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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心(三)

那个深夜, 雪龙给祝扬留下了一张信笺,就带着那柄短刀悄悄离开了晏坐山。

山下已经陆续来了驻扎的士兵,极目远眺, 远处山脚下火光莹莹,连成一片。雪龙不欲和飞廉卫正面冲突, 便绕到后山, 独自一人下山去了。

下山一路顺利, 雪龙没遇到丝毫阻拦。她拨开遮挡在眼前的枝叶走出来, 面前是郁郁苍苍的密林,林中一条小道, 弯弯曲曲通向青河城的方向。

湿润晚风撩动她的裙袍和长发, 连带着树影月色都婆娑晃动。天地之间极静,雪龙心想,她终于是独自一人了。

她往前走了两步,却又霍然回过头来, 仰头望向身后的晏坐山。

陆中宵建于半山腰的小院隐匿在葱茏树影之间, 理应早就看不到了。然而此时此刻,在纷纷的树木之间, 在她仰起的视线尽头,竟不知何时亮起了一点滚烫的灯火。

是她看错了吗?明明她下山时, 小院里一盏灯都没点啊。

她久久地凝视着那一点亮光, 眸子里逐渐漾起一丝清浅的波澜, 随即唇角的笑意再也掩饰不住, 眉眼弯弯,一个人站在原地止不住笑出了声。

“祝扬啊。”她低声唤, 声音轻得几乎像是呢喃,被穿行身边的微风挟着吹散, 如流岚云雾一般消失在浩荡的山间。

月照中天,花影弄人。

这就足够了。她想。

雪龙转过身,顺着面前小路往前走,纤细挺拔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山雾中,不见踪迹。

......

自从铜花园竣工之后,沈行藏就几乎没再回过沈府。雪龙对上一回在铜花园的遭遇记忆犹新,因此自然知道,这园子九曲回旋,警戒森严,想要在这里见到顺利见到沈行藏,可谓是困难重重。

然而,四日之后的夜晚,雪龙一袭红裙,面容未做丝毫掩饰,于铜花园大门口斩杀两名守卫,踏入园中。

一段时日不曾来过,园子的竹林愈发幽静深密,连再细微的风拂过时都会发出震天动地的嗡鸣。雪龙手中提着神灵雨,怀里揣着那柄温双壑留给她的短刀,沿着上一回来时的道路一路深入。

与上一回来时不同,林间小径的两旁,竟然每隔一段距离便点上灯火,仿佛是为了特意迎接什么人所至而设。雪龙一路往前,意外地没受到任何阻拦,因而她站在月洞门前时,心中已经有预感自己将要面对什么了。

就像是在回应她的猜测似的,前方不远处,忽然一声怆然琴音划破夜空,颤音经久不绝,在园子里涟漪一般荡漾开来。

这是《折荆》的曲调。

雪龙穿过月洞门,站在水面上曲折的回廊上,放眼望去。只见那日设宴的水榭里,此刻正烛火高悬。沈行藏一身白衣,独自一人坐于其间,正低头抚琴。

四周万籁俱寂,唯有琴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连绵不绝。直到曲子的最后一个尾音落下,在周遭山谷中回档不绝,惊飞一行鸟雀。

沈行藏擡起头来,看了一眼架在自己颈侧的神灵雨,又笑眯眯地看向雪龙:“王妃,这是何意啊?”

“我可是等你很久了。”他说。

二人一站一坐,雪龙自上而下地望着他,架着剑的姿势不变,一字一句问道:“这把琴,怎么会在你手里?”

沈行藏脸上的笑意更深,答道:“王妃这话说得有趣,这琴既然落入我手,便自然是我的琴啊。”

雪龙的目光移到桌案上的那把琴上,不动声色地将剑柄握得更紧了些。

这琴看着已经有了些年岁,侧面雕刻的纹饰和文字都已经看不清了,琴身的一角还少了一块,像是受过磕碰似的,然而明眼人还是能一眼看出,这琴原先应是价值不菲的。

可是这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雪龙心想。

......这是她所熟悉的,她父亲的旧物,为什么会出现在沈行藏的身边?

那个时候母亲已经去世,观澜陂就只有她和兄长两个小孩儿。与养女儿不同,温双壑倒是希望儿子远离兵戈杀伐,专心做个文士,日后不必入朝为官,也不必成一番事业,只要随心所欲,哪怕做个学堂先生都好。

于是,温双壑趁着某次回青唐都办事的机会,找人专门打造了一把名贵的琴,献宝似的送给儿子。

可惜小侯爷不是块读书的材料,反倒经常翘了学堂先生的课,溜到江边看西泠军演练。一来二去,请来的先生终于忍无可忍,像温双壑请了辞,顺带着一股脑将雪龙兄长平日里的所作所为透露了个遍。

温双壑问儿子:“既然做了武将,便要做好举山河性命的准备,你愿意么?”

彼时雪龙抱着神灵雨躲在门后垂帘外,没听清兄长说了什么,只能看见父亲和兄长模糊的剪影。兄长说了句什么,然后便“扑通”一声跪在父亲面前,深深地拜了下去。

温双壑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只是从此以后,小侯爷便随着西泠军普通的兵士一起起早贪黑地演练,温双壑竟然真的再也没有提及过读书的事儿了。

小侯爷的琴没学成,这琴倒也没闲置,温双壑每晚回到府上时,都会随意弹上几支曲子,就权当做辛劳之后的闲暇放松。雪龙偶尔也会抱了琵琶过来与父亲同奏,乐音在晚风里飘荡到点春江边,又随着江水晃晃悠悠传得很远。

那个时候,她是天底下最无忧无虑的小女郎,如今时过境迁,这把琴再出现在她的面前,仿若华胥大梦,浮华的泡沫一戳便醒了。

取而代之的是源源不断的愤怒。

那日蜀人夜袭点春江,西泠军尽数覆灭,她去往青唐都报信,至今连父亲的尸首都没再见一面。她原以为那把琴早就已经在大火中不知所踪,没想到竟然落到了眼前人的手里。

雪龙握着剑柄的手指微微发抖,将剑身往前推了半寸,沈行藏的脖颈上立刻留下一道血痕。她说:“果然是你。”

鲜血顺着刀锋流下,沈行藏却依然保持着笑意:“是同你一起来青河城的那个愣愣的小子告诉你的么?”

雪龙蹙了蹙眉,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典军?他信中说的那份活计,是你找上他的?”

“是啊。”沈行藏声音轻松,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你看,我只要稍微透露点儿消息,其馀的什么都不用做——”

他顿了顿,

“不就等到你了么。”

话音落下,水榭外忽然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和着兵器甲胄碰撞的声音一起,迅速朝着水榭的方向逼近。顷刻之间,水榭t的四面八方都被兵士围了个水泄不通。

雪龙眼神一暗,见此情景也不欲与沈行藏多说什么,握着剑柄的手陡然发力,朝着沈行藏的脖颈边抹去!

饶是沈小爷八百个心眼子,算计人的本领天下第一流,却是实打实不会武功。神灵雨擦过脖颈边动脉,沈行藏脸色刹那变了,高呼一声:“来人!”

几乎与他话音同时响起的,是身后火铳开枪的巨响。

距离太近,雪龙躲无可躲,身形往旁边一闪,顺势将剑身甩出格挡。只听见铮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撞上了剑身,其冲击力之大,她好不容易才握紧了剑柄,没叫神灵雨脱手而出。

下一秒,一个杀手的身影从天而降,刀光剪影撩动层层杀气,两人迅速过了几招,就在水榭里缠斗起来。

而沈行藏则顺势闪到了一旁,几个兵士冲过来,挡在他身前。

“你杀不了我的。”凌厉的风声响彻耳畔,雪龙听见沈行藏说道,“但是,我在此等候多时,今晚必然不可能再放你走了。”

他是在干扰她的心思。

雪龙侧身躲过一找杀招,反手将剑迎了上去,咣当一声,震得虎口生疼。她有心忽略沈行藏的话,可奈何对方的话音直直往她耳朵里钻:

“不过么,小爷我一向怜香惜玉,既然你是为了你爹还有那些没用的西泠军而来,你死之前,小爷就满足你的心愿,把真相告诉你好了。”

“其实很简单啊。”沈行藏叹了口气,“王妃,你难道不觉得,和你过招的这人,他的招式和身手有点熟悉么?”

雪龙冷不丁听到这一句,大脑突然空白了一瞬。就在这么一瞬间,长刀已经向她面门劈来,她这才如梦初醒一躲,勉强躲过了这一招。

确实......有些熟悉。

眼前这蒙着面的黑衣人,用刀的方式丶步法和发力的技巧,似乎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而她面对这人,也只能见招拆招,却始终找不到突破的口子。

她心中一动,神灵雨从另一个方向探出,剑尖未动,身形已至,趁着蒙面人还没反应过来,雪龙一把扯开了这人的面纱!

面纱掉落,她看着面前人的脸,难以置信地惊呼出声:“是你?”

身旁传来抚掌的声音,沈行藏说:“怎么样?是很简单嘛!伪造通敌的书信容易,可伪造你爹的私印却很难。你就没有想过,那些书信上的印章,不是伪造的呢?”

雪龙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前的人,那人对雪龙微微一笑,右手缓缓擡起覆于胸口,行了个只有西泠军之间才会用的军礼。

“好久不见啊,郡主。”那人说。

雪龙记得,就在点春江大案发生前的半年,温双壑从点春江边救回了一个奄奄一息的青年。

青年昏迷了好几日,醒来之后却怔怔的,失魂落魄的模样。

雪龙照顾了他好几日,他才下定决心告诉她,说自己是被仇家追杀到点春江边的,身上盘缠用尽,家中也妻离子散,便想着投入江水了结此生,不想竟然被人救下,想是命不该绝,于是就想留在西泠军做个小小的兵士,也算报答救命之恩。

然而,这个小兵士不仅训练刻苦,而且胆识过人,没过多久便在西泠军里崭露头角,深得温双壑器重。

若是那个春夜一切都没发生,他很快便能成为西泠军里一个小小的头目了。

雪龙原本以为他和其他的兵士们一样,葬身于那场劫难之中,却怎么也没想到,从温双壑在点春江边救起他开始,一场阴谋就已经开始了。

西泠军尽数覆灭,而他毫发无损,大摇大摆地拿过温双壑的私印,在早已伪造好的信纸上印好,再将匣子欲盖弥彰地藏在极其容易被发现的地方。

如今故人相见,这层面纱才终于被揭下,而后露出的尽是血淋淋的真相。

雪龙轻声道:“爹当年就不应该救你。”

“侯爷是个善人。”对面那人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的时候,露出一个讽刺的微笑,“可武将最忌心软,一旦心软,就万劫不复了。郡主啊,你说说看,那三千西泠军,到底是谁害死——”

话还没说完,一阵厉风袭来,那人倏而往旁边一闪,堪堪躲过一剑刺来的神灵雨。雪龙提着剑,往前走了两步,双眸平静地凝视着他,无悲也无喜,却好似含了千言万语,那人对上她的眼睛,竟然不自觉地往后倒退了两步。

沈行藏在她身后皱眉,挥挥手,包围着水榭的兵士们齐齐往前,将雪龙团团围在中心。

雪龙阖了阖眼,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沈行藏就已经暗地里落下了第一枚棋子。

“不必再挣扎了,今日将你引来,你以为你能活着走出这铜花园么?”沈行藏笑道,“铜花,本就是以鲜血浇灌的啊。”

他摆手,示意护在他面前的兵士让开些许,负手踱到雪龙身边,问道:“对了,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今日你死之后,我就会带着你的尸首,与晏坐山下的飞廉卫回合。”

沈行藏说到这里,轻轻“啊”了一声:“你猜,你那好夫君看见了你的尸首,会不会乖乖下山来呢?”

雪龙听到这里,轻轻冷笑了一声。

沈行藏讶然擡头:“怎么了?也对,我听说祝灵均连命都差点儿送了,你不在晏坐山上陪着他,倒是一个人下山来了,莫不是知道你那夫君难逃一死,想先一步弃了他罢?”

雪龙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眼底却是冷的,好似无边深潭凝结冰霜,夏夜的风都吹不散,然而唇角的弧度又好像带着一丝怜悯,看得人心底震颤。

沈行藏皱了皱眉,一瞬间觉得这神情有点儿熟悉——祝扬似乎经常露出这样的表情,叫人心生厌恶,反感得紧。

“被弃的人是你啊,中郎将。”

神灵雨缓缓调转方向,寒芒一线。雪龙眯起眼,擡起手臂,像是在比划似的,剑尖最终指向了他的心口。

“方才你亲口说的话,我也还给你。”雪龙说,“今日我走进这铜花园,不求独活,但只求你和我一起去死。”

说罢,她足尖一点,朝着沈行藏冲来,顿时和挡在面前的兵士们缠斗在一处,打得难分你我。短兵相接时掀起的风刮过水面,水面倏而掀动涟漪。

沈行藏退到一边,冷眼看了一会儿,唉声叹道:“你们夫妻两个,还真是同样的不自量力。那晚在宫门,祝扬也抱着和你同样的想法,只可惜今晚,你却没有他那样的运气。”

雪龙身手极快,早年在西泠军练出的一身本领叫她能在几个呼吸之间甩开一大片人,然而今夜那个同样出身西泠军的杀手却极其难缠,她见招拆招,却始终脱身不得,时间一长,难免体力不支,流露出破绽来。

杀手虚晃一枪,见雪龙挥剑的动作有刹那的停顿,便立刻迎上去,长刀就要往她面门上挑来——

就在这时,不知何处传来火铳枪响。

借着弥漫开来的硝烟,雪龙迅速闪到一边。谁知硝烟散后,她愕然发现,方才和她难分高下的杀手已经仰倒在地,面门上一个血窟窿,死不瞑目。

“谁说她没有运气。”

一个熟悉的女声在人群中响起,雪龙转头望去,只见月银沙一脚踹开一个不省人事的兵士,拨开人群走出来,手里还提着那只火枪,冲着雪龙笑。

“这不还有我在么。”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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