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蛳粉
方木拿起笔,本想写一封回信给父亲。
想了想,他又把笔放下了。
他爸不需要他的回信,这点方木清楚。
他把信纸装回了信封,妥帖地收好。
晚读课过后,几节晚自习轻易便过去了,九点半放学,方木照例和柴炎一起回家属楼。
初夏的夜晚,空气潮湿又闷热,就在距离家属楼还剩一段路的时候,柴炎突然问方木:“你爸知道我们俩的事吗?”
“他不知道。”方木抠着肩膀上的书包带,摇头道。
“他只知道我有个好朋友兼同桌叫柴炎,别的我没跟他提过。”
柴炎安静了一会儿。
察觉到什么,方木说:“怎么忽然问这个?”
“如果我们要长期走下去的话。”柴炎顿了顿,说,“那你父母迟早要知道的。”
“瞒别人无所谓,但那是你父母,我们不可能瞒他们太久,这很不坦诚。”
方木把他的意思听懂了。
柴炎在以方木的角度去换位考虑,方木的父母那样爱他,他不愿意看到方木因为他而做出有愧于父母的事。
“谢谢。”方木说,“谢谢你考虑到了我的父母。”
接着,方木说:“等到必要的时候我是肯定会告诉他们的,他们爱我,也爱我的一切,我相信他们愿意爱屋及乌的。”
他意有所指,柴炎忍不住轻轻踹了他一脚:“你说谁是乌鸦呢?”
“我是我是,行了吧。”方木敏捷地躲开,不忘抖机灵道,“我是你养的乌鸦,你是我主人,想想还挺刺激的。”
柴炎:“……滚。”
“哦。”方木说,“我就不滚,你能拿我怎样?”
“……”
趁柴炎不注意,方木一把抓过柴炎的手臂,把他往自己的方向带。
下一刻,他把柴炎抵在就近的路灯下,一口咬上了他的唇瓣。
察觉到某人的意图,柴炎也配合着张开了唇缝,任由方木在里头纠缠作乱。
唇齿厮磨间,连空气都粘稠而温馨。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二人的颈间都渗出了细汗,直到两人的体温俱是烫得不能再烫时。
方木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柴炎的唇瓣。
他伸手,抚掉柴炎唇间绵密的湿润,然后又倾身,在上边印上了新一轮的黏润。
等两次接吻都结束后,两人已经连呼吸都分不清谁是谁的了。
柴炎擡手捏了捏方木近在咫尺的脸,似放任更似纵容,说道:“你吻技进步了。”
方木抵着他的额头笑,耳鬓厮磨道:“和我对象练手的次数多了,就是不想进步也得进步啊。”
“倒是你。”方木假装抱怨,“你的嘴上技巧还是一如既往地稀烂,都不配合我。”
柴炎:“……我要是没配合你,你贴上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我踹飞了。”
方木点头赞同:“也对,你这性子,你不拒绝我就是最大的配合了。”
做完缱绻的前戏,方木说回正经的:“二火,不管我爸妈接不接受同性恋这个事,我都不可能放弃你,你明白吗?”
他表情认真,面庞亦真诚到令人心软,柴炎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只能回应道:“嗯,我知道。”
因为我也一样。
至少在这最后的一段校园时光里,他们的心是完完全全属于彼此的。
除非他们二人中有人自愿选择离开这段关系,否则任何外在的目光都无法将他们分开。
方木说:“等到高考毕业之后,我会和我爹妈坦诚交代的,说服我爸妈的事交给我。”
柴炎:“那我有什么能做的吗?”
方木往柴炎的唇上偷袭了一个吻。
“你什么都不用做,等我好消息就成。”
在方木目前的想法中,他和柴炎之间的障碍好像并不多,除了不能得到朋友的祝福以外,他们和其他地下恋的校园情侣没什么两样。
但两人走到一块儿,本身就是一种缘分,珍惜这段缘分就行,与不与人言,受不受人祝贺反倒变得无关紧要了。
方木想通了这些,也渐渐释怀了自己的一些心结。
既然柴炎都不在意会不会遭人待见,那他何必自寻烦恼,去在意这点无关紧要的破事。
如果他们能够不必经历接下来的暴风雨的话,或许方木的想法能够一直这样积极又顺畅下去。
方木拉起柴炎的手:“走,去食堂买点夜宵吃,我听路上的同学说今天晚上有螺蛳粉,咱们也去凑个热闹。”
柴炎:“……那玩意儿不臭吗?”
方木说:“正宗的螺蛳粉都是很香的,撑死就是酸笋和腐竹煮开了会有点气味而已,你要是吃的是臭的,只能说明你以前吃过的都不正宗。”
柴炎说:“我以前没吃过,但我喝过螺蛳汤。”
很多年前在老城区读小学的时候,每次放学路上都会个小摊贩在推着小车卖各种汤食,其中最受欢迎的就是那个摊贩亲自熬煮的螺蛳汤。
先用牙签一条条地把螺蛳肉挑出来,混着酱油和盐用大火猛炒,再加清水,混着葱姜蒜一起煮,煮法简单粗暴,气味到得差不多了就用汤勺盛出来装碗卖。
小摊贩是个抠门的,小本生意,用料巴不得能缩减得不能再缩减,生意好的时候汤面能飘着几根卤肉丝,生意平平的时候只有两三根香菜叶,还是那种切得比竹签还细的。
柴炎被同学拉着去吃过一次,他吃不惯,喝了一口就全倒进了路边的下水沟里。
但黎芸喜欢这玩意儿,柴炎嘴上看不惯,真路过那家小摊贩的时候还是会顺路给她捎一碗回去。
虽然他光是提在手上都很嫌弃就是了。
螺蛳粉的原料汤他都不爱喝,何况在此基础上糅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佐料煮出来的粉。
柴炎是真的不喜欢吃什么螺蛳粉,不管香的臭的。他也不委屈自己,说道:“你自己去吧,我回去洗澡,顺便把这两天的衣服洗了。”
“啊?”
方木嘀咕:“那我也不去了,你不跟我一起,我去食堂的意义在哪儿。”
柴炎盯着方木委屈巴巴的目光看了一会儿,认输。
柴炎说:“走吧,一起。”
方木霎时心花怒放,拽着柴炎便往食堂的方向飞奔。
“快快快,一会儿去晚了螺蛳粉得被抢完了!”
柴炎的头发因为奔跑而逆风凌乱起来,就在这一阵一阵的凌乱之中,柴炎産生了一种可以称之为浪漫的错觉——
他们在星空下奔跑,一起奔向属于他们的月亮和远方。
错觉只是错觉,顷刻间被打破。
柴炎在嘈杂中听到了方木的手机铃声。
柴炎说:“方木,你电话响了。”
方木没听清,一边跑一边问:“啥?”
柴炎用蛮力迫使方木停了下来,指了指他的校服外兜,说:“有人给你打电话。”
这个点还有人给他打电话?
方木本能地以为又是公司里的人来电话了,霎时间浑身都不好了,连掏手机都掏得相当不情不愿。
然而等他打开屏幕一看,来点显示人是“洪叔”。
那个曾在演唱会上阴差阳错为方木“挡了刀”,嗓子被队友的毒唯粉丝毒哑了的中年哑巴男人。
没有半点犹豫的,方木立刻接起电话。
“喂,方木,你现在在哪儿,你赶紧来新孝医院一趟,我爸出事儿了!”
一听声音是洪叔的小儿子洪子武,方木皱起了眉头。
“洪子武,你先别激动。”方木说,“跟我说清楚是怎么回事儿,洪叔怎么会在医院?”
虽然洪叔和他小儿子也住在家属楼,但学校的家属楼并不只有一栋,洪叔住在他们对面的楼里,方木又早出晚归的,并没有这个时间每天都去探望他。
一般来说他一个星期会去看一次,有时候是星期六,有时候星期天,看哪天他有空就哪天去。
不管他哪天去看望洪叔,每一次探访他必定都会带够礼物和现金——洪叔不习惯用微信和支付宝,买东西交钱还是像上一辈一样只会揣现钱在身上。
是作为他曾经为方木挡刀的补偿,也是对他作为一个男人,即将迈入暮年却潦倒半生一事无成的心疼。
明明不是个坏人,只是一个庸碌老实的平凡人,一个尽心尽力抚养两个儿子的劳苦父亲,耗尽大半辈子最终却什么也没捞着,只捞到了一副伛偻的身体和惨弱的躯壳。
于方木而言,他对洪叔有着间接的愧疚,也有着直接的怜悯。
洪子武情绪激动,像是被什么吓到了似的,哆哆嗦嗦地说:“我丶我在电话里说不清楚,你赶快来医院啊,我在急诊部六楼的走廊上等你,快,要快!”
方木眉心拧得更深,对洪叔的担忧让他……连语调都有些变了:“洪子武你舌头能不能捋清楚再开口,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不跟我说清楚我怎么帮你跟洪叔,新孝医院距离三中光打车就要半个小时,你让我马上飞过去啊!”
洪子武还是那副支支吾吾的孬种样:“我丶我现在不能跟你说,因为我哥就要来了……”
然后,他便像是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似的,啪地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