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糕店
2023年六月,又是一年夏天。
距离高三学子们高考只剩不到十天,教学处的主任们每天在走廊上定时定点地巡逻,日夜鞭策,只恨不得把脑袋当摄像头安在每一个学生的头顶上,监督监督再监督,督促督促再督促。
当学习环境过于高压的时候,肯定会引起一些民心不满的。
虽然这些“民心”们不敢当众反抗教导主任们的威压,但不代表他们不能私下里偷偷摸鱼,耍各种小手段躲过这些老师们天罗地网的监管。
就比如现在,那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女就龟缩在教室的窗帘后面,借午休的名义悄悄摸摸地给自己的好闺蜜发消息。
糖:【嘿,子妍,来打把排位不,我最近刚买了虞姬的新皮肤,美到爆炸,虎年返场限定款,不穿出去溜溜都对不起我的六百块大洋!】
方糖糖的好闺蜜叫杜子妍,和方糖糖的性格截然相反,杜子妍内向得多也文静得多。
当然,不管外在性格看起来有多南辕北辙,能成为无话不说的闺蜜,那肯定是有一些共通的特质的。
杜子妍先是在微信上给方糖糖的发了个害羞的期待表情包,然后文文静静地回了句:【虽然我也玩虞姬,但看在你这么高兴的份上,排位的时候老娘就把选择英雄的机会让给你好了。】
【不得不说玩射手是真的爽,攻击力强移动速度还快,偷袭刺杀都牛逼得不得了,只有更狗没有最狗,就是可惜脆皮了一点,碰上皮糙肉厚的坦克简直就是克星。】
方糖糖回了个大拇指,表示赞同。
不过考虑到午休时间有限,打一场排位少说也得二十分钟,她俩耗不起,索性放弃了组团打游戏的计划,改为东一搭西一搭的线上闲聊。
聊完游戏,她俩又开始聊起学校里那些风言风语的八卦来。
杜子妍:【哎,昨天我看到隔壁班的刘木老兄往你桌肚里放了盒三明治,说是给你的早餐,这事儿你知道不?】
方糖糖:【我知道啊,咋了?】
杜子妍讶异:【你知道你还收人家的礼物,男的都是些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东西,人家什么心思你不知道啊,“暗恋你”三个字都快挂脸上了!】
方糖糖:……
【他暗恋我关我什么事。】方糖糖说,【我又不暗恋他。】
【而且我把他的三明治和那些乱七八糟的零食都还给他了,我哪稀罕这些东西。】
不怪方公主骄矜,是她打小就被父母宠惯了,好的东西她都吃过用过,眼光从小就比其他同龄人高一截。
男生们追她时用的那些肤浅手段和廉价“心意”,她是真看不上。
杜子妍:【可我看刘木老兄这次真的挺认真的,估计是真打算高考完就向你表白了,而且他名字里也有个木字,和你哥还是挺有缘的……】
【打住!】
不知道戳到了方糖糖哪根敏感的弦,她恶狠狠地给闺蜜发了个威胁的表情包:
【别把这家夥跟我哥放在一起,他不配,懂?】
这么护兄狂魔的方糖糖,杜子妍也是第一次见:【那谁配?】
方糖糖:【谁都不配,我哥独一无二。】
方糖糖气呼呼地把手机关机,丢进了桌肚深处,自己一个人趴在桌子上郁闷。
三中是建在平地上的学校,哪怕已经身处教学楼的顶层教室,朝着窗外望去,也依然既看不到远山也看不到海滨,只能看到校园石路旁栽种的一排排直入云天的木棉树 。
现在还不是木棉树开花的季节,火红的花海盛景只露出了冰山一角,只有花骨朵上掉下来的一些棉絮散散漫漫地飞舞在空中。
方糖糖吹跑了掉落在自己桌面上的飞絮,心情更烦躁了。
都七年了。
原来已经不知不觉过去七年了吗。
她从十一岁到十八岁,个头都蹿到了一米六五,也早就不是以前那个会追在哥哥屁股后面跑的小女孩了。
方糖糖对学习这件事情兴致怏怏,好不容易才熬到了晚自习放学,正打算回寝室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结果家里老妈一通电话打过来,让她明天往家里跑一趟。
明天是星期天,上午任课老师会安排补课,下午她没课,可以自由休息。
姚女士就是算准了这一点,特意让她下午三点之前到家。
方糖糖捧着手机哀嚎了一会儿,问她妈咪到底有啥贵干。
姚女士说:“明天你爸生日,你都不记得了?”
“……”
方糖糖马上换上甜言蜜语的嘴脸,语气嗲到不行:“我当然记得,我的意思是需不需要我准备什么礼物,我亲爱的爸爸过生日,我总不能空着手回家吧。”
“随便你准备什么都行。”姚女士想了想,说,“最好是在路上买个蛋糕回来,你爸好久没吃过奶油了,前些日子还跟我念叨你哥以前打奶油的功夫虽然烂,但是味道真的很不错……”
“妈。”方糖糖打断她,不耐烦地说:“我哥都已经进去那么多年了,爸要是真想他可以去探监,是他自己不去的,现在在这假惺惺怀念什么呢?”
姚女士语气一顿,没了下文。
在提到“哥”这个字眼的时候,母女俩都仿佛被指到了什么痛点,一个报以沉默,一个敏感过激。
发完火,方糖糖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了,电话那头的人毕竟是她亲妈,她一个做女儿的,于情于理都不应该用这么冲的语气和自己的母亲说话。
但方糖糖觉得自己说得也没错,她拉不下脸来道歉,只道:“明天下午我会回去的,蛋糕我也会买,就这样吧,挂了。”
姚女士急切:“哎,你这孩子……”
方糖糖把电话挂断,在铁路平台上给自己定了张明天中午十二点的轻轨票。
她上午十一点半放学,十二点坐轻轨到家附近的商业广场站点,在广场里的蛋糕店订个蛋糕,蛋糕做好大概要两个小时,她就在店里等,做好之后她步行提回家,三点钟之前刚好能赶到家。
方糖糖认为自己的计划完美极了,对时间的安排简直精确到了每一分钟。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第二天上午的时候,方糖糖被通知她的车票取消了,因为她订的那号线的轻轨车厢在路上出了些小故障,为了乘客的安全只能暂停发车,订票钱会原封不动退回到她的微信钱包。
我他妈……
来不起重新买票,方糖糖只能在路边随手招了辆出租车。
“师傅,麻烦去时代商业大广场,我在广场西面的喜文蛋糕店下车。”
荔阳近几年安了轻轨线路,速度比任何的公交车都要快,坐轻轨十分钟就能到达的地方,方糖糖打车起码要半小时才能到。
喜文蛋糕店不是什么出名的蛋糕店,店小,价格还贵,素有“性价比不高谁买谁吃亏”的美誉,平日里顾客不多,赚到的钱估计只够勉强维持门面。
但这正合方糖糖的意。
她不在意价钱,重点是要快点她拿到她订的蛋糕,最好两个小时之内就拿到成品,那些顾客爆满的店光排队都要一两天,她爸的生日早过了。
服务生给方糖糖拿了份蛋糕菜单,方糖糖目光梭巡了一圈,选了个低脂的水果黑巧蛋糕。
她爸的年纪一年比一年大了,加上有轻微的三高,虽然方先生爱奶油,但方糖糖就是不想他吃得太高糖高油。
她不是方木,不会一味纵着爸爸。
方糖糖点完单,坐在高脚椅上等商家出单。
她无所事事地在店里琳琅满目的甜品架上晃了一圈,视线停在了价格最贵的糕点架上。
——草莓挞,售卖单价三十块钱一个。
现在的草莓挞都卖到三十了吗?
方糖糖依稀记得自己小时候很爱吃这玩意儿,妈妈总是会“威逼”方木在放学路上给她带几个回来。
方木每次都很不情愿,买回来就往方糖糖脸上怼,糊得她一脸的草莓酱。
然后被方糖糖边哭边闹地追着打。
那会儿的草莓挞,才卖五六块钱一个,和一碗面的价格差不多。
而现在在馆子里五块钱哪能吃到面,连口汤都喝不到。
果然是物价飞涨的时代,饶是方糖糖再不缺钱,也不免感叹地怀念了一番以前那个物美价廉的时候。
有个女顾客从方糖糖身边走过,差点摔了一跤,方糖糖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谢谢啊,小姑娘。”女顾客连连道谢。
“没事。”方糖糖说,“最近刚下过雨,可能店里的地板有点湿滑,阿姨走路小心一点。”
女顾客旁边还站着她儿子,十四五岁的模样,插着兜在那玩手机,对他妈的“摔跤”全过程不闻不问,可能是看方糖糖长得比较顺眼,他勉为其难地应了句:“小姐姐,你不用管我妈,我妈就这德行,一把年纪了还是个幼稚少女心,看见个长得帅点的男人就走不动路,一会儿摔跤,一会儿林黛玉咳嗽的,矫情得要命。”
方糖糖:……
这人丁稀落的蛋糕店里哪有帅哥?
方糖糖看了一圈,目光暂停在一个穿着的男人身上。
男人黑衣黑裤,一身运动休闲装也穿得挺拔而有型,他挑了几个小面包,正在收银台前付钱。
这个男人的气质很特别,明明于人群中站立,却自成孤廖的一体。
从方糖糖的视角看,只看得见一张凌厉清俊的侧脸。
确实是个帅哥,光看侧脸都很养眼。
方糖糖认识他。
却不确定他还认不认得出来自己。
可能是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柴炎微微侧眸,看到了方糖糖。
他稍顿了下,出声:“方糖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