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生
方木再一次见到柴炎的时候,柴炎的双腿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
并且摔了个脑震荡,躺了一个多星期都没能醒来。
武警用警戒带把柴炎的病房重重围戒了起来,以用来保护他的人身安全。
直到柴炎终于睁开眼,可以勉强发出几句声音的时候,方木才被允许同意进去探望柴炎。
他好似完全忘了自己还有个大明星的身份,晚自习也不上了,下午一放学就千里奔赴地跑来新孝医院,武警不让他进,他就蹲在外面的走廊上,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外守着柴炎。
他甚至都想过硬闯进去,如果不是担心警察把他当歹徒把他一枪崩了,柴炎醒来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了的话,他是真会这么做。
没有人比他更焦急,也没有人比他更担心。
方木在病房外边守了足足七天,才终于等到了一份柴炎已经清醒过来的好消息。
警方刚点头允许方木去看一眼柴炎,话都还没叮嘱,方木便迫不及待地推门进去,然后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柴炎浑身都在泛着疼,肩上丶腿上丶胳膊上到处都打着石膏,他乏力地靠在枕头上,见到方木,他强撑着胳膊想要起来。
“你给我坐好。”方木说。
柴炎一愣,莫名地又坐了回去。
方木搬了根凳子过来,抄着手坐在柴炎旁边。
像是心里憋着气一般,他好一阵都没主动搭理柴炎。
明明是他这么多天都在为柴炎担惊受怕,明明时刻都在挂念着柴炎,却非要在这一刻赌这点气。
柴炎多了解他,怎会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但楼跳了,事情做都做了,现在再解释什么也并没有用。
柴炎问道:“我妈怎么样了,找到了吗?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方木本来都快气消了,这一连三问又让他的火气蹭蹭蹭上来:“你能不能先担心一下你自己!”
柴炎也有点火了,说:“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能做主,你能不能相信我?”
“那你干事情之前能不能先考虑一下我?”
病房里的情绪瞬间对峙起来,方木气得脸都涨红了,把头扭到了一边。
柴炎刚劫后馀生,他知道自己不该和柴炎吵,至少不该现在吵。
可他就是克制不住。
要不是顾忌到柴炎现在全身都是伤,他是真想干脆把柴炎拎起来暴揍一顿。
就像柴炎揍王铭那个王八蛋一样。
“你总是这样。”方木说,“一意孤行,凡事儿挑最危险的做,一点都不把自己的人身安全当回事。”
方木闭了闭眼,说:“还从来不跟我商量,你可能真的没把我当做你的男朋友吧。”
“……”
要不是柴炎现在两条腿打着石膏,不方便进行大幅度动作,方木高低得挨他一脚。
柴炎耐着脾气解释:“我敢拽着那只狼犬跳楼是因为我看到了楼下都是缓冲的泡沫箱,那楼又不高,我摔下去顶多痛一阵子,不会缺胳膊断腿,但那只畜生被我当了肉垫,肯定能必死无疑。”
“被咬死和受点伤躺一段时间,你觉得一个正常人应该怎么选,或者你觉得我有的选吗?”
“方木,我理解你因为担心我而産生的生气,但有的时候其实你根本不用过于担心我,到现在你还不了解我吗,我有这个能力为我做的所有选择负责。”
“如果我赢了,那说明我做的所有事都很正确,皆大欢喜。”
方木嗓音轻颤:“那如果你失败了呢,你真的和那帮混账们同归于尽了怎么办?”
你又要我怎么办?
柴炎直视他的目光,把极有力量的一句话灌进他的耳朵里:
“我可能不会赢,但我永远不会败。”
“只要我尝试了,只要我努力过,即便结果不尽如人意,那我也是我自己的赢家。”
柴炎的一字一句都铿锵有力,没有半点的唯唯诺诺和犹豫不安。
方木对上柴炎的眼神,即便他和柴炎相识那么久了,甚至都从朋友过渡到恋人了。
可好似在这一刻,他才仿佛真正读懂了柴炎。
柴炎的眼睛里有一种很独特的力量,那是他最强大的精神内核。
——他永不后退。
抗争是他最美的底色。
无论所要面对的敌人有多阴险狡诈,有多不择手段。
柴炎都不会有丝毫的动摇和退缩。
要么迎难而上。
要么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总之,绝对不会放过那些伤害他,以及伤害了他的家人的恶人。
善恶本就是分明的,坏人本就是该受到惩罚的。
柴炎只是贯彻了这最基本的行为准则而已。
虽然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最基本的东西都很难去捍卫。
有的是因为能力不足,有的是因为自甘软弱。
方木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一种,但无论哪一种,他都觉得自己和面前这个少年没有可比性。
漫长的自卑自心底蔓延开来,一寸一寸地将方木淹没。
平心而论,方木知道自己是配不上柴炎的。
不是因为物质或者名气地位那些外在的东西,而是因为精神和思想上的不匹配。
一个懦夫怎么配和一个勇士相提并论。
可又……很不甘心。
不该是这样的。
他不该配不上他的心上人的。
他理应是那个最能与柴炎相配的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木才嗓音滞涩地开口:“黎阿姨是在粉刷厂的厂房仓库旁边找到的,警犬寻到她的时候她完好无损,王铭没敢真的拿她怎么样。”
他知道现在的柴炎最想听到的是什么。
无非是黎芸平平安安的消息。
“那王铭呢?”柴炎问。
“他被警察带走了。”方木说,“王铭已经成年,绑架犯罪的刑事责任一件也逃不了,根据赵律师判断,他的刑期最低三年起步。”
柴炎往后靠了靠,枕头的松软缓解了一点他浑身的难受,他说:“三年还是太低了。”
方木瞅了他一眼,不咸不淡说:“你怕是三十年都嫌低。”
“不是年限的问题。”柴炎毫不客气:“我是巴不得那对畜生父子马上死刑。”
方木说:“但是法律估计如不了你的愿。”
柴炎不爽了,抽出身后的枕头丢向他:“你到底向的谁?”
方木接住枕头,牵了牵唇角:“挺好的,还有力气揍人了。”
柴炎向来身残志坚,又抽了一个枕头拍向他脑袋,“揍你我一直很有力气。”
方木配合地捂住脑袋,嚎了两嗓子:“轻点,疼疼疼!”
柴炎手边枕头丢完了,没武器了,他伸出一条打着石膏的倔强的腿,往方木身上踩,“叫你不向着我,活该。”
“……”方木以前咋没发现柴炎还有这么幼稚的一面。
“我实话实说而已。”方木也很无奈,摊手,“总不能让我骗你,说王铭和他爹马上就要上断头台了吧。”
柴炎说:“你骗我,我就信。”
方木反驳:“不,你不信。”
“而且你还有了另一个借口揍我,你信不信?”
方木一叉腰,一瞪眼,惟妙惟肖地模仿起柴炎的语气:“叫你骗我,活该!”
柴炎:“……”
除了方木,其他班上的老师和同学在得知柴炎醒来之后,都一窝蜂地赶过来看望他。
水果牛奶补品堆满了病房,同学们喋喋不休的关忧,高皮鞋半怒半气的责怪,就像是紧箍咒一样在柴炎脑袋上绕来绕去。
柴炎本来就因为头部遭受了剧烈冲击而头疼未消,身边围了这么多人,每个人都七嘴八舌各说各的,对他的头痛无异是雪上加霜。
要不是看在高皮鞋的面子上,柴炎是真想直接叫方木进来赶客。
方木被迫挤去了走廊上,隔着玻璃窗看着里面的柴炎是如何被围得水泄不通的。
他想进去开开窗,因为担心里面的人把病房里的新鲜空气都呼吸完了。
等到来探望的大家夥们都走后,方木才重新进去。
方木呼出一口气,说:“客人们终于走完了,只剩咱俩了。”
柴炎阖着眼靠在床头,累了,无话可说。
“噗,你这幅样子——”方木微微弯腰,扶着膝盖朝柴炎凑近些,说,“好像那种被迫参加了一整天的应酬,回家后直接累趴了的大忙人啊。”
柴炎睁开眼,打量了一下方木后,说:“其实应该你来应付他们。”
方木挑了挑眉:“为啥?”
“你不比我像交际花?”
“哪有!”莫名被柴炎这样扭曲误解,方木相当不满,“你看我对除你之外的人热情过吗,不都是三分冷脸三分臭脸,剩下四分不是在甩脸色就是在甩脸色的路上吗?”
“……”
柴炎的眼尾瞥向他:“你阴阳谁?”
方木:“反正不是你。”
“……”
“行。”柴炎把这小子记住了,说,“绝交,以后你别来找我了。”
柴炎躺下,蒙上被子闭门谢客。
“呵,谁还不会躺了是吧。”
方木冷笑一声,脱了鞋子,直接钻进了柴炎的被窝。
他从背后环住柴炎,顺便把自己脑袋也埋在人家的后颈窝里蹭了蹭。
柴炎:“热,滚。”
方木厚着脸皮:“我体寒,刚好能给你降降温。”
柴炎:“你不嫌挤吗?”
方木把他抱紧了些,像是生怕柴炎跑了似的,嘀咕道:“我巴不得和你天天挨在一起,怎么会嫌挤。”
柴炎心口微微发麻。
他握住了方木环在他腰上地手,以无声的方式给了方木回应。
方木轻轻说:“二火,其实我真的一直很羡慕你。”
“一直以来,你都给了我很多力量,但我依然没有办法成为你。”
“你为什么要成为我?”柴炎听不得方木说这种丧气的话,转了个身面对方木,“你不一直都是你自己吗?”
方木摇了摇头,却没有再说话。
柴炎模模糊糊感知到什么,胸口一紧,问他:“方木,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心事?”
“如果你相信我的话,你可以和我说说。”
“可能我不一定是一个合格的开导者,但我一定是你最合适的倾听者。”
柴炎不是一个擅长表达的人,这已经是他能力范围内能给出的最动听的语言。
方木正是因为知道这点,才更加感动。
原来坚冰也会因为他的坚持而融化,原来太阳也会靠近自己。
“二火,我是一个特别贪心的人,我很贪图你的喜欢。”
“但你知道的,我……”像是难以啓齿般,方木说,“我这样的人,未必配得上你的喜欢。”
柴炎蹙眉:“我不喜欢你质疑我的眼光。”
方木不停摇头:“我没有质疑你的眼光,我只是……”
“方木。”柴炎中断了他的自我怀疑。
也是在这一刻,他明明白白地告诉他:
“你不比我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