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薛靖淮收到了横山君亲自送来的请柬,邀请他和叶老板参加宁子的生日宴会。
一车皮的波斯红土销出去,横山君赚得盆满钵满,更重要的是,借助此次南征把市场开拓到长江流域,横山君感到很满意。
当日在徐府发生的事,没过夜就传到了横山公馆。宁子听仆人绘声绘色地描述叶老板浑身血染的惨状,惊得捂住嘴巴,当场落了泪。
横山雾屿倒是十分冷静,他对薛家父子跟这个戏子的孽缘早有耳闻,也颇想见见这个人,看他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薛靖淮不惜得罪老徐毁弃前途也要救他性命。
叶青阑对应酬毫无兴趣,尤其还是日本人的聚会,但主角是宁子小姐,就另当别论了。
宴会定在腊月二十五晚上,地点横山公馆。
冬季夜幕早早降临,薛靖淮收拾停当来候着叶青阑。
他一身利落的深灰色西装,外披黑色貂皮大氅,挺大个子往叶青阑门口一杵,像个英姿勃发的暴发户。
“青阑,完事儿了吗?”
“好了好了,走吧。”
叶青阑在屋里答应着往外走,薛靖淮堵在门口,一开门,差点一头撞进怀里。
薛靖淮见他穿身白礼服,玲珑剔透的,煞是好看,脸上就不自觉地流露出痴笑。
“鄙人真是荣幸之至,能有机会与叶老板一同赴宴。”薛靖淮装腔作势地鞠了一躬,自然而然地揽住了叶青阑的肩,“叶老板这身行头真不赖!”
叶青阑不动声色地闪开:“你也好看极了。”
“我这暖和,给你穿。”薛靖淮说着就要脱,叶青阑连忙拒绝:“别!你自己穿吧,我可穿不了这么大的。”
两人在相互恭维和东拉西扯中走出了院门,薛靖淮殷勤地为他拉开车门,自己随后坐了进去。
横山公馆位于北京南城,是座带花园的精致洋楼,听说由横山雾屿亲自设计。
横山君富得流油,在北京广买地皮商铺,要不是大烟管制,他能把烟馆开满整个京城,俨然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
横山雾屿一身绯色和服站在门口,衣服缀满花里胡哨的纹样,油头粉面,像只殷勤迎宾的花孔雀。
远远看见几辆黑色别克开过来,其中一辆停在面前,车门打开,钻出个一身貂毛的薛靖淮,和一个夜色中白晃晃的漂亮青年。
薛靖淮还没下车就笑开了:“哈哈哈,横山君,好久不见呐!”
他还是头一次见横山雾屿穿得这样骚气,颇想在他胸口捣一拳,不过他的手忙着牵叶青阑,腾不出空。他热情地拉过叶青阑,给横山介绍:“这是叶青阑叶老板,不用多说,你必然是听过的。”
路灯的白光洒在身上,衬得叶青阑皎洁如一弯新月,横山第一次觉得薛靖淮这大老粗的眼光竟然很不错。
嘴上抹点蜜,恭维了叶老板,就等于拍了薛督军的马屁,横山雾屿明白这个道理,满脸堆笑:“那是当然!久仰叶老板盛名,舍妹还是叶老板的铁杆戏迷呢!叶老板今日赏光,是我们莫大的荣幸。鄙人横山雾屿,希望以后叶老板多多关照。”说着殷勤地向叶青阑伸出右手。
不等叶青阑回握,横山的手就落到了薛靖淮手里,薛靖淮勾肩搭背地催着他往里走,回身向叶青阑使个眼色,示意跟上。
“客气什么,都是朋友,走走走,先给我们领进去,站外边冻都冻死了。哎,我说老兄,这天穿木屐不冻脚吗?我记得你老家是北海道的……”
“是的薛君,但我从小在满洲长大……”
“你们东洋人就是扛冻……”
寒暄着穿过花园,进了门,二层挑高的宴会厅里灯火辉煌,到处点缀着樱花丶彩带,宾客如云,乐队忘情演奏,舞池里男女宾翩翩起舞。
薛靖淮是不来不知道,他与横山关系虽然不错,但之前真没看出来,横山在京城的交游如此广阔。军政要人,富商大贾,遗老贵族,简直一网打尽。
薛靖淮扫了一眼来宾,心中暗道,看来还真不能小觑这个家夥,然后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老徐该不会也来了吧?
宁子今天打扮得格外惹眼,粉色和服,发髻上别朵海棠,浑身散发着少女的娇俏。她原本正与一位次长的千金聊天,不经意瞥见哥哥领着薛靖淮和叶老板进门,立马向对方鞠躬道抱歉,踏着小碎步就迎了过来。
叶青阑再次见到宁子,也很高兴,平心而论,他不喜欢日本人,但宁子是个例外。
宁子眉开眼笑:“叶老板,您真的来了,我太开心了!”
叶青阑递给她一个檀木盒子,笑得很绅士:“宁子小姐,生日快乐,小小心意,希望你喜欢。”
薛靖淮瞥一眼,心里头咯噔一下,听说老头子在琉璃厂花六千大洋买了串晚唐的玉葡萄给他,这家夥不会转手就送人了吧?
叶青阑说:“打开看看。”
宁子高兴地接过,打开,薛靖淮探头一看,是柄精致的玉如意。
不是?他又有点说不清的失望。
宁子还是那样,拉着叶青阑聊得热火朝天,薛靖淮插不上话,便端了杯酒,坐在离他们不远的沙发上,远远观察叶青阑的侧影。
客人来得差不多了。
横山君翩翩飞到舞池中央,先用日语叽里呱啦地致了一遍辞,又用带二道沟口音的中国话覆述了一遍。气氛更加热烈,横山端庄礼貌地向来宾们鞠了个躬,让大家吃好喝好,又翩然不知飞往何处去了。
叶青阑极有风度,与宁子聊得很愉快,也不知那丫头说了些什么,逗得他时不时低头抿嘴笑。
薛靖淮惬意地靠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一边品酒一边拿叶青阑下酒,倒有点分不清是酒醉人还是人醉人了。
薛靖淮琢磨着,待会得邀请叶老板跳支舞,气氛到了,他相信他不会拒绝。
这时,有个女人端着酒杯款款走过来,在他身边落了座,笑吟吟地说:“薛先生,你好呀。”
薛靖淮一楞,自打他坐在这里,找他寒暄的同僚旧友不少,女人还是头一个。
而且这个女人,明明不认识,却有点眼熟,噢,想起来了,这不是相片里那个楚皓珍吗?
“楚小姐,这么巧,你也在北京,而且咱们都是横山君的朋友。”
“薛先生,我不认识什么横山君,只是刚好在北京,听说你也在这里,就来看看。我已经在那边观察你很久了。”
“咱俩都快订婚了,楚小姐可以去我府上光明正大地看嘛!”薛靖淮大咧咧说着,眼睛却留意着不远处的叶青阑。
“我对薛先生的私生活很感兴趣,既然是私生活,当然要私下看。”
薛靖淮笑了:“这倒新鲜,楚小姐看出什么了?”
“看出你是个值得我嫁的男人。”
“噢?何以见得?”
楚皓珍顺着他的眼神看向叶青阑的身影:“看得出来,你对那位先生不是一般的重视,自从进了这个门,你的眼睛几乎就没离开过他。”
“那又怎么样呢?”薛靖淮明知故问。
“不知道令尊是否向你透露过,我并不喜欢男人,咱们的婚姻是政治因素决定的。”
薛靖淮并不否认。楚皓珍接着说:“薛先生的故事,我也是有所耳闻,但不敢确信,今日一见,我便放心了。”
薛靖淮呵呵笑道:“既然看到了,楚小姐就放心回去准备订婚吧。”
楚小姐嫣然一笑,起身离开了。
薛靖淮见她款摆腰身走进了舞池,投入了一个瘦高青年的怀抱,再仔细一瞧,那青年面容清臒,五官俊秀,只是西服遮不住微微隆起的胸脯。
果然如此,薛靖淮心邻神会地呷了一口酒。
酒还没咽下肚,便听见厅里不知何处传来一记极响亮的掌掴声。
人群静了,纷纷看向声音的源头,见一个赤急白脸的公子哥正在厉声训斥一个少年:“你他妈长没长眼睛?就你这德性,上街要饭都要不明白,我他妈踹死你!”说着又在少年大腿上狠狠踢了一脚。
少年捂着红肿的半边脸,被踢倒在地,疼得眉头紧皱,却并不反抗,只是费力地站起来,恨恨地盯着他。
“看什么看?你他妈不服气是不是,我打死你!”说着又要动手。周围有人劝解,被他喝住:“本少爷管教自己的下人,你他妈少管闲事!”
薛靖淮冷眼旁观,心说我当是谁,原来是老徐家那孙子,不就是外套溅了几滴红酒,至于这样大动干戈?如此张扬跋扈,可见平日里真是被老徐惯得没人样了。
正与宁子聊天的叶老板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他扭头一看,心头一凛,被打的少年不正是献恩吗?
他没有替人出头的瘾,别人也就算了,但献恩是与他朝夕相处几个月的小兄弟,他不可能坐视不理。
那边徐家少爷尤自骂骂咧咧,对小庄拳打脚踢,叶青阑拨开人群过去,在对方拳头落下的瞬间,抓住了他的手腕:“住手。”
薛靖淮握杯的手紧了紧,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