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沈灵月低声道歉,头也不抬地继续往三楼走。
“怎么了?魂不守舍的。”顾司白挡住了她。
原来是撞到了他,真是倒霉!沈灵月感觉比起听到叶炎母亲对自己的评论,反而是遇到顾司白更让她烦躁。
如果把麻烦比喻成病毒,叶炎母亲的评论相当于感冒而已,最多七天就好了,伤不到根本,甚至不用吃药,多喝热水就行。
连沈灵娟她都不在意,她还会在意一个完全陌生女人的几句闲言碎语!
而顾司白,绝对是癌细胞!每一次与他相遇,细胞都会成长一份,潜伏在身体里,不知道哪一日就给自己带来致命打击。
她害怕并尊敬着命运之神,所以尽可能地规避与顾司白的见面。
“没什么,我回房休息,顾团长慢走。”沈灵月头都没抬,说完之后错开身继续往前走。
顾司白一怔,这个小丫头,对他就没一句好话!
“刚好有件重要的事要问问你。”
沈灵月只得站住,想想在路中间往来不是病人就是病护,继续走着道:“到我病房说。”
回病房后她特地开着门,甚至连窗帘都拉开,不能让别人误会,特别是让李梓月误会。
“顾团长有什么事?”
她一点也不客气地坐回床上,带拉过被子盖住下半身,一幅‘我很累,不想跟你多聊,有话快说’的态度。
“谢老师很担心你,但他因公务不能来看你,让你养好身体。”
沈灵月一怔:“你把这事告诉我舅舅了?这点小事你跟他说做什么?”
小事?顾司白眉一挑:“你差点被小鬼子杀了叫小事?”
“死了当然是大事,没死就是小事!”
顾司白气怔:“这件事已经在区里传开,我不说谢老师也会听别人说,到时候他更着急。”
这一点沈灵月相信,这个时代大家都没啥娱乐新闻看,十里八村出点鸡毛蒜皮的事都算新闻。
更别说大乔山出了这么大一件事,说不定舅舅还会接手一些武器研究。
“我会给舅舅写信,告诉他我很好。还有别的事吗?”
顾司白的唇都抿成一条线了,紧紧咬着牙,下颌线成为一条清晰的曲线。
“叶炎刚找过我,他希望能借你这次立大功的机会,在军中为你谋一份文职工作。
我想听听你自己的想法。”
沈灵月心一悸,脸色微变:“你是说叶炎想让我在艾晖县军区工作?”
大乔山所属正是艾晖县,顾司白他们驻军地就在县郊。
见顾司白点头,沈灵月又问:“叶炎复职之后会安排在哪?”
顾司白摇头:“他会回原部队,具体在哪还要看调动和安排。”
沈灵月笑了,不过笑的有点苦涩,原来是这样!
我还以为他在意的是我们没领结婚证,在意他不能生育这事,原来人家根本没想过领证,也没打算让我跟着他。
想趁这次立大功,把我安置出去。
如此也好,我们都立了大功,都有着大好前程,为什么要绑在一起?
“进军中任文职,也能参加高考吧!”
“这是当然,只会更支持你高考,能领两份津贴呢!不过你考的专业可能要受限制。”
沈灵月想到叶炎妈那句‘楚楚肯定能考上大学’,呵,好像谁考不上似的!
“那我愿意!需要我做什么?”
“明天首长来慰问,你自己随口提一下,想在军区工作,想报效国家。凭你这次立得功,完全没问题。”
沈灵月突然想到一点:“顾团长开车了吗?能不能送我去县里一趟?”
“你要做什么?”
“报名,高考报名快要结束,我得赶紧。”
顾司白离开房间等她换衣裳,沈灵月脱下病号服,穿上李佳双的衣裳,白色碎花袄、蓝布裤子,梳头、洗脸。
脸色有点苍白,可惜没有粉和口红来擦。用冷水拍拍,勉强有点血色。
就在沈灵月和顾司白一起下楼时,叶炎正好送走父母,上三楼来和沈灵月商量。
然后他没看到人,却从窗户看到并肩而行的顾司白和沈灵月,两人上了车。
叶炎坐在沈灵月床边许久,脑海中闪过千般念头。对家里他已经失望透顶,除了奶奶没有任何人值得他牵挂。
父母的话他完全不放在心上,更不要说履行那份已经失效的婚约。
都说父亲爱长子,母亲爱幺儿,只有老二没人疼。这话在哪个家里都一样。
而叶炎就是那个老二,从小跟着祖父母长大,直到祖父过世才被父母接回家,他在那个家显得格格不入。
兄长和小弟都觉得他是外来人,来抢父母的。小时候因为没有逃离的能力,他只能忍着。
但成年之后,他不会再忍了。他入了伍,与家里的联络渐少,父母也并不在意,毕竟家里还有两个儿子。
可当大哥大病一场后身体不好,小弟屡次惹事不上进,他们突然就念起自己的好来。
但念归念,事关前途和命运时,父母第一选择依旧是放弃他。
大哥被下放到大乔山当护林员,但他哭求身体多病,来到这么艰苦的地方会死的。
母亲当着全家亲友的面跪到他面前,请他替大哥下放。生育之恩捆绑,他答应了。
让他对母亲彻底失望的是,祖父留给他的东西,母亲以他下放这辈子都不可能回城为由。
竟然私下转给了大哥和小弟,他不能说‘偷’这个字眼形容自己的母亲,可那是事实。
就在他下放离家的前一天晚上,祖父留给他的东西不翼而飞,只有祖母的一对耳环他贴身收着还在。
父亲避而不见,母亲直接说:“你在山里用不着这些,白放着也是吃灰,不如卖了给你大哥弟弟走人事,免去他俩下乡吃苦。”
他曾一度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是捡来的。
他替大哥下乡,却没得到大哥的一句感谢,反而说:
“反正你从小就在乡下,进城这么多年也没抹去乡气,你身体又好,吃那点苦算什么?”
那个统共没见过三次面的未婚妻,更是直言他这辈子也回不到城,不要耽误她,亲事不作数。
更可笑的是,亲事一退,母亲就拉楚楚去弟弟房间。
他亲耳听到母亲说:“叶炎是个榆木脑袋不解风情,你跟小淼聊聊。”
他对那个家彻底失望,但他低估了他们的无耻程度,自己立功复职的消息一传开,他们竟然立即就找了过来述起亲情来!
他为什么要回去?继续给家人当牛做马吗?
除了祖母,那个家里的人他一个也不牵挂!现在他们又以父母的身份来掺和自己和灵月的事。
叶炎不敢让灵月见父母,因为他觉得有那样的亲人很丢脸,他们根本不配灵月喊一声‘爸妈’。
这一次,他要更绝情地断亲,绝不让他们再次毁了自己的人生!
可是灵月要怎么办?队里已经传来消息,他复职之后直接去南海岛上,那里条件比大乔山还要艰苦,他怎么忍心让灵月跟他一起去?
更何况,他的身体根本给不了灵月幸福!
灵月当初要嫁给自己本来就是为了避祸,现在不光没有人能伤害她,她立下大功还有了美好的未来光辉的前程。
婚姻反而成了她的拖累,两人又没领证,自己有什么脸,有什么资格要求灵月放弃大好前程,随他去海岛吃苦?
叶炎在沈灵月的床上坐了许久,直到夕阳将窗外染成一片火红色,如同他的心,似野火燎燃。
灵月和顾司白还没回来。
报名很顺利,并且沈灵月比她以为的名气还要大!连报名点的工作人员都认出她:
“你就是大乔山上杀鬼子的女知青吧?”
沈灵月开始有点不好意思:“是我。”
那个工作人员一把握住她的手:“哎哟,我可算是见到本人了!瞧你这手小的,竟然能拿木仓杀鬼子!真是当代女英雄啊!”
幸好报名点的人不多,不然沈灵月还真挤不出来了。大家追问她细节,还是顾司白解释:
“机密事件,不能公开。你们不要为难沈知青。”
有人低声道:“这是怕小鬼子报复吧?还给沈知青配了保镖!”
顾司白:……你才是保镖!
“看他军装这是团长啊!我天,团长给沈知青当保镖,她杀的小鬼子肯定是个厉害人物!”
“沈知青看着文文弱弱,竟然敢杀人,嘶,真看不出来!”
……
再次坐回车上时,顾司白直接道:“这个情况你得适应,等过段时间你进了军中任职就好了。”
沈灵月低声道:“下次进城我蒙着脸。”
她有点后悔,不应该让顾司白送她来报名的,当时太急了,没想那么多。
出来之后才发现,只有两人坐在一辆车上,气氛有多尴尬。她的眼睛不知往哪瞧,只要瞄到他,都会让她的心本能地抖。
她的灵魂提醒着,应该戒备他,恐惧他!
顾司白见她不娇不燥,没有因为成了英雄而自傲,但了没几份喜悦,不禁问了声:“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沈灵月摇头,恰在这时路过邮局,她想了起来:“自行车找到了吗?”
顾司白点头:“已经修好还给村长。”
“那个邮局的工作人员呢?没有投诉我吧?”
顾司白冷笑:“他还敢投诉你!他已经被惩戒渎职,差点误了大事。”
沈灵月‘哦’了一声,她一点也不同情那个工作人员,当时要不是自己狠一点,真的会耽误发电报。
“我不用回医院了吧?考期将近,我想回知青所复习。”
顾司白忙道:“那也要等后天再出院,明天首长来慰问,你不在算怎么回事。”
又是长久地沉默,还是顾司白找话说:“明天我去护林员小屋把你的书拿来。”
沈灵月道了声谢,半晌,他又道:“小黑恢复的很好,有做军犬的潜质。”
沈灵月嗯了一声:“它也算立了大功,给它也谋个编制,挺好!”
“你准备考哪所大学?”
“还没想好,到时候再说吧!”
突然,卡车一个急刹,停在路边,沈灵月身体前倾了一下又撞了回来。
“怎么了?”
顾司白互死握着方向盘,深吸一口气,猛地转头看向她:“灵月,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沈灵月心直颤,背后发麻,指尖发抖。
她一直在提醒自己,已经重生了,前世的那些事还没发生。她得习惯现在的顾司白。
两人那样不紧不慢地聊天,她能克制住情绪。
但像现在这样,在狭小的空间里,顾司白凌厉的眼神看着她,肢体语言充满霸道,瞬间,让她有种自己变成他猎物的感觉。
沈灵月的手颤抖着往门把门上移,顾司白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打算,忙道: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你要不想回答就算了,现在这样也很好。”
沈灵月的唇在发白,在颤抖,浓密的睫毛轻颤着,呼吸急促。
顾司白伸手想拍拍她的肩膀,却见她猛地往椅子上一缩,准备开门跳车。
顾司白忙缩回手:“灵月,你冷静一点。”
大路上有人经过,沈灵月知道自己要是这会跳车,女英雄不知道又要传出什么闲话来。
深吸呼让自己冷静,让脑海中不断闪过的前世画面变成虚无,那些不是真的!
她已经改变了命运,不会再经历那些噩梦!
“顾团长,我承认,我怕你。所以,别再跟我开这种玩笑好吗?”沈灵月低声道。
顾司白脸上闪过一丝受伤的落寞,他砸了一把方向盘:
“可是为什么?灵月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们只是分开了两年而已,为什么就变得这么陌生?”
“我结婚了,你知道的,结婚的妇女不能跟别的男人往来。
以后我们就像普通邻居一样,如果你做不到,我会造反离开艾晖镇。”
“你跟叶炎走?”
要是昨天,沈灵月会理直气壮地说:“那是当然!我不跟我丈夫走我跟谁走?”
但此刻,她无法这么说。她也明白叶炎那句‘没领证’的深意。
是啊,我们都没领证,算什么夫妻?
我又有什么资格跟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