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大火
柴炎再次见到“柴大火”的时候,完全无法和他记忆里曾经养过的瘦瘦小小的黄毛狗对上。
现在的“柴大火”早就和瘦瘦小小不搭边,成功蜕变成了胖且丰腴的肥狗,个头仿佛二次发育般大了好几圈,以前干枯毛躁的黄毛也在进口狗粮的滋润下变得跟貂毛似的油光水润。
狗窝搭在方木家里三楼的露天阳台上,用鹿绒棉搭建的三角小帐篷,比柴炎在学校天台上草率搞的杂草窝强了百十倍。
只要不瞎,都看得出方木真的有用心在对待这只狗。
不仅吃喝不愁,还直接从“穷小狗”飞上枝头变成了“富家少爷狗”,生活质量比之前当流浪狗时直线上升。
柴炎来看望它的时候,“柴大火”正撅着它的肥屁股,张着嘴巴流着哈喇子,姿势妖娆地趴在睡垫上做梦。
柴炎对待讽刺对象从来人畜不忌:“能长成这肥猪样,它是不是被你惯得天天只知道吃了睡,睡了吃?”
“这不是应该的吗。”方木就差没把溺爱而自知写脸上了,一点都不谦虚。
其实他倒也没有圣父到每条流浪狗都会抱回家,还把它们跟个大爷一样养着。
只是因为这是柴炎的狗,是柴炎给他的寄托。
他才那么看重和上心。
柴炎问:“你一天天的都给这狗喂的什么皇粮?才一个月就吃得这么膘肥体壮。”
方木在记忆的海洋里搜索了一会,说:“前期吃的海洋之星罐头狗粮,配一天三顿的荷兰有机羊奶,后面看它长太胖了,为了给它减减肥就换成了蔬肉混合的冻干狗粮,现在还行,体重控制在了一百斤上下,没再发胖了。”
柴炎:“……其实你可以不用给它吃这么好,大米饭管饱就行。”
“它也吃大米饭啊。”方木笑着说,“柴大火什么都吃的,它不挑的,我们家没吃完的剩饭剩菜过一下热水,去油去盐,它能把盘子都舔干净。”
柴炎来一趟只是想来看看“柴大火”,见它过得安好,他也没什么可挂念的了。
“你是个很重感情的人。”方木看着他的眼睛,用极其认真的语气说,“也是我见过的最有同理心的人。”
不过一条不起眼的流浪狗,又脏又臭,人类社会中最底端的存在。
也能让柴炎放在心里记那么久。
心里某块最柔软的地方被激起了涟漪,方木克制不了自己感情上的生物本能。
他无法不为此触动。
甚至……他有一点羡慕上了柴大火。
羡慕他能得到柴炎这样深的挂念。
“我就当你是在称赞我。”柴炎说,“不过我是怎样的人只由我自己定义,不劳烦你来给我贴标签。”
“想捧人的话,你走错片场了。”
方木真是服了他这比石头还硬的嘴了,软硬不吃,就是拿钢棍撬也撬不动。
但不得不说。
柴炎绝对是方木见过的自我意识最强大,心性最坚实的人,许多比他大很多的成年人都做不到他这般特立独行又极其自我的性子。
柴炎仿佛自成一套自己自洽的行为逻辑,哪怕是做好事,他也只会因为自己想做,而不是人们认为“这是件好事”,他才会去做。
他不被任何人任何事所定义,无论何时何地,他的言行都只会随心而动,永远遵从于自己的本心。
不管外界的言论是好是坏,是赞美还是诋毁,都不会影响到他分毫。
柴炎没有在别人家逗留太久的习惯,语气无甚留恋:“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学校了。”
方木看了眼大客厅墙上的挂钟,主动发出饭搭子邀请:“要不吃个午饭再走?”
方木说:“正好家里阿姨早上煲了海鲜汤,一会儿我爸妈遛完弯回来,糖糖也差不多踢完球回家了,你在球技指导上对她影响很大,她一直没忘记你,天天在我面前念你,盼着你能再教教她呢。”
怕他不同意,方木又打感情牌补了句:“我也盼着你能教教我怎么踢球。”
闻言,柴炎毫不避讳地扫量他,下出判词:“你不适合足球。”
听到这话,方木倒没有不服气,只是有点好奇,“为什么?”
“踢球也好,其他体育训练也罢,都避免不了一年四季的户外紫外线照射。”柴炎说,“你要是变成了和我一个肤色,你觉得你还当得了大明星?”
国内审美素来崇尚白幼瘦,虽然方木已经脱离了幼的范畴,也没多瘦,正常男生的身高体重。
但在白这一点上,他算是先天条件非常领先的了,天生的暖白皮,老天爷追着喂饭吃。
柴炎还真不信方木能接受那些颜粉脱粉和经纪人被气死的可能,去练对他未来发展毫无益处的足球。
毕竟当年的矿泉水被恶意下毒的事情,他都能迫于公司压力硬生生把这口气忍了下去。
想到这点柴炎就来气。
柴炎全当方木一时嘴瓢开玩笑。
没想到方木却说:“当不了大明星就不当了呗,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退圈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比如锻炼锻炼身体,或者找个乡下种种土豆什么的也不错。”
他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真愉快一样,以至于让柴炎産生一种错觉——
方木可能,真的没有柴炎想象的那么爱重名利。
然而他这个彰显人性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之光的念头刚冒出点芽,就被方木反手掐断了。
方木:“你别误会啊,我不是说我人淡如菊淡泊名利,全世界就我最清纯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假设有一天我真的因为不得已的因素而退圈了,比如发胖变丑或者再也唱不了歌什么的,那我应该也不会变得颓丧,我依旧愿意好好过好我的生活。”
他语气里似有妥协,但更多是得过且过的习惯感:“生活总要继续,我当不当明星,都并不影响我吃饭睡觉,不影响我呼吸空气,对吧。”
不管当不当公众人物,都不耽误方木渴望平平稳稳地过好当下每一天。
平稳是普通人家唾手可得的东西。
但对方木而言,过于遥不可及了。
方木最终成功把柴炎劝下来留在他家吃午饭。
家里阿姨在厨房炖好了海鲜煲汤,方木拖着柴炎进了厨房,让阿姨自己去休息,剩下的交给他们来。
阿姨解开围裙,走之前还不太放心。
可能是她自己也有孩子,看小辈的眼神总是带着操劳心过重的母性。
她总觉得这个年纪的孩子都还太小了,不够懂事儿,对生活涉足太少,不适合在竈台上开火倒腾。
方木让她放心:“没事的阿姨,你都忙活一个上午了,也该回去休息了,我又不是什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菩萨,做几个小菜我还是会的。”
“我以前不就被我妈逼着给我妹煎过荷包蛋,煮过面还炒过蛋炒饭嘛,不也都能入嘴。”方木开玩笑道。
阿姨看向他身边的柴炎:“那你朋友……”
“他更不是啥少爷了。”方木转眸望向柴炎,向他寻找认同,“是吧,二火同学,你应该也进过厨房吧,最基本的洗菜切菜你总会的吧。”
“一会儿我做掌勺,你给我打辅助,帮我剥点葱姜蒜打下手就行。”方木说,“今天的午饭咱们两个一起做,一会儿我老爸老妈回来,给他们一个惊喜。”
柴炎用狐疑的眼光看了他一眼,语气凉凉的:“你确定只需要我打下手?”
方木对他这不够信任的语气相当不满,说:“拜托,哥,我是东道主,你是我们家的客人,肯定得我招待你啊,总不能是你来当掌勺做饭给我们家吃吧。”
柴炎想说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什么客人和东道主的,不重要,他不是那种会在意那些乱七八糟繁文缛节的人。
但既然方木都这么说了,柴炎也不想再扫他目前正上头的高昂兴致。
随他去了。
方木从白瓷柜格里拿出搅蛋器,磕碎蛋壳后开始捣鸡蛋,柴炎在一旁对着厨馀垃圾桶剥姜蒜葱,剥好了再洗干净放在菜板上。
他动作麻利又干净,一看就是进过厨房,对剥葱剥蒜有肌肉记忆的人。
方木埋头打蛋,抽空瞥他:“看你动作挺熟练的啊,你经常做饭吗?”
柴炎反应平淡:“我住校生,你认为宿舍会允许我做饭?”
“当然不允许。”方木get到他的一些话外音,“那就是说你没住校,没上高中之前,你烧火做饭的次数不少咯?”
柴炎默认。
方木不知道他是单亲家庭,随口道:“肯定是你帮你爸爸妈妈做的吧。”
柴炎没说话。
方木:“这么说来我倒挺羡慕你爹妈的,能尝到你的手艺。”
柴炎安静了一会儿,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
他只能说:“其实你不用羡慕。”
因为他并不介意做饭给方木吃。
倒不是因为他有多勤快,闲得没事就喜欢摆弄锅碗瓢盆。
只是因为很单纯的,他有点想向方木分享自己那些为数不多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
就像小孩子不介意向自己的好夥伴分享自己心爱的玩具一样。
并且这种东西没有任何门槛设置,就只是最简单的吃吃喝喝,平凡人家里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俗世烟火,却往往最充满人烟味。
方木随口问道:“那你有没有特别擅长的菜,就是做过很多遍,还做得嘎嘎好吃的那种?”
柴炎不知道方木口中的“嘎嘎好吃”是个什么具体标准。
“蛋炒饭吧。”柴炎说,“做过无数遍了,简单方便又快捷。”
方木:“巧了,我也最喜欢吃蛋炒饭,最好加点海鲜肉沫啥的,特别特别美味。”
方木语调里染上了期盼的高兴:“等有机会,我亲自做给你吃一次试试。”
柴炎很轻地嗯了一声。
方木边搅鸡蛋边安排道:“我先炖个蛋羹,你帮我把葱和蒜苗切成条块,我一会儿用来炒回锅肉,生姜和蒜宰成小颗粒就行,记得放在辅菜专用的备用骨碟里,我留着撒在红烧鱼上面。”
柴炎:“你还要做鱼?”
他看了眼时间:“你爸妈多久回来,你来得及吗?”
“怎么来不及?”方木把打好的鸡蛋清倒进碗里,加入矿泉水稀释,“我打个电话,让他们在外面再多溜几圈弯不就得了。”
“……”
柴炎:“那你妹呢,难道让你妹饿着肚子等你上菜?”
方木顿了一下,反应了两秒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妹。
“哦,她啊,你不提我都把她给忘了。”
“……”
“没事。”方木完全不在意,“家里充饥的零食多的是,饿了她自己会去找吃的,可能等我把菜做好的时候,她光是吃零食都已经吃撑了。”
方木系上围衣,把柴炎赶出厨房:“行了,你自己去沙发上看看电视,或者找个游戏机打打也行,别在这挡着我,一会儿油烟溅到你身上我可不帮你洗衣服。”
柴炎:“你不是有那么大个吸烟机吗,别告诉我是摆设。”
方木把厨房的磨砂玻璃门合上,因为隔音效果,柴炎只听到句模糊的回音——
“再好的吸烟机也不是万能的,我不想让一丁点的油污落到你身上。”
柴炎被方木赶了出来,独自一人待在空旷的客厅里,他都不知道该干什么。
看电视,柴炎没什么喜欢的电视节目,看什么都兴致缺缺,不管音量放得有多大,过不了几分钟都会演变成对着屏幕发呆。
打游戏,柴炎根本不碰游戏机这种东西。
他索性支着下巴坐在沙发上,无所事事地观察起方木家里的布局。
方木家的客厅布局说不上豪华奢侈,至少没有电视剧豪门里那些动辄上千万的名画挂画或者古董花瓶,就连地毯也只是中等档次的纯色仿羊毛地毯,条件好一点的小康家庭都能买得起。
柴炎踩不习惯地毯,总觉得像地上铺了一层棉布还非要让他在棉布上走路。
他从小在老城区糙养长大,考进高中后更是省吃俭用,质朴无华得像个住在学校里的苦行僧。
生活上糙习惯了,突然让他感受到这种稍微精致一点的环境,反而怪怪的,哪里都不太适应。
可能他天生就属于风吹雨打,不适合温室里的荣华富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