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哎,我的人呢?”
万疆雪屋里屋外转了几圈,回到客厅,问沙发上正给楚皓珍捶腿的薛靖淮。
“家里有事儿,青阑放他回家了。”
“哦……”万疆雪见不得薛靖淮这副狗腿子样,故意刺激他,“上次来还是叶老板伺候你,这回你都能伺候太太了呀,真不错!”
薛靖淮声音闷闷的:“万兄,你可别拿我开心了。”
万疆雪见他情绪不高,话锋一转,“我是夸你呢,你这样的好男人世间罕有。”他向楚皓珍抛了个眼风,“是吧?薛太太。”
楚皓珍笑眯眯:“谁说不是呢。”
“我好不容易到乡下来一次,薛司令打算怎么招待我?”万疆雪施施然坐到薛靖淮身边,满脸堆笑。
薛靖淮注视他与自己之间那截不尴不尬的距离,擡眼看他那张荡魂摄魄的脸蛋,心里就有点突突,像胸口揣了只野兔。
他不自然地干咳两声,故意讨人厌地朝着万疆雪的方向,果然,万疆雪立刻面露嫌弃往边上挪了挪,睫毛忽闪着,“在城里天天大鱼大肉,吃腻了,劳烦你给我做顿清淡的吧!”
薛靖淮心说奇了怪了,怎么这屋里人人都支使我?
从楚皓珍来那天起,叶老板一改往日的勤劳贤惠,天天饭也不做了,衣服也不洗了,成日里除了读书吊嗓逗兔子,就是等着薛靖淮喊开饭。楚皓珍就更不用说了,只差吃饭没让薛靖淮嚼碎了喂。
天天伺候这两个祖宗,薛靖淮心里苦,从小到大,他哪儿干过这活,让他更苦的是,林副官来了不到三天就急急忙忙走了。一问干啥去,竟然红着脸没说出个所以然,薛靖淮疑窦丛生,不得不怀疑他在外边有了相好了。
“那个,万兄,我衣服还没洗完呢……你今天带人来了吗,随便做一口就行,我不挑!”薛靖淮先发制人。
万疆雪却不罢休,一口官话让他说得软软糯糯:“没人啊,就我自己,我不来你也得吃饭不是?”
扪心自问,万疆雪对他还是不错的,不能让人家连饭都吃不上。
薛靖淮无可奈何地离开客厅,上楼想先腻歪叶青阑一阵,结果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地去了厨房。
客厅里只剩下万疆雪和楚皓珍。
楚皓珍久坐乏力,勉强换了个姿势,冷眼瞧着万疆雪:“万督军有话就说吧。”
万疆雪敛了笑容,霜着脸:“薛靖淮是个老实人。”
“当然,否则我也不会喜欢他。”楚皓珍摆弄着许久没涂蔻丹的指甲,指尖泛白,残留些许斑驳的红。
“你不觉得这样太残忍?”
“说正事吧,扯他做什么。”楚皓珍拖着尾音,似乎懒懒地不想说话。
“是你让我来的,怎么好像我在求你?”
“万督军知道的,我也是受人之托,要凭我自己的想法,这一趟原本没必要来。”
“郭嵩云走之前,把徐孝棠这个烫手山芋扔给我,让我很为难。”万疆雪蹙着眉头,摇着扇子呼啦呼啦扇风,“没过几天,又把那个姓梁的也扔给我,把我这里当什么?落魄子弟收容所?”
“谁让你和蔡淳是亲密战友呢?”楚皓珍语带嘲讽,“恐怕你心里乐不得吧。”
万疆雪反唇相讥:“要说亲密,哪能比得上薛太太和徐梁二人的关系?”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白衬衣没扎紧,军裤也松松垮垮的,若隐若现露出一截白皙的细腰。楚皓珍不经意一瞥,倏地红了脸,有点自惭形秽的意思,听他又说,“你既然中意薛靖淮,却又插手徐梁的事,真让人看不懂你是要救他们呢,还是要杀他们?”
“薛靖淮差点被他们害了命,这笔账我迟早要算的,但这次来,我要把人带走。”
“如果我不答应呢?”
“不答应,那你就杀了他们好啦!”楚皓珍两手一摊,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万疆雪暧昧地一笑:“就这样杀掉薛太太腹中胎儿的父亲,未免太造孽了!”
“你闭嘴!”虽然偌大的客厅只有俩人,楚皓珍却像被人当众揭了短,立刻恼羞成怒,她克制地压低声音,怕惊动了厨房的薛靖淮,“不许胡说八道!”
“徐孝棠都告诉我了,你的孩子是他的,他现在和梁仞关在一处,至于梁仞知不知道,那就只有天知道了。”这三人的关系,真是乱,连万疆雪这一向心肠冷硬的人,都有点同情起薛靖淮那个呆子了,“可笑梁仞差点把薛靖淮弄死,自己还不知道弄错了人!”
楚皓珍嘴唇发白,抖抖索索地,想开口让万疆雪立刻闭上嘴,却说不出话。
她想起那时薛靖淮撇下她只身去了库伦,她心烦意乱,找人喝酒解闷,却没想到一场酒后荒唐,醒来时木已成舟,没办法,只能让薛靖淮糊里糊涂地当了这个便宜爹。
新婚那晚,本来对薛靖淮要下手,可惜薛靖淮是个不当事儿的,用点药,意识不清也就算了,连带全身上下都昏迷了。也就没得逞。
“你把他们交给我,总理不会亏待你。”楚皓珍说。
万疆雪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舔了舔嘴唇,盯着杯中残茶阴沈沈地说:“要救他只有一个法子,让他爷爷拿自己的命来换。”
楚皓珍对徐孝棠还留着几分情意,见万疆雪这不合作的态度,完全不像代蔡淳收容俘虏的样子,忍不住刨根究底:“你跟他无冤无仇,为什么就不能高擡贵手?”
“你来晚了,薛太太。”万疆雪撩起眼皮,一双恨意灼灼的眼,“十天前,我收到一封信,得知了一个隐藏多年的秘密。”
此言一出,楚皓珍何等聪明,立时猜出了七八分,果然见万疆雪捏紧了杯子,咬着牙说,“现在我确信,我父亲当年死于徐蔚山的暗杀,你说,我该怎么对他徐家的人高擡贵手?”
乱世年月,军阀政客相互暗杀拆台已成惯例,原不稀奇,但这么多年里没人发现的事,突然被一封信揭了个底朝天,那只能说明,有人要借万疆雪的手杀徐家的人。
楚皓珍心里咯噔一下,一颗心沈到了底:“你果真要杀他?”
万疆雪不置可否。
“那……梁仞终归与你没有仇怨。”
“梁仞?一介女流学人啸聚山林,这些年在我的地盘上没少做坏事,但万某与她素无仇怨,既然薛太太要,把人领走便是了。”
楚皓珍盯着他那张艳得发狠的脸,却不领情:“万督军真会卖人情,梁仞是土匪头子不假,但能在你眼皮底下活动,你们之间岂会没有勾连?”
万疆雪一怔,拍手笑了:“薛太太果然聪明!”说是笑,那笑容仿若北方深冬的阳光,灿烂却没有温度,“说起来,梁仞不愧是梁财神的女儿,不论做匪还是经商,都是一把好手。”
“你们是分赃不均了,你才会放任郭嵩云荡平了天宝寨吧!”楚皓珍毫不留情地揭穿他。
“话不能这么说。”万疆雪立刻纠正,“什么分赃不均,是梁仞背信忘义!”他站起身来,负手而立,杀意像一股劲峭的风扑面而来,“她一不该打薛靖淮那批军火的主意,妄图在我浙江反客为主。二不该与徐家勾结,替日本人卖命。三不该……”
“不该什么?”
万疆雪霎时又恢覆了那副风流旖旎样,摆摆手:“没什么。”
这“三不该”是说不出口的,他万疆雪堂堂浙江督军,能说自己跟梁仞决裂的原因之一是她差点要了薛靖淮的命吗?当然不能。
“那说到底,万督军这个情我还就得领了。”楚皓珍无奈,“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她只能妥协,万疆雪如今在浙江气焰正嚣张,老徐在南方几乎无人可用,戴总统新近折了谢至柔,全国有实力与万疆雪抗衡的,除了北方的薛家父子,便是蔡淳和广东那帮人了。很可惜,这两边都不归她调遣,而且看万疆雪在南北两方之间眉来眼去,很有点游刃有馀的意思。
“好,那我择日上门领人。”
万疆雪耸耸肩,“随时恭候,不过……”他瞄了一眼楚皓珍的肚子,“薛太太保重身体为要,不妨在这里多住些时日,等孩子平安落地也不迟。”
这几句话是真心实意的,楚皓珍听出来了,有些抹不开,一改冷漠的态度:“谢谢万督军。”
万疆雪废话不多说,起身告辞。
薛靖淮大汗淋漓地端着两盘菜从厨房方向跑来,直奔客厅另一头的饭桌,他烫得龇牙咧嘴,把盘子哐啷往桌上一送,站在原地直搓手,转头见万疆雪这架势,疑惑地问:“万兄,你这是要走啦?饭就快做好了!”
“哦,是吗?我先看看你做什么好吃的了。”万疆雪离远了看不清,饶有兴趣地朝饭桌走去,一打眼,表情就覆杂了,“这都是啥玩意儿,我还是饿着吧,告辞!”
“哎,给个面子嘛!万兄,万兄!”
薛靖淮今天出奇地热情好客,不甘心就这么把漂亮的万督军放走了,竟然臭不要脸地追出去。
万疆雪走得飞快,薛靖淮追出大门时,他正躬身钻进一辆黑色福特的车门。
他回头冲薛靖淮春风般一笑:“再见!”
薛靖淮一楞,揉揉眼睛,等再想看清楚些,汽车已经扑扑喷着尾气,绝尘而去了。
薛靖淮咕哝了句:“车里坐着那人,怎么瞧着那么眼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