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工作
养老院不算什么好地方,说白了就是让孤苦老人有个老有所依的托养所。
方木希望黎芸选第一种,虽然以后他和柴炎相处时得因为黎芸而顾虑许多,但也不是不能克服。
黎芸眼神浑浊,嗓子干哑地说:“我去养老院吧。”
柴炎拆筷子的动作一顿。
方木眼皮跳了跳,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柴炎面上没什么表情:“出院申请批下来之后,我会把你送到市里面最好的养老院,再给你找两个护工。”
他冷淡得不像在和母亲对话,像在和自己工作上的助理宣布一个平淡的事实。
但只有方木听出了柴炎语气里轻微的波动。
柴炎到底不可能对黎芸完全放得下心。
只是黎芸太倔,宁可自己一个人住,也不愿意拖着她那副孱弱的身体去打扰柴炎现在的生活。
柴炎说服不了她,也没打算去说服她。
无用功这种事情,做起来浪费时间且没有意义。
黎芸出院之前,赵律师来了一趟医院。
柴炎近几年和赵律师见面的频次不多,平均一两年才会见一次,赵律师不多说,身为律所大律没有哪天是不繁忙的。而柴炎正在事业上升期,同样忙碌至极,赵律有空的时候柴炎没空,柴炎有空的时候赵律已经不知道去哪个国家出差了,是以两人约见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赵律包了个大红包给黎芸,祝她久病初愈,身体早日恢复健康。
柴炎没收,推了回去。
“送礼什么的就不必了。”柴炎说,“你已经给我们家送过一份大礼了。”
赵律知道柴炎指的是为他母亲打赢了粉刷厂官司的事。
当年那案子打得极其艰难,对方律师是王厂长花重金请来的经验丰富的大律,和赵律的实力不相上下,并且因为对方律师更加擅长刑法领域,诡辩得花样百出,把赵律都折腾得够呛。
不过好在命运的天平终究还是站在正义的一方的,经历了长达三年的二审三审,不停地上诉追诉以及追加人证物证,这场拉锯战一样的官司终于得以顺利结案。
王厂长的黑心工厂被连根拔起,各项罪名加起来统共获罪十五年,他所有的家産都被查封,六成作为巨额罚金上缴,剩下四成当做给柴炎一家的赔款。
赵律赢了,柴炎也赢了。
柴炎把近百万的赔偿金割了一半出来给赵律,作为律师费的追加。
这么大一笔钱,名正言也顺,赵律欣然收下。
不过今天赵律来医院这趟,除了来拜访黎芸和柴炎,也是来见方木的。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孩子了。
时光如梭,转眼间就是八年,当年那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如今都长成一个有模有样的成年男性了。
赵律师给了方木一个拥抱。
“你真勇敢,如果是我,当年未必有勇气做出如你一样破釜沉舟的决定。”
“恭喜你,苦尽甘来,得偿所愿。”
是称赞,是祝愿,也是发自内心的敬佩。
“谢谢。”方木微笑。
但其实,他也有他最想感谢的人。
如果没有那个人的感染和激励,或许方木现在还在当一个缩头乌龟一般的弱者。
值得庆幸的是,那个他想感谢的人,已经在方木的身边了。
黎芸的出院申请很快批下来,柴炎在市郊的风景区附近给黎芸找了家高端养老院,周围山清水秀,基础设施齐全,对需要生活清净的养老人士来说再合适不过。
柴炎一次性缴了三年的费用,在养老院里挑了两个护理经验的护工,一个负责黎芸基本的吃穿起居,一个负责陪黎芸聊天散步,提供足够的情绪价值。
黎芸是很爱胡思乱想的人,柴炎清楚这点,所以不希望她真的每天都在郁郁寡欢中度过。
“以后我休假的时候会来看你。”柴炎看了一眼门外的方木,说,“带着方木一起。”
黎芸敏感又心细,她毕竟是经历过一段刻骨感情的过来人,察觉到了什么,擡头,愕然地看着柴炎。
柴炎淡淡撇开眸,说:“不必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是你想的那样。”
“你们……”黎芸震惊至极,“二火,你……喜欢他?”
喜欢二字令柴炎的身体僵了僵。
他回答不出来这个问题。
不是因为答案是否定的,事实上答案很明显,但他性格使然,很难在除了方木以外的人面前展露自己的那颗真心。
柴炎回避掉了黎芸探寻又焦灼的目光,说:“我单位里还有事,先走了,下周末再来看你。”
见他要走,黎芸急迫叫住他:“二火,我能不能问你个事?”
柴炎脚步一停,微微侧过了头。
黎芸嗫嚅着唇瓣:“如果我说,我不赞同你和一个男生在一起,你会听我的话吗?”
“你说呢?”
柴炎连思索都没有,驳回的句子脱口便出。
柴炎没有用多馀的言语去劝说黎芸接受方木,也没有硬碰硬地在黎芸面前坚持要和方木在一起的决心。
他只是给了黎芸这样一句定海神针一样的话:
“相信你儿子的眼光,他不会做出错误的选择。”
-
从养老院出来后,柴炎开着车带方木回了公寓。
这几天方木都跟柴炎的尾巴似的,除了柴炎去单位上班不能带“家属”陪同,其馀时间柴炎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当天晚上,方木躺在床上发呆,看着窗外的夜空,思考宇宙星辰之类的高深莫测的人生意义。
忽然,他垂死病中惊坐起,在黑暗中喊了一声柴二火。
柴炎半睡未睡,方木一嗓子直接把他全部睡意都赶跑了,他摸索着打开了床头柜上的台灯,侧过头,用冷漠的目光看向方木。
方木薅了把头发,说:“我觉得,我是不是应该给自己找点事做,不然感觉活着好没意义啊。”
“你太闲了?”
“也不是闲吧。”方木瞄了一眼柴炎,“每天烧饭擦地也挺消磨时间的,虽然我不排斥做家务,但我总觉得自己就像个困在厨房那一亩三分地的家庭煮夫,这不是我追求的人生价……”
柴炎:“说人话。”
方木讪讪道:“我存款好像不多了,我觉得我应该找个班上。”
“……”
柴炎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开机解锁。
方木的微信号还是以前那个,一直没有变,柴炎翻出和方木的聊天框,在屏幕上点了几下。
“我不用你给我转账。”方木知道他要干什么,夺过柴炎的手机阻止了他。
手上一空,柴炎收回手,说:“如果你是怕当软饭男的话,我接受你软饭硬吃。”
“……不是软不软硬不硬的问题。”方木说,“这年头挣钱不容易,你每天早出晚归的也很辛苦,我有手有脚的,真不能白白收你的钱。”
柴炎:“我发我的,收不收是你的事。”
他伸手:“手机。”
方木本来还在见缝插针地偷窥柴炎的聊天记录,闻言老老实实地把手机还给了柴炎。
柴炎给方木转了三千块钱过去。
“一个月的饭钱,够不够?”
方木是真不会收,反正二十四小时之内不收可以自动退回,他将手机黑屏,丢在一边,蒙上了被子。
“懒得理你,都说了不收还要发给我。”
柴炎:……
这家夥从哪儿学来的傲娇清高劲儿?
柴炎踹了踹裹成粽子的某人,问道:“打算做什么工作?”
方木掀开被子,看他:“你真支持我?”
柴炎:“我有说我反对你?”
方木想了想,说:“其实我就想找个清闲点的工作,最好下午五点钟之前就下班的那种,你看,你不是六点钟到家吗,我烧好晚饭你就回来了,正好能吃上热乎的饭菜。”
柴炎有片刻的怔住。
方木就连找工作,第一考虑的也是柴炎。
柴炎说:“世纪城一楼就有家公共图书馆,最近在招管理员,上班时间朝九晚五,中午管饭,你要是想干可以去试试。”
方木:“这不就是为我量身定制的吗,我明天就去应聘。”
柴炎眼风扫过他:“你不问问工资水平?”
“我无所谓啊。”方木靠在床前,手搭在脑后闲闲道,“我平时除了买菜做饭,交交水电煤气费之外,也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我赚那么多钱有啥用,老了当棺材本吗。”
“……”
柴炎认认真真看了他一会儿,说:“方木,你确实比以前变了很多。”
方木下意识道:“哪儿变了?”
柴炎:“以前你不止一次的和我提过你想过普通人的生活,但我当时只认为你只是在说说而已,一个人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你过惯了荣华富贵的日子,未必真能忍受得了一无所有的清贫。”
那种去餐馆里吃完面都舍不得,点菜永远只点最便宜的感受,他不信没有相同经历的方木真能一模一样地感同身受。
方木沉默了片刻,说:“你是对的,以我十几岁时的心智和阅历,我当时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可能真的就只是说说而已。”
“但现在当然不一样了。”方木伸了个懒腰,说,“我们都长大了。”
都长大了。
时间奔流向前,每个人都在长大。
只是大多数人,都不具备未卜先知的能力,不知道长大的代价究竟意味着什么。
如果他们知道的话,或许他们宁愿永不长大。
“很晚了,睡吧。”方木结束话题,“明天你还要早起上班,我也得起来煮早餐呢。”
灯光熄灭,一切都陷入了沉睡。
午夜十二点,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方木久违地做了一场大梦。
他梦到了自己刚进监狱的那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