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园
方木和柴炎要去的荔枝园虽然在城郊，但位置并不算偏僻，下了地铁后有很多公交都可以直达。
不过荔枝园白天人太多，一家人组团去摘荔枝的不少，所以方木特意选在了晚上再去，晚上园里人丁稀落，他和柴炎可以在果园里慢悠悠地踩着梯子爬树挑选。
荔枝园里的晚上仍然如同白昼，果棚里通着电灯，果棚外有民宿开着，民宿的主人见有新客来，提着灯笼从前院里出来招呼客人。
方木笑着道谢，摆手说不用，他们不过夜，摘够荔枝就会走。
这家荔枝园里的荔枝以最出名的妃子笑为主，“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典故家喻户晓，何况妃子笑荔枝的品质本身也给力，果大核小，皮薄肉厚，入嘴清甜爽口，在旺季的水果市场里炒到了四十多块钱一斤。
方木拉着柴炎在一排排的荔枝树中间穿梭，给他介绍：“水果市场里的荔枝很多都是打了催熟药长出来的，跟韭菜似的囤着出来卖的，人吃多了对身体不健康，有空闲的话最好还是自己来荔枝园里摘，既能摘到最新鲜大个的，还没有中间商赚差价，价格也比水果市场的便宜。”
柴炎挑了串荔枝长得红艳的枝杈，捏住根部摘了几颗大荔枝下来，装进方木背上的大背包里。
他俩穿行走一排排的果树下，见到长势饱满鲜艳的荔枝就顺手摘下来。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方木背上的大背包也从最初的空空荡荡变得越来越满满当当。
柴炎粗略估计方木起码背了二三十斤在背上，从远处看就跟扛了个大沙袋似的。
柴炎掂了掂方木的大背包，是有点重，他对方木说：“你要是累了就换我背。”
方木紧了紧肩上的背包带子，往上提了下，说：“我又不是娇弱小姑娘，不至于这点重量都背不动。”
他们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摘了至少二十斤的荔枝，到称台处称重时，称重员盯着他俩多看了好几眼。
方木低声和柴炎说：“我觉得，其实你可以刷脸支付的。”
然而柴炎往周围看去，并没有看见什么刷脸机。
“不是支付宝那个刷脸。”方木调侃，“你是没注意到，刚才称重的小姐姐往你脸上瞄了好几次呢，要是你开口讲点价，没准人家能给你打个五折。”
“……”
柴炎冷幽幽瞥向方木：“你也可以把你的帽子口罩摘掉，称重员看见你的脸说不定连钱都不敢收了。”
方木笑了：“不应该是舍不得收我钱吗，怎么还成不敢收了？”
柴炎照旧嘴毒：“因为你长得太没有人样了，她吓得连夜扛着火车跑路了。”
“……”
买完荔枝，从荔枝园出来已经是深夜，方木看了看时间。
都凌晨一点半了。
这个点是不指望能打到出租车了，幸好导航显示附近的地铁站距离得不远，他和柴炎可以打着导航步行过去。
路灯把影子拉得斜长，两人并排而走，两双在果棚里沾了泥泞的鞋踩在路面上，脚步声时而重叠，时而交错。
像是也敲在了柴炎和方木的心上。
两人都心里装着事，一人抱着一盒装箱的荔枝，彼此缄默。
有一件事在他们心中是不谋而合的——
从今天开始，他们都真正地成年了。
“柴炎。”
“方木。”
又一次不约而同地响起对对方的呼唤。
方木没有再谦让地让柴炎先说，他呼了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般，问他：“柴二火，你知道我为什么今天晚上非要出来摘荔枝吗？”
柴炎看向他。
“因为我想讨你的欢心。”
“人人都知道，唐玄宗曾经派人千里迢迢运来荔枝以讨杨贵妃的欢心，杨贵妃童年长在蜀州，是荔枝盛出之地，自幼就酷爱吃这玩意儿。”
方木说：“结果证明，唐玄宗也确实讨到了佳人的欢心。”
“贵妃展颜一笑，后宫粉黛三千皆失了颜色。”
“我就想着，你也是在荔阳长大的，对荔枝应该不会排斥。”方木说，“所以我想试试，我能不能也毛遂自荐地效仿一次唐明皇，讨到我的心上人的欢心。”
心上人……
这三个字一出，足以把柴炎死死地按进名为方木的坑底。
方木终于捧上他那颗赤诚的心，与柴炎坦诚相待。
方木说：“二火，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在日落城的足球俱乐部见到你的时候吗？”
柴炎说：“我记得。”
阴差阳错的相识，替方糖糖撑腰，还有方木送给柴炎的彩虹糖赔礼……
一幕一幕，都像是电影画面一样，深刻又清晰地闪回在他们的脑海中。
“其实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注意到了你。”方木说，“虽然当时的你对我没啥好印象，但我的目光就是没有办法从你身上移开。”
“你骂我是鸭子，我确实挺伤心，但又觉得你骂得挺对，骂到了点子上，我伤心的同时也挺畅快的。”
柴炎：“你不会有抖m吧？”
方木：“……跟抖m关系不大，主要是你太特别了，特别到你在我这里是有特权的，所以不管你怎么骂我，我都能全数接纳。”
“你比我见过的所有人脾气都硬，骨头也硬，一身的傲骨，脊梁永远是挺直的，雨打不倒，风刮不倒，就像一棵树一样。”
方木说：“这样的你，令我羡慕，也令我心生爱慕。”
直白的，不掺半点虚伪的真情流露。
他认真问柴炎：“我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方木忐忑地等着柴炎的回应。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柴炎却没有立即接下方木的那颗真心。
不知道隔了多久，柴炎才开口道：“你效仿什么不好，非要效仿一个历史上的庸君。”
庸君指的唐玄宗，方木嘴里千里运荔枝只为博美人一笑的唐明皇。
方木没想到柴炎关注点在这上面。
半晌，方木笑出了声，无所谓道：“庸君就庸君呗，史书上比唐玄宗糟糕得多的君主不多了去了，唐玄宗至少拥抱过杨贵妃那样的绝代佳人，也算死而无憾了。”
方木心情舒展开，弯起了眉，说：“不过也幸好我没有生在古代，更不会穿越进古代帝王家，不然以我这德行，我肯定也得做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昏君，老百姓不得唾沫星子淹死我啊。”
柴炎往他看了眼，说：“但你比唐玄宗强多了。”
唐玄宗会在马嵬坡为平士兵怒火献祭杨贵妃的性命，你却永远不会为了你的利益拿我去做献祭。
不是因为柴炎自我感觉良好，觉得方木一定对自己有多用情至深，而是他清楚以方木的人品，做不出来拿别人去做自己挡箭牌的事。
人品永远是一个人最根本的东西，远胜过那些身外之物。
柴炎或许会因为一个人的出众的外貌或才华能力多看他两眼，但能让他真正动心的，只可能是那个人身上有着他为之尊重乃至尊敬的品性。
“地铁站到了。”柴炎说，“先买票进站吧。”
坐上地铁车厢的座位上时，方木仍然感觉有些恍惚。
恍惚自己竟然真的对柴炎袒露心意了。
也就是世俗意义上的——表白。
虽然方式比较委婉，没有直接说喜欢之类的字眼，但任何一个有耳朵的人都一定听得出来。
他喜欢他，非常非常地喜欢。
地铁车窗外是呼啸而过的夜色，夜风凉冷，但可能是车厢内开了暖气的缘故，柴炎从身到心都只觉暖热。
柴炎忽地说：“你苦心积虑希望我看到的日记本，我看完了。”
方木一愣，下意识想狡辩。
可下一刻，他又意识到他告白的话都出口了，似乎，没这个必要再去欲盖弥彰地掩藏什么了。
柴炎勾了勾唇，眼睛里似乎有点笑意，他说：“虽然你文笔不太好，好多地方都写得像流水账，但我很喜欢。”
方木捕捉到了柴炎眼中转瞬即过的温柔。
少见的，只对方木的。
一瞬间，方木差点溺死在这样的温柔中。
方木眼珠转了转，说：“如果人真的有下辈子的话，我还是不当蒲公英了，我还是想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柴炎不客气地说：“说得好像你想当蒲公英就一定能当一样。”
怼归怼，柴炎还是很给方木体面，问道：“为什么不想当蒲公英了，那不是你向往的自由吗？”
方木看着柴炎的目光，百年难遇地有点羞囧起来，他说，“因为你会对我笑，但不会对一株蒲公英笑。”
柴炎弯了弯唇角。
“其实我一直想跟你道个歉。”柴炎看着车厢窗口外亮起零星灯火的城市夜景，说，“我不是一个很会说漂亮话的人，在认清自己感情这件事上花了很多时间，甚至有的时候，我自己也没分清你和朋友之间的差距。”
“之前有段时间，我好像一直称呼你是我的朋友还是兄弟。”
方木心说不是好像，是就是。
直接导致了他那段时间沮丧了很久，差点以为柴炎对他真的就是纯兄弟，半点非分之想都没有的那种。
所幸柴炎不是一个会去刻意伪装自己真实情绪的人，方木也不傻，在娱乐圈混久了，见过了各色各样的人和事，窥探他人的真实内心对他来说并不难。
柴炎嘴上说什么，不代表他真的就是什么。
柴炎微微低头，觉得很抱歉：“但是方木，我们之间……早就不是简单的朋友了，对吧？”
方木说：“当然。”
柴炎望向他的眼睛，用最克制的语气，问出了那句他今晚最放肆的问题：
“那你愿意和我更进一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