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螺夫
方木知道自己是没有拒绝的馀地的。
因为如果方木不同意和柴炎一起回去,他毫不怀疑柴二火会用上一些特殊手段。
比如把他五花大绑起来,装进麻袋里绑回去;或者一脚给方木踹飞,像柴炎踢足球一样一边走一边踹,直到把方木踹回荔阳。
当然,方木也没有想过拒绝柴炎。
当柴炎出现在自己面前,方木就明白自己注定是逃不掉了。
方木把粥店转让给了夜市大街上另一个做夜宵的大哥,那大哥原本和他是对头来着,因为方木的粥店抢走了太多他家的生意,把那大哥气得三天两头往他粥店门口吐痰。
然而一听方木愿意以市场最低的白菜价把店铺全部转卖给他,这大哥高兴地就差没来亲自弯腰把他在粥店门口吐过的痰全都吞回去了。
方木收拾了行李,和自己经营了一年的店铺做了告别,同柴炎一起踏上了回程的火车。
柴炎似乎很累,坐上火车没多久便靠着车窗睡着了。
方木从背包里翻出件外套,披在了柴炎的身上。
但可能是他动作没掌握好分寸,把本就睡眠浅的柴炎给惊醒了。
柴炎醒来之后的第一动作是偏头找方木,见方木还老老实实坐在自己身边,他拧着的眉心才放松开来。
车厢里,有服务员在过道里推着小推车卖饭,方木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吃点饭。
柴炎瞥了他一眼,不冷不淡道:“火车上的饭有多难吃你不知道?跟你做得半斤八两。”
“想不到你还记得我做的菜。”方木不服气,“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时过境迁,我现在手艺好多了好吧,刚开粥店那会儿,人手不够,都是我一个人又掌勺又颠锅又刷碗的,人人都夸我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眼看方木又要吹嘘起他的饭店创业史,柴炎赶紧打住:“好,我信,我信你现在是厨神转世,行了?”
方木嘴一撇:“夸得真敷衍。”
柴炎没理他。
在柴炎的思维里,他愿意夸人,哪怕夸得像狗屎,都算是给那个人面子了。
之后的火车路途,柴炎差不多都是一路睡过去的。
二十多个小时的车程,柴炎至少有二十个小时都在睡觉。
看他睡得那么熟,方木连把他叫起来吃泡面都有些不忍心了。
也不知道柴二火是怎么把自己折腾得这么累的,从荔阳一路挖矿到北方来的?方木忍不住怀疑。
经历了一天一夜的长途跋涉,两人终于回到荔阳。
提着行李箱下火车站的时候,方木重新回到这座熟悉的城市,竟然産生了一瞬间的恍惚。
明明距离他上一次踏足荔阳也不久,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却像是隔了好几年。
恍若隔世。
也许是这次再回荔阳的心境不同,又也许,是身边的人不同。
柴炎打了个出租,把行李箱搬进后备箱,拽着方木坐进了后座。
方木看着自己被柴炎拽得紧紧的胳膊,无奈道:“我怎么感觉我好像你羁押的犯人啊,还是得无时无刻看着的那种。”
柴炎扫了他一眼,“对付你这种人,不看着点能行?”
方木扶额,为自己在柴炎眼里是个多动症患者而忏悔了三分钟。
方木问:“你买房子了吗,你现在住哪?”
柴炎说:“世纪城的新苑公寓,七幢303。”
“租的还是买的?”
柴炎瞥他:“我年薪三十万,荔阳一套房起步三百万,我才毕业四年,你说呢?”
方木看向他,目光复杂:“我记得我给你留了很多钱。”
“那是你的钱。”柴炎语气冷硬,“我跟你妹说过了,让你留来当你的养老钱。”
“……”
故意呛他呢是吧。
方木气笑了,说:“我的养老钱不需要你来关心,反正我归西之前肯定能住上一个好的养老院的,每天逗逗猫遛遛狗,倒是你,老了还得孤独终老,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生活凄凄惨惨……”
“我生活凄惨关你屁事。”柴炎一如既往的霸道,“我就乐意孤独终老,跟你有关系?”
柴炎不知道吃了哪根火药,对着他就是一顿输出,方木脾气再好也难免烦躁:“二火,我们之间非要这样吗?”
“就非得这样犟来犟去,你堵我一句我堵你一句吗?”
方木觉得委屈:“别家的情侣都是恩恩爱爱不分你我的,我俩像什么,敌人吗?”
柴炎没想到方木还敢在他面前提到情侣两个字。
这回气笑的换成柴炎了。
“方木,你用什么立场拿我们去和大街上那些情侣做比较,拿你八年前的不辞而别吗,还是拿你长达七年的牢狱之灾?”
柴炎的一连串质问如同刀尖划开冰面,在方木的心脏上剜出了一条条带血的伤痕。
柴炎的每一句话都是一把刀,毫不留情地直往方木身上捅。
刀刀致命。
方木的脸颊肌肉都有扭曲,他勉强牵起嘴角,说:“二火……你是真的狠。”
“比不上你。”
这是自他们重逢后,第一次把他们的关系连血带刺地给挑开了。
这一刻终于还是到来了。
方木当然有想过找个机会和柴炎说开一些东西,他们曾经的关系摆在那儿,一直避而不谈是不可能的,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更是不可能。
但大约是他们二人实在太久没见,彼此都还没磨合好,还没来得及有个拥抱,就已经重口伤人。
明明思念和铭记从未在他们中间消散过,可再见面,却仍然如同火星撞地球一样,互相咬了个鲜血淋漓。
缘分就是这样令人又爱又恨的东西,分不开,剪不断,幸福之后总伴随着疼痛,甜蜜又和苦难相依相随。
“对不起。”
方木低声先道了歉。
不管柴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总是那个第一个服软的人。
柴炎撇开头,不语。
车窗外,城市的光景一幕一幕地掠过,来来往往的人流和车流,彼此摩肩擦踵,短暂地来又短暂地走,缘分或刚刚开始,或匆匆结束。
能穿过茫茫人海真正走到一起的,少之又少。
大多数人都只是从旁人的生命中路过,即便途中留下了一些可以称之为美好的回忆,最终的结局也仅仅是路过。
那他和方木呢?
他们的结局也只能停留在路过吗?
柴炎不愿意。
相信方木也不愿意。
彼此都不甘心到了极点。
“你还是在怪我。”方木苦涩地说,“怪我自作主张地选择了离别,我们本不该分开那么多年的。”
柴炎神色恢复了平静,也许是他刻意掩藏了情绪的缘故,方木即便把耳朵都竖起来了,也没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什么来。
“我没有理由不怪你。”
柴炎如是说。
“明白。”方木站在柴炎的角度去理解他,“你要是真的对我一点怨怼都没有,那才说明你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我了,换位思考,如果是你不跟我提分手就跑了,我也不可能一点芥蒂都没有。”
都是人,都有最基本的爱恨嗔痴和喜怒哀乐。
当感觉自己的一片真心被辜负的时候,有怨念再正常不过。
沉默许久,柴炎说:“其实你没有错。”
“你坐牢的事情并不是你愿意的,当年的局势逼迫你走到了那样鱼死网破的地步,杀敌一千,你承担了自损八百的代价罢了。”
柴炎才怎么气,也不会真的不辨是非,不去怪那些作恶多端的坏人,反倒把罪推到无辜的方木头上。
只是人这种生物就是生来就带着拧巴的,理性自以为能在感性面前占上风,可到真正见到自己梦中的那个人的时候。
什么狗屁的理智和理性,全都一败涂地。
方木怔了怔。
“以后跟我一起住。”柴炎说。
他没有说原谅方木,也没有说不原谅,只是抛出了这样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如果换做是以前,方木现在肯定早就欣喜若狂了,认为这是柴炎在百年难遇地向自己发出主动的邀约。
可现在,方木却只感到无尽的荒凉。
柴炎怕他跑掉,哪怕把方木捆在身边也行。
可方木又何尝不是在害怕柴炎会把他甩掉。
以他们目前脆弱又四不像的关系,还能够重修旧好吗?
方木不是一个对自己拥有绝对自信的人,尤其是在自己和柴炎的命题上,他常常失了底气。
很快,方木搬进了柴炎的公寓。
柴炎给他的“名分”是合租室友。
但实际上,柴炎租的公寓是个顶楼的复试楼房,一楼的大客厅和小二楼连在一块儿,宽阔得几乎没有隐私。
方木睡在柴炎的隔壁——指柴炎床铺旁边的另一张床。
方木手头上还有不少存款,不慌找工作的事,柴炎也不逼他,仿佛就算方木打算家里蹲一辈子,他也不在乎。
反正他养得起。
白天柴炎去上班,方木就在家里捣鼓点自己喜欢的事,有时候写写歌,听听音乐,温习一下旧业;有时候是捣鼓厨房,精进一下自己的手艺,好让柴炎在忙碌了一天后能吃上顿可口的热饭热菜。
除了烧菜,方木也会把家务活全包,洗碗拖地擦桌子,熨衣服洗衣服,甚至柴炎每天回家要穿的拖鞋,方木都会标标准准地摆好放在玄关门口。
莫名的,柴炎觉得自己像养了个“田螺姑娘”在家里。
洗衣做饭,端茶倒水,修电灯泡,装水管,通下水道……不管是方木能干的还是不能干的,他都全部独揽。
不会就上网学,学了就立马用,无论如何都得把柴炎的生活环境收拾得宜居又舒适。
汉武帝是金屋藏娇,柴炎是金屋藏“木”。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方木白吃白喝地住在他家,但除了房租之外的所有米钱菜钱水电钱,这些远超过那点租金之外的费用,都是方木在付。
连同柴炎换季要穿的新衣服,方木都会提前一个星期比好尺寸,再挑个好日子,推着购物车去男装店大扫购。
柴炎原以为方木只是在用另一种方式给自己“交房租”。
却没想到,人家只是对照顾柴炎这件事乐在其中而已。
“合租”这场合作局里,他俩究竟谁赚得更多一些,倒也说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