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明治
方木结束完声乐课训练回来之后，柴炎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和他继续相处。
他们照样在晚自习放学后一起回家属楼，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饭，有空的时候会互相分享一下解题技巧，相互抽查知识点的背诵情况。
一切都好像没有任何变化。
在旁人眼里他们已然成为最要好的朋友，最靠谱的革命兄弟，说得肉麻点，是可以把后背都交给对方的那种。
但柴炎知道不是这样的。
他和方木之间的友情早就变质到了太平洋。
兄弟？如果断袖兄弟也算兄弟的话，那他和方木倒确实是一对合格的好兄弟。
彼此都有了那样明显的越轨之心，却又谁都没有率先戳破那层窗户纸。
柴炎摸不清方木在想什么，也不打算去猜。
他在等。
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等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等到能够给双方一个真正仪式感的那天。
春天过后紧随着便是五月初暑，柴炎作为一名体育特长生，和班上其他学体育的同学参加了省级体育统考。
体育统考包括了身体素质考试和专项技术考试两个项目，前者考的是一个运动员最基本的身体素质条件，反应速度丶四肢力量和身体耐力都是考察的重点。后者则根据自己的特长自选专项考试项目，文试武试都有，柴炎学的足球，考的自然也是和足球相关。
按照体育统考的时间安排，柴炎和班上同学需要早上六点半点就坐校车去省体育局安排的地点进行考试，下午五点过才能回来。
因为要跨省距离远的缘故，光是来回车程，就要耗掉将近四个小时。
柴炎六点不到就起了床，天刚蒙蒙亮的时刻，他用最快的速度刷完牙洗完脸，戴上体考证便出门。
出门前，他被方木逮住了胳膊。
方木身上还穿着睡衣，低幼的卡通图案，头发跟个窝一样卷成一团，瞧着像个还没长大的大儿童。
他揉了揉睡眼，耷着眼皮说：“柴二火，你是不是又没吃早饭？”
柴炎正要问他怎么这么早就醒了，方木就已经先发制人地抓起他的手，塞了一个东西放进他手里。
柴炎低眸看，问：“这是什么？”
“保温饭盒。”方木说，“里面装了份火腿三明治和两个鸡蛋，一会儿你在校车上饿了可以吃。”
方木让他等等，又去拿了盒纯牛奶出来给他，说：“光吃干的也不行，得配点牛奶喝。”
柴炎说：“谢谢。”
体育统考时间紧任务重，柴炎没时间给自己准备早饭，他也没想起来自己还有早饭这一茬。
但如果不吃早饭，上午必定得空着肚子上考场，饥肠辘辘的身体状态对需要消耗大量能量的体考来说，显然不是一件好事。
柴炎把保温饭盒打开，里头是摆得整整齐齐的三明治和两个红鸡蛋。
三明治上边的吐司层切得有点丑，看着不像三角形，像个不规则的倒梯形，但夹层里的料是足的，火腿肉又宽又厚，芝士酱涂满了，就连唯一的生菜都选的最新鲜最饱满的菜叶片。
柴炎握紧了手中饭盒，问方木：“你什么时候做的？”
“昨天晚上你睡着之后吧。”方木又在睡意惺忪中打了个困倦的呵欠，懒洋洋地说，“可能是我昨天白天太亢奋了，晚上一直没睡着，反正躺床上也是躺着，不如起来去厨房做点吃的。”
柴炎微微歪头，打量他：“那也是该做夜宵，而不是做你室友第二天的早餐吧。”
方木瞪他：“干嘛，我就想给你做，不行啊？”
方木以前在和柴炎的斗嘴中老是占下风，后来他学聪明了，练就了一套理不直气也要壮的方法，以不狡辩应万变，已经完美从“方吃瘪”进化成了“方怼怼”。
方木指了指柴炎手中三明治，“要不要你现在就尝尝，看看我的厨艺有没有进步？”
“现在恐怕没时间了。”柴炎看了看表，换上运动鞋出门，“等我回来我再给你提出指导意见。”
方木最终也没有等到柴炎对他厨艺的建设性指导意见。
因为柴炎忘了，方木也忘了。
柴炎傍晚六点才回到学校，今晚的晚读是历史，白婧书的晚读课，就算人刚在美国下飞机，也必须在一分钟内赶回来，三秒内掏出课本开始读书。
柴炎没有这么听话，他晚读课进行到一半才不紧不慢地现身在教室前门，正在讲台上拎着三角尺监督学生的白婧书看到他，问他去哪儿了，明明他其他参加体考的同学都早就回来了。
柴炎说：“没吃晚饭，先去食堂吃饭了。”
“哦。”白婧书招了招手示意他进来，“那赶紧回你座位上去，抓紧时间读书。”
坐在教室最后头的毛卷远观到这一幕，借历史书的遮掩和方木悄悄说起了话：“小白也太双标了吧，咱们迟到一分钟罚站半个小时，柴二火迟到了这么久，就这么轻飘飘过去了？”
毛卷不敢相信：“居然还招呼他进来坐，不是应该让迟到的人滚去后边和垃圾桶拜把子吗？”
方木瞥他一眼，回他：“你说柴二火啊，他不一直都挺惹人喜欢的，老师们对他偶尔宽容一下也正常吧。”
“……”
毛卷吓得下巴都差点掉下来了：“不是……大明星，你说谁惹人喜欢？”
方木说：“柴炎啊，咱俩的同桌，你不认识？”
“我认识是认识。”毛卷刚从莫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眼皮飞快跳动，说，“但我认识的那个柴炎，跟惹人喜欢有毛线关系啊？”
方木放下历史书，认真思考了一下。
他说得有错？
柴炎不惹人喜欢吗？
他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看待的柴炎，也不在乎。
至少从他自己的视角去看待这个问题时，答案是不需要有任何犹豫的。
柴炎回到座位上，从桌肚里摸出张历史重难点资料卷，他刚把资料卷铺在桌面上，一张便签纸悄无声息出现在他面前。
便签纸上写：
【今天你们体考怎么样？】
柴炎看了眼，拿起笔，唰唰回了一句：
【还行，一切顺利。】
方木写道：【下次我也想去参加你们体考。】
柴炎瞥见这行字，回复：【你又不是学体育的，你参加不了。】
方木：【我不是说以运动员的身份参加，我是想去当个观众，看看你在比赛考场上的英姿，上次校运会都没看够。】
柴炎不留情面地打破了他的美妙幻想：【那你没机会了，高中最后一次体考已经结束，等下辈子吧。】
方木被柴炎的冷笑话逗乐了。
【柴二火，你怎么有自信我下辈子还能遇见你，就算遇见了你，又怎么认得出你？】
柴炎秒回：【你不会在我身上做个标记？】
“……”
该言语莫名大胆，柴炎想把便签纸扯回来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便签纸的主人沉寂了半分钟后，又推过来另一张新的便签纸。
【你玩微博不，我想用我小号加你，咱们互关，以后一起冲浪。】
话题一下子下迁到了另一个纬度，从生死哲学跳到了网络冲浪。
柴炎心说方木的心未免也过大了，马上就要高考了还惦记着网上冲浪。
方木：【这叫劳逸结合，我只是大号半退网了而已，但我小号可都一直在关注着网络的最新风向。】
柴炎正要把自己的微博账号写给他，下笔之前忽然想起自己很早以前关注了方木这件事。
也就是说，他算是方木的粉丝。
本来不是什么事，坦坦荡荡告诉方木自己是他的“粉丝”也没什么。
但柴炎偏不想这么做。
他在便签纸上回道：【我不玩微博。】
方木看见，眼神失望下来。
当然这点小事在他心里泛起的失望没超过两分钟，又转头找毛卷玩去了。
方木知道柴炎有微博，并且他的微博属性还是自己的粉丝时，是在一个星期之后。
彼时高三年级全体学生都正参加完第一场高考模拟，大型考试结束后难免疲惫，每个人都想短暂地休息一下。
再过两天就是方木的生日，方木旁敲侧击地向毛卷打听，问他知不知道柴炎两天后有什么打算。
“啊？他？”毛卷嘴巴里还嚼着吐司，含糊不清地说，“这我咋知道，他是你粉丝，对你有问必答，你自己问他去呗。”
方木一头雾水：“什么粉丝？”
柴炎当他的粉丝？
想想都觉得是天方夜谭。
毛卷转头看他：“你不知道？”
他顿了顿，明白过来：“也对，柴二火这家夥怎么可能让你知道他是你粉丝，他那嘴想撬开比登天还难，别说他主动跟你说，就算你去问他，他肯定打死都不会承认的。”
毛卷打开手机微博，从好友列表里翻出一个叫“随便”的微博网友，展示给方木看。
“这个就是柴二火，别看此人微博里空空荡荡，实际上闷骚到了极点，追星还死不承认，天天在被窝里偷偷观察你的最新资讯，对着你这个大明星的各种帅照流哈喇子呢。”
“……”
方木自动无视了毛卷对柴炎的离谱造谣，抓住关键点：“你……确定这个人是柴炎？”
毛卷重重点了下头：“我万分确定，他注册微博的时候我就在场，我亲眼看见他关注了你，最近还被我发现他把你设置成了特关。”
方木对这个叫“随便”的网友有印象。
今年春节他经纪公司打算联合某影视平台，推出一款新的造星综艺，各种花里胡哨的推销广告铺天盖地，热搜营销一天几十个。
但细究下来，不过是想复刻一次当年的“eight”练习生造星企划，然后以此为跳板复制一个和方木类似的爆款出来。
荣阳娱乐已经发现了方木渐渐地超过了他们的掌控范围，他不再只会当一个任劳任怨的赚钱牛马，他开始和他们呛嘴，和他们明里暗里地对着干，甚至敢胆大包天地摔桌子，不再拿他们的命令当回事。
方木仍然是有用的，王牌摇钱树宁可毁掉也不能让给其他人。
但不代表荣阳娱乐不能继续培养出第二个方木，甚至第三个，第四个……他们会比方木更听话，更“孝顺”，也更懂得“知恩图报”。
此举一出，方木的粉丝自然是在网络上大肆嘲讽，认为sb公司东施效颦。
方木能火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结果，人与机遇缺一不可，哪怕是荣阳娱乐本身，也绝对做不到在这个时代复制出第二个顶流。
那个新综艺还没进入筹备阶段就成了一个笑话，招商惨淡，在一片谩骂和嘲笑声中无疾而终。
在一众嘲讽大军中，方木对一个网名叫“随便”的网友记忆最深。
彼时他正在用自己的小号冲浪，欣赏荣阳娱乐官方官博下成百上千的评论，百分之九十都是骂声，当代网友人才百出，骂得各有千秋，配上荣阳娱乐的丑角行为，简直是方木好几天的笑料。
荣阳娱乐公布新综艺的那条微博下，热评第一是个非常形象的呕吐表情包。
没有一个文字，就纯纯呕吐物一泻千里。
因为该评论获得了大多数的点赞支持，方木也一眼注意到了这个十分灵动的表情包。
同时也注意到了这个发评人的网名id。
——随便。
嗯，确实是很随便。
只是一个评论而已，方木并没有想当然地认为这个发评人一定就是自己的粉丝，他也没兴趣点进人家的主页去视奸属性，只当是一个路过顺便踩一脚的看热闹路人。
荣阳娱乐的名声两极分化，认可这家公司的人觉得它能力不错，培养出了那么多有名气的偶像。讨厌的人觉得它就是个流水线的造星机器，火一个就想着去复制粘贴几十个，low爆了。
方木登上小号，搜索id找到了柴炎的微博账号。
如毛卷所言，柴炎的主页空空如也。
可就是这样一个连发微博都吝啬的人，居然会默默地在网络上去为一个明星冲锋陷阵。
方木的课桌靠近窗角，他脑子里乱糟糟的，竟一个人靠着窗户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