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傅聿阁不愿让人知道商隐和程沅风有了那种关系,只说自己撞见程沅风欲行不轨,一时激愤,失手杀了他。至于薛靖淮日后是否会向商隐求证,他就管不了了。
傅聿阁落魄了,薛靖淮却依然热情豪爽,一点没有督军的架子,傅聿阁说明来意,他便痛快地把他交给林副官,编进了警卫团。
然而,傅聿阁的到来并不足以打消叶青阑的去意。
叶青阑多次找薛靖淮商量行程,均被林副官搪塞过去,待要自己离开,督军署又被士兵守卫得水泄不通。
叶青阑窝着火,几次见不着人,终于意识到薛靖淮在故意躲他。叶青阑忍无可忍,怒从心头起,在林副官再一次出面帮人挡驾时,直接抽出一把匕首挟持了他。
在场士兵大惊失色,拔枪正要射击,林副官连忙摆手制止:“别开枪!别开枪!都他妈不想活了?!叶老板,你冷静一点,有话好好说……”
叶青阑扭头对一个士兵说:“把薛靖淮叫来。”
林副官的脖子贴在冰凉的刀刃上,心中叫苦,不敢轻举妄动,向士兵使了个眼色。
下属得了这无声的命令,一阵风似的跑了。
不一会儿,薛靖淮慌慌张张赶来,一看这个剑拔弩张的阵势,脊背一凉,知道自己又玩大了。
薛靖淮让手下人收起枪,赔着笑脸,对叶青阑温言相劝,但他一通东拉西扯,说来说去还是时机不到之类的车軲辘话,叶青阑听得厌烦,在林副官耳边轻声说:“委屈一下,林团长。”
然后不管不顾,拿刀架着林副官就往外走。只要出了督军署的大门,一切都好说。
叶青阑目不斜视,吩咐薛靖淮:“给我备匹马。”
薛靖淮犹豫着,一动不动,叶青阑发了怒:“去呀!”
薛靖淮被他吼得没脾气,冲身边的士兵点点头,不久之后,督军署马厩里品相最差的一匹老马,被牵到了门前的广场上。
叶青阑挟着林副官,穿过门口一群荷枪实弹的士兵,走到那匹老马面前。
老马又瘦又小,无精打采地甩着尾巴,尾巴毛上沾着粪,纠结得起疙瘩。
叶青阑顾不得挑剔,低声指示林副官替他牵着马,又走出了十几丈,方才将林副官往前一推,匆匆道声抱歉,翻身上马飞奔而去。
薛靖淮眼巴巴看着心上人绝尘而去,束手无策。
林副官臊眉耷眼地回到长官身边,向长官请罪,薛靖淮却没接他的话,转而把牵马的士兵叫到跟前问:“你挑的马?”
小兵诚惶诚恐:“回丶回军座,是丶是俺。”
薛靖淮脸上阴晴不定,像是在询问,又像在喃喃自语:“什么马,跑得这么快?”
小兵听得心头一懔,刚想张嘴辩解,林颂白一个眼神止住他,示意他赶紧退下。小兵忐忑地溜了,薛靖淮尤自盯着叶青阑离去的方向,痴痴傻傻的,好似着了魔。
叶青阑在军座这里就是块落了灰的热豆腐,吹不得打不得,想吃还吃不着,如今人一跑,又不敢给硬绑回来。林副官看在眼里,心疼自家长官,苦劝了半晌才将他劝进屋去。
薛靖淮伤心欲绝,一天没吃下饭,他的枪伤早已愈合,胸口却时常隐隐作痛,今日尤甚——自那一枪后,他的身体大不如前。他不放心叶青阑自己走,亲自从警卫团抽调了二十名精锐,组成小队,化装成客商尾随保护。
过了一日,不出荀参谋所料,徐蔚山派专使带来委任状和手令:任命薛靖淮为靖南军总司令,即日发兵湘浙赣讨逆,不得有误。
薛靖淮等的就是这一天。他是老徐的手中刀,不论为了什么,这把年轻的利刃终于到了出鞘的时候。
薛靖淮追上叶青阑时,他已行至定州,骑马走驿道,脚力自然比不上薛靖淮的车轮。
薛靖淮自保定府大本营出发,以京汉铁路集结大军南下,他胸有成竹,在自己的专列上,特意备好了酒菜,等着叶青阑上车一起涮火锅。
期待中一段愉快的旅程就要开始了。
薛靖淮对叶青阑的行程了如指掌,但就怕他不愿意来,特意派了傅聿阁去接。傅聿阁出发后,他开始度秒如年,直到晚饭时分,督军大人已经等得抓耳挠腮时,傅聿阁终于不辱使命,把叶青阑请到了定州站。
来路上,傅聿阁再三跟他师哥保证,军座这回是真的要去南方打仗,现在铁路都被军队征用了,师哥你要是不搭军座这趟便车,自己猴年马月才能走到湖南?
叶青阑对南方局势有所耳闻,想想也是,不逞那没用的强,便随他来了。
傅聿阁把叶青阑送进车厢,薛靖淮喜出望外,先前的焦躁一扫而光,大步走过来,拉着叶青阑的手去到餐桌前,热情洋溢地问候:“青阑辛苦啦!先吃饭,咱们边吃边聊。”
傅聿阁识相地止步,关门出去了。门一关,车厢里就剩下两个人,一桌菜,和一个热气腾腾的鸳鸯锅。
几分钟后,列车在轰鸣中再次启动,在夜色中向南方驶去。
叶青阑隔着窗户往外看,玻璃映着他苍白的脸。他隐隐感到担忧,薛靖淮集结数万兵众南下,南北之间又将大动干戈,蔡淳在南方做的那些事他是知道的,蔡淳与眼前这人,或许难逃一场正面交锋。
薛靖淮看不懂他的心思,兀自兴高采烈,殷勤地添菜夹菜,见他久久不动筷,问:“青阑,怎么不吃,想什么呢?”
“我在想,咱们几天能到汉口?”
“大概两天半。”薛靖淮想了想,又忍不住打听,“到了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叶青阑心不在焉,没有回答,却问:“你这次举兵是要打谁?”
薛靖淮被问住了,上头的命令是让他讨伐搞自治的长江三督,虽然他的本意是不招惹蔡淳,可万一在战场遭遇,一则枪弹无眼,二则军令在身,打不打谁又怎能提前说清楚?总不能蔡淳对他迎头痛击,他堂堂靖南军总司令却要不战而退吧。
薛靖淮的神色变得严肃,无奈地说:“青阑,你这样聪明,应该早就想到了。你能理解我吧?”
叶青阑没言语,他得到的关于蔡淳的消息,不是来自蔡淳的书信,而是来自满天飞的电报。南北军阀以各大报纸为前线,今天我痛斥你亲日卖国,祸国殃民,明天你指责我分疆裂土,狼子野心,各方未放一枪一炮,先把口水仗打得如火如荼。
然而,最近几日却消停了不少,但人人心知肚明,这种反常的安静背后,往往酝酿着真刀真枪的战祸。
叶青阑怀着心事,食不知味,薛靖淮见他对火锅兴趣索然,起身拿来一瓶威士忌:“咱们喝两杯吧。”
薛靖淮给叶青阑斟满,举杯向他致意,叶青阑勉强笑了笑,将酒杯微微一举,仰头一饮而尽。
就在这个瞬间,薛靖淮脑子突然开窍了——对啊!叶老板之所以那么问,怕的就是自己向他老情人开战嘛,所以他才这么惆怅,所以他今天的态度才反常地温顺!
薛靖淮涮着火锅,品着美酒,看着心上人,在列车轰隆轰隆的节奏中想入非非了。
他斜睨着正借酒浇愁的叶老板,心中感慨,这家夥真是漂亮,白得发光,美得杀人,如果这样一个妙人主动投怀送抱换取自己不对蔡淳用兵,那二话不说,去他妈的靖南军总司令,老子立马向蔡淳缴械投降!薛靖淮此时已有点醉意,脑子里萌生出这个念头,倒把自己逗笑了。
叶青阑见他端着杯子傻笑,奇怪地问:“什么这么好笑?”
薛靖淮嘴上没把门,反问:“青阑,要是我和蔡将军打起来,你怎么办?”
叶青阑不以为然:“你们打你们的,难道要我拉台子助阵?”
“战场上子弹可不长眼睛,万一蔡将军阵亡了,你会杀我报仇吗?”薛靖淮腆着脸,笑嘻嘻地凑到他耳畔,“你这么厉害,我可逃不出你的手心呀!”
叶青阑被他问得一楞,而后平静地答道:“他要是被人暗杀谋害了,我定为他报仇,但若是战死……军人战死沙场本是宿命,怨不得别人。”
薛靖淮为他的冷漠感到惊讶,追问:“若不幸被你言中,你将怎样?”
叶青阑喝得脸色泛红,语气却淡然,毫无醉意:“随他一起死。”
听到这话,薛靖淮强忍着没把筷子摔在桌上,他唰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开门出去了。他以为叶青阑会问他做什么去,但是身后只有沈默——叶青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往外走,并不知道他在闹哪出。
薛靖淮在门外一口接一口抽烟,心中忍不住怒气上涌,痛心疾首,这个人只要不牵扯到蔡淳,简直冷漠得令人发指!说起自己的生死,就像在谈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太不自爱了!他恨恨地想,我他娘拿你当个宝,你竟然打算给那个老菜帮子殉情?真是岂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