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刷厂
应王厂长最后的安排,在掠走黎芸后,吴律师需要看着王铭把黎芸杀死才能离开。
但王铭却中途失联了。
他没有按照约定坐上吴律师给他安排的小货车,也没有把黎芸的尸体丢去道路尽头的荒郊野外。
吴律师打爆了他的电话,只得到了几十个正在占线的忙音。
“什么玩意儿。”吴律师气得把手机丢开,扶着额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那该死的孽障背着黎芸去哪儿了?
以及,王铭到底想干嘛?
吴律师原以为自己的一番苦口婆心的洗脑已经成功拿捏住了王铭,却没料到事情会横生变故。
这王家父子俩,真是一个比一个不是省油的灯。
既然他的“客户”背信弃义,那吴律师也没必要继续遵守约定办事了。
吴律师只权衡了一瞬,立刻做下决定——放弃王铭和他爸,把自己从这段雇佣关系中摘除出来,避免接下来的事态牵连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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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铭最终还是回到了粉刷厂的旧址,那座如今处处贴着醒目的黄色封条的废墟工厂。
因为晦气的缘故,再加上夜色已深,周遭人烟稀少,就偶尔路过一两个在晚上出来捡垃圾瓶子的老头老太太,这些老年人又老眼昏花,就算看到了王铭也根本不可能隔着大老远认出来这是王铭。
王铭一个人开着三轮车把套着黎芸的麻布袋运进粉刷厂的时候,一路畅通无阻。
哪怕已经废弃,他仍然像熟悉自己的家一样熟悉这个厂子里的所有的地形建筑。
就好像……真的回到了自己的家。
王铭把套着黎芸的麻布袋剪了一个口子,让麻布袋里能够通点新鲜空气,然后便把她随便丢在了石堆上,不再管她。
王铭从来就不在乎黎芸的死活。
就像他爸也不在乎他的死活一样。
王铭知道自己不算聪明,但也自认自己没有蠢到连吴律师在盘算什么都看不破。
他不想坐牢。
更不想给他爸背锅,去当一个为父去死的愚蠢替罪羊。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不孝”地直面自己的真实想法。
黎芸的事情被柴炎闹得太大,粉刷厂自打被封后便几个月没有人烟踏足,处处都是灰尘,王铭把封条撕开,撬开门锁进入到车间里。
车间里本来有很多生産加工用的机器和车床,但都被搬空了,如今只剩下一片光秃秃的水泥地板和空荡的灰色墙壁。
王铭以前最喜欢的就是这里,在他眼中车间里生産的不是粉刷涂料,是一沓又一沓的钞票和金钱,是让他可以在外面呼风唤雨欺行霸市的底气。
而现在,底气碎裂,过往的一切都成了一场泡沫。
王铭有些痛苦地抱头蹲在地上。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因为他已经无路可走了。
车间里的电闸早就停了,王铭蹲在黑暗里,四周寂静得宛如一片坟墓。
突然间,车间里的灯一盏盏亮了起来。
倏然间从黑暗到光明,王铭的眼球极度不适,他使劲揉了把眼睛,本能地骂道:
“妈的……谁啊?!”
脚步声由远及近,一步一步,停顿在王铭的脚边。
王铭捂着被刺激到的眼睛擡头,试图看清这个不速之客。
结果下一刻,一记重拳打在了王铭脸上。
“啊——”
王铭的惨叫声还没延续几秒,他身上又狠狠挨了几脚。
来人把他翻来覆去地痛揍,揪他头发,踹他脊梁,一拳又一拳地招呼在他脸上丶肚子上丶背上丶腿上……
王铭痛得浑身都蜷缩了起来,膝盖跪地,哀哀求饶道:“别打了别打了,我什么都给你,大哥饶我一命……”
来人却毫无停手的打算。
像是发泄一样,王铭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沙包和出气筒。
不知道被揍了多久,王铭已经奄奄一息到不能动弹,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被人打死了的时候,对方才终于停下了手。
柴炎凌乱着眼喘了口气,抓起王铭的衣领,他问:“我妈呢,她在哪儿?”
王铭的脸上没有一处能看得,鼻青脸肿,鼻血汩汩直流,他艰难地挤出一条眼缝,声音比蚊蝇还细弱。
“谁……谁是你妈……”
啪——
又是重重一巴掌扇在了王铭脸上。
这下王铭因为疼痛而彻底清醒了。
他自一片泪雾中看清了柴炎的脸。
然后,他就像是见到了什么阎王一样,剧烈的恐慌和惊惧席卷了他,拼命地挣扎起来。
“不丶不是我……我没有害死你妈,害你妈的是我爸,还有我爸的律师,那个姓吴的家夥……”
柴炎没有一点心情去听王铭的狡辩和废话,他把王铭丢在水泥地上,使劲往他脸上踩了几脚。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诞生出你这种东西。”经年已久的憎恨在此刻全部大爆发,柴炎使出全身力气,一拳又一拳砸在王铭脸上,“为什么你还没去死!”
在来之前,柴炎试过说服自己,如果在粉刷厂旧址又见到了王铭,一定要克制住自己的脾气和拳头,凡事以目的为重,其他的等找到黎芸再说。
可等真正再一次看到王铭这个恶臭至极的王八蛋的时候,柴炎才发觉自己根本做不到。
柴炎是人,有七情六欲,有喜怒哀怨,有浓烈的爱和恨。
他能在面对自己喜欢之人时有多喜欢,就能在面对自己憎恶之人时有多憎恶。
他恨不得将王铭碎尸万段,恨不得将他摧骨抽血。
仇恨是会累积的,爆发的那一刻,无人能承受得住。
又是一轮的痛揍结束的时候,王铭已经彻底沦为了一个连手都擡不起来的半废人。
柴炎只给他留了一点呼吸的馀地,和一点可以张口的机会。
柴炎扯着王铭的头发,说:“我再问你一遍,我妈在哪儿?”
“我……我不知道。”王铭眼神涣散,如同死人一般,却依旧死撑着嘴硬。
“好,你不说是吧。”柴炎怒极,松开王铭。
这一次他没有再揍他,他选择用另一种方式对王铭诛心。
柴炎居高临下地踢了踢王铭那已经没有人样的脸,说:“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你在这儿吗?”
王铭擡了擡红紫的眼皮,本来已经难以再思考的他却好似意识到什么。
他恐惧柴炎接下来的答案,颤颤巍巍地擡起手腕,想要制止柴炎出声。
柴炎躲开他的脏手,漫不经心地给予了王铭最后一击:
“是你爸告诉我的。”
“我去监管所里见过他了,不得不说穿上囚服的他和从前那个王厂长就像是两个人,如果不是你们父子俩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的话,我可能还真不会相信,你是他的儿子。”
“他很想要自由,想少坐几年牢。”柴炎的怒气已经渐渐平静下来,而这种平静带着一种嘲讽式的残酷,“为此不惜愿意和他儿子的仇人做交易。”
王铭浑身血液冰凉,骨头都好似被冻住。
柴炎的话,远比柴炎的毒打,更让他心生绝望。
柴炎接着说:“他是你父亲,是这个世上最了解你的人之一,猜出来你一定会回到粉刷厂地旧址,一定会把这里当做你最后的庇护所,让我在这里守株待兔。”
“他把你卖给了我,条件只是让我作为我妈的家属,出具一份不痛不痒的谅解书,让他少蹲几年牢就行。”
王铭颤抖起来,他捂住耳朵,没有勇气再听下去。
被人背叛当然令人撕心裂肺。
可最让人撕心裂肺,是来自至亲之人的背叛。
那是他爹,是他这么多年一直视为底气和靠山一样的存在。
突然有一天,靠山倒了,还反过来将他压成了碎片。
柴炎仿佛看不下去似的,‘宽慰’他说:“不过就算我没有去找你爸,你爸没有把你卖给我,其实也不难猜出你会躲在这儿。”
“一个走投无路的废物,是无处可去的。”
废物两个字,是柴炎给王铭下的最后的判词。
时间仿若静止,王铭在经历了一场漫长的心理挣扎后,他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段断断续续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你妈在哪儿。”
“但是……你要放过我。”
“也丶也不要报警,我不想进去,不想……去陪我爸。”
柴炎目光冷漠,心也冷漠,并不为他的祈求所动容,讽刺道:“和我谈条件的前提是你对我有价值,你有什么价值,你这条比砧板上的鱼还贱的命吗?”
王铭努力维持着最后一点清醒的神智,咬紧了牙根说:“可如果丶你不答应放过我的话,你就再也见不到你妈妈了。”
柴炎不喜欢被人要挟,也厌恶有人拿黎芸来当他的软肋。
他刚要给王铭几拳,让他吃点苦头,王铭却道:
“她快死了。”
柴炎的拳头停在半空,眼瞳倏然一紧。
王铭咽了咽嗓子,放手一搏道:“吴律师给我安排的人刚把她从医院里带出来的时候,她还带着呼吸机,但现在呼吸机早没了,不知道她还能撑多久。”
言外之意,黎芸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柴炎简直想把王铭剁了去喂狗。
用尽全力克制住自己想杀人的冲动,柴炎把王铭拎了起来。
“只要我确认她完好无损,可以商量。”
可以商量的意思就是有妥协的馀地。
王铭知道这是柴炎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清楚自己没有资格再讨价还价,王铭识时务地说:“她在车间的顶楼水房里,我把她丢在了水箱旁边。”
柴炎带着王铭去了车间的顶楼。
“如果你骗我,你应该知道后果。”柴炎说。
王铭不敢出声。
电梯早就停了,柴炎是拖着王铭一步步走楼梯爬上顶楼的。
顶楼真的有个供水的水房,水房旁边也真的横躺着个黑色的长状物体。
夜色太深,没有办法看清那究竟是不是黎芸。
柴炎眸子动了动,没有立刻走过去,他拽过王铭,说:“你去把我妈带过来,我在这等你。”
王铭被柴炎打得太狠了,现在就剩一口气吊着,他垂着手,有气无力道:“我没这力气了。”
“……”
柴炎扫量了一下王铭,确定他是真的连走这简单的几步路都暂时办不到。
刚刚应该下手轻点的,柴炎稍微有些后悔。
柴炎把王铭丢在一边,自己走过去。
王铭看着柴炎的身影,眼神渐渐聚焦,从涣散转变到阴冷。
他摸索着在地上捡起一块砖头,用尽全力往水房砸过去。
哐的一声巨响——
惊醒了正在沉睡的藏獒狼犬。
狼犬仰天嚎叫了一声,尾巴高高竖起,擡脚起身,一双深绿色的狼眸死死锁着柴炎。
柴炎在它睁眼的瞬间看清了它的模样。
狼犬力气大如牛,扑过来的时候又有惯性加持,柴炎脊背被撞到天台护栏上,险些掉下去。
血口獠牙直指柴炎的脸和脖子,柴炎咬紧了牙关格挡住狼犬的攻击。
但胳膊上还是被咬掉了一大块血肉,撕裂般的疼痛让柴炎的脸上血色尽褪,冷汗和血腥味纠结在一起。
一场恶战。
王铭躲在水房后面,一边看好戏一边偷偷摸摸给藏獒狼犬加油打气。
咬死他!
把他往死里咬,最好咬碎他的大动脉!
王铭为自己的阴谋得逞而得意洋洋。
柴炎打死也不会想到,他会在这里设下埋伏,让那只看水房的藏獒狼犬袭击他。
也亏得他没忘了这里还有条守家护主的大狼犬,虽然粉刷厂殁了,但王铭偶尔也会时不时过来给它投喂点吃的,就当是互相报团取暖。
柴炎和狼犬从水房旁边的护栏一路纠缠到天台边缘。
天台边缘没有起保护作用的护栏,稍微不慎便会一个失足,粉身碎骨。
狼犬凶猛且不退让,人的力气再大,在真正原始的兽性面前仍然如同螳臂当车。
逃脱无望,柴炎只剩下两个选择。
要么他被狼犬咬死。
要么他和狼犬一起从天台上掉下去,死也要把这畜生拉下去垫背。
柴炎在心里数着时间,距离警车到达越来越近了。
他毫不犹豫地选了第二种。
柴炎找准时机,用鲜血淋漓的手死死拽紧狼犬后脖颈上的一块皮肉,用蛮力带着它往天台外翻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