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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8 章

林副官穿一身笔挺的西装,站在试衣间外面,对着墙上的镜子挑剔地自照,脸上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忽然,宁子开门出来,对林副官失望地摇摇头:“不行,腰太肥了,还要再改改。”想想又叹了口气,“再晚的话,天冷了,就穿不住了。”

林副官接过她的手袋,善解人意地宽慰:“别着急,好事多磨,时候不早了,我们先找地方吃饭吧。”他注意到宁子脸色异常难看,小心地探问,“宁子小姐,是哪里不舒服?”

宁子擡眼望他,忧悒的眼睛,欲言又止。

林副官让她这一眼看得柔肠百结,但他没有跟女人打交道的经验,问了,人家不说,他就束手无策了。

宁子不言不语,哀哀戚戚,她还没学会巧妙地隐藏自己的情绪,林副官为了她,一路心里都惴惴的。

到了酒店餐厅,他们挑了个僻静角落,点完菜,宁子突然红着脸问:“颂……颂白,你知道最近薛桑的情况吗?”

从前管他叫林桑,今天管他叫颂白?

林副官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一晃神:“啊?司令他…他应该在杭州,跟太太和叶老板在一起吧。”

宁子忧心忡忡地摇头:“杭州打仗了,你知道吗?”

“啊……知道,知道。”林副官有点不自然,楞头青似的,“听说老帅已经派人去南边接应了。”

宁子对他们的行动不抱希望,但又万万不能泄露香取弦的机密,她痛苦地咬着唇,绞尽脑汁,思索着如何才能不露破绽地完成任务。

急不得,虽然知道林副官对自己有好感,但她还没摸清他对日本人的态度。从南方回来后,林副官一直在追求她,她原本可以开始一段纯粹的感情,现在却不得不带着目的去接受他的爱。

真令人恶心。

宁子内心煎熬着,她喜欢纯洁的东西,像樱花,像白雪,哪怕转瞬即逝呢?她前所未有地厌恶这样的自己,厌恶那个为了天皇陛下的利益走火入魔的兄长。

“宁子,你必须尽快取得林颂白的信任,与他建立亲密关系,他对于我们在满洲甚至华北的军事行动至关重要!”语重心长的,哥哥拍了拍她纤弱的肩膀,“你的肩上,担负着大日本帝国的荣辱。”

“哥哥,我做不到。”宁子含泪摇头。

香取弦和善的笑容淡去,露出一丝狰狞:“听说林颂白一直在追求你?宁子,你应该感到幸运,你的行动对象正好是你未来的恋人。”他终于藏不住冷酷的本来面目,步步紧逼,“为了实现帝国在□□的利益,即使面对一个满身疮疖的流浪汉,你也必须奋不顾身!这就是你生来的使命!”

“啪!”宁子没忍住,一个巴掌扇在香取的左脸上,眼睑赤红,恨恨地盯着他。

香取露出个猝不及防被兔子咬了的表情,玩味地摸着挨打的半边脸,慢慢踱回座位,翘起二郎腿,好整以暇地擡眼看她,目光像把剔骨刀似的,把她从上到下刮了一遍。

从小温柔娴静的淑女,也会打人,真有意思。

“我在给你报效国家的机会,宁子,而且,你只要答应,薛靖淮就可以不用死。”他看了一眼手边的电话机,意味不言自明,“你要知道,这原本就是你必须做的事,只因你是我的妹妹,我才允许你讨价还价。”

……

“宁子小姐,你在想什么?”林副官的手在眼前晃了晃,宁子回过神来,如梦方醒,抱歉地笑了笑,端起咖啡往嘴边送。

“你们要是找不到薛桑,怎么办?”

林副官皱了皱眉,好好的一个约会,怎么薛靖淮总是阴魂不散地出现?他想尽快把这个话题敷衍过去,干巴巴地说:“不会的,老帅神通广大,找个人是很容易的事。”

“真的吗?”宁子仍然不放心。

“当然,我把司令的地址告诉他们了,去了就能找到。”

“可是杭州打仗了,你确定他们还在……”

“宁子小姐,我们待会去看电影吧!新上的《碧血情天》,林怡演的。”林副官打断她,兴致勃勃地提议。

宁子有点愠怒,有点失望,还觉出一丝可笑,识相地闭上了嘴,摆弄着调羹,神情冷漠地点了点头。

吃完一顿沈默的午餐,两人走出酒店大厅,林副官向等候在酒店门口的黄包车招手,宁子突然拉住他的手腕。

他惊讶转头,宁子神情覆杂地盯着他,吞吞吐吐:“颂白,我……我不太想看电影。”

“啊,那我们干什么去呢?”有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可以消磨,该逛的地方都逛了,除了电影院,他想不出什么新颖的消遣。

宁子飞红着脸,眉头紧蹙,痛苦和纠结都一览无馀,她没有经验,不懂得如何勾引男人。一个蹩脚的色情间谍。

她什么也说不出来,扭捏半天,脸上陡然露出一种破釜沈舟的神情,一跺脚,拉着他往酒店前台的方向走。

林副官跌跌撞撞地让她拽着,倏地明白了什么,他的脑子好像被谁轰然开了一炮,硝烟弥漫的,世界混沌了。

“宁……宁子小姐……”

“给我和这位先生订一个房间!”宁子豁出去了,脸面也不要了,破罐子破摔的劲儿,“现在!”

林副官吓得不轻,急急抽回手,“宁子小姐,你要做什么,这可使不得呀!”

在服务员异样的目光中,宁子拽着他的手不放,转过头认真地说:“颂白,我累了,要休息一会儿,请你留下来陪我。”

话说到这份上,再拒绝,就不识擡举了。

林副官不再挣扎,内心甚至还有一丝不可说的期待,垂着头,乖乖跟在她后头进了房间。

宁子娇小匀称的身体,包裹在粉缎旗袍里,走在前头,一扭一扭,宛若一颗糖果,散发出诱人的甜蜜气息。

进了门,她头也不回地走向那张宽阔的大床,踢掉鞋子,爬到床上躺平,出神地望着天花板,发起了楞。

林副官很有风度地没跟过去,坐在椅子上,心神不宁地握着手,遥遥望着她,一眼一眼地看。

“你怎么不过来?我准备好了。”

林副官让她搞得一头雾水,今天的宁子太异样了,他可不敢轻举妄动。

“你喜欢我吗?”她喃喃地问。

“喜……喜欢……”

“那你怎么不过来,因为我是日本人吗?”

“不是……”

“你讨厌日本人吗?”

林副官不吱声了,他不久前才指挥边防军跟日本人在热河狠狠干了几仗,当时前线捷报频传,惹得跑去南方的薛司令差点被人暗算身亡,就这样,他对日本人能有多少好感?

但宁子不一样,她不是带着枪来中国的,不论生在哪个国度,她都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女人。

他半天不说话,宁子惊愕地擡起头看他,他让她看得心里发慌,支支吾吾急于向她表明心迹:“在我心里,宁子小姐与其他人不一样!”

宁子的脸唰地红了,坐起来,半倚靠着床头。

她没说话,望着他,戴着粉色钻戒的纤纤白手伸出来,轻而慢地,摩挲着身侧那片泛着绸光的被褥。

目光相接,交缠,林副官感觉胸膛里有一只野兽在横冲直撞,撞得肋骨生疼,脑海里刚要散尽的硝烟,又从不知何处滚滚地弥漫开来,粉色的,像一团幸福的血雾。

他的脚上似乎套着千斤重的枷锁,艰难地往前挪,他想走快一些,但他慌张,悸动,心摇神荡,脑子使唤不动双腿。他没跟女人好过,是个在军营里长大丶连女人手都没摸过的童子鸡。

他羞答答地挨着宁子坐下,宁子捧着他的脸,大眼睛一眨不眨:“颂白,你爱我吗?”

他痴傻傻地点头。

他睁大眼睛看她,眼角雾气蒙蒙,湿润地泛着水光,痴情又懵懂的模样,英俊,稚嫩,不堪一击。

“你为了我,什么都愿意做吗?”宁子沙沙的声音响起,嘴唇几乎与他的唇相碰。

“是的,宁子小姐。”他听见自己说,然后咽了一口唾沫。

已经有什么地方,灼灼地像烧起了大火,炙烤着他。

右手被抓住了,那颗坚硬的钻石硌着他的指腹,是她的手指莽撞地分开他的手指,摸索着与他十指交缠。

她动作生涩地凑上来,额头抵着额头,痴痴地望了他片刻,然后轻轻的,吻了上去。

……

林副官的打算是,今晚的军务都见鬼去吧!晚上还有一场《碧血情天》,天塌下来他也要带宁子去看电影,然后两人回酒店,继续品尝这醉生梦死的滋味,直到太阳升起。

完事后,他在美好的规划中搂着宁子沈沈睡去,又在一阵擂鼓似的敲门声中惊醒过来。

他从睡梦中倏地坐起来,惊出一身白毛汗,直直盯着那扇被拍得震颤发抖的门。

怔了几秒,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拉过被子把宁子严严实实盖住,示意她别怕,宁子抓着被角,惊恐地点点头。

林副官起身穿衣服,刚套好裤子,门哐当一声从外头踹开了。

大摇大摆地拥进来一群士兵,粗声大嗓吵嚷着,好似卷入一股混浊的风。骚乱了片刻,士兵们忽然不约而同地,眼神都像带线的钩子,唰唰地越过光裸着上身的林副官,落到瑟缩在他背后的宁子身上。

“哟,林团长,艳福不浅嘛!”有人尖着嗓子,阴阳怪气地说。

一个左腮长着带毛痦子的黑脸士兵搓着手,两眼放出淫光,垂涎三尺的模样:“林团长,你和日本娘们儿钻被窝,该不是拿咱中国人情报换的吧!”

“你胡说八道什么!”林副官麻利地抄起随身手/枪,怒不可遏地指向他。

立刻有七八支黑洞洞的枪口举起来,对准了他和床上的宁子。

“你们是谁的部下?”林副官瞥到他们的领章,心头一凉,淡红色,直隶陆军系统的宪兵,番号却被抹去了。

为首的军官是个生面孔,他上前一步,开口话就横着出来:“林颂白,你们薛司令在杭州生死未卜,你却在这里和日本人寻欢作乐,你还是不是个人?”

“我……”林副官一时语塞,气得发抖,“老子的事轮不到你来管!你们哪个部队的,有问题去找凌帅当面说!”

“你也配?”黑脸士兵很冲,朝地毯上吐了口唾沫,继续充当发言人,“薛家对你那是恩重如山!你知不知道这个娘们儿是什么来历?她是间谍!跟你睡觉,她凭什么跟你睡觉?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没了薛家,你就是一条丧家犬!别说日本娘们儿,日本母狗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宁子和自己,明明是你情我愿的事,却无端受到这样的侮辱,林副官火冒三丈,恨不得一梭子子弹打出去,立刻与他们同归于尽。

转念一想宁子的安危,他忍住了,自己死不足惜,但枪弹不长眼睛,万一伤到宁子,他会比死很难受。

他从气血上涌带来的眩晕感和嗡嗡的耳鸣中,迫使自己平覆情绪,压抑着怒火:“你们有事直说,没事的话,我就不留各位了!”

“很简单,薛督军知道你跟日本间谍搭上线了,让我们来好好教训你!”

林副官冷笑:“我边防军的纪律,何时轮到贵军的宪兵来管?手未免伸得太长了吧!”

军官装模作样地擦着枪管:“林颂白,当个代理司令就拿自己当主人了?你就是叛逃到日本,你也是薛督军的家奴!”

本是一场欢会,却横遭无妄之灾,不仅自己成了与狗同论的家奴,宁子也被污蔑成下作的敌国间谍,这劈头盖脸泼下来的脏水,是可忍孰不可忍?

然而,这是在天津,薛宗耀的地盘,他没有武力抗衡的资本。他的家底——不,薛靖淮托付与他的家底,绝大部分都在库伦,况且,如果真的火拼,必定免不了玉石俱焚,那宁子的安全……

他惨然地摇摇头,后退几步,退到床边坐下,上半身把宁子与他们贼溜溜的目光隔开,试图谈判:“薛督军让各位如何教训我,说吧,我洗耳恭听。”

军官皮笑肉不笑,没有与他和平谈判的打算,枪管朝靠近阳台的一张雕花红木椅指了指:“你过去,坐那儿。”

林副官不明所以,阴沈沈看着他们,不动。

宁子惶惶不安地抓住他的手,小声喊他的名字,林副官用力回握,她的手冰凉柔软,正在止不住地发抖。

“快点!”黑脸士兵急不可耐地对着床放了一枪,轰然巨响,宁子脚边的床垫顿时豁出一个焦黑的大洞,宁子吓得尖叫着往林副官怀里拱,林副官一把扯过宁子,护在身后,嘴角肌肉颤抖,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

“滚过去!不然我现在就打死这个娘们儿!”军官冒烟儿的枪口对准了宁子。

林副官起身走过去,一步一步,走得格外艰难,他回头看了一眼吓得魂不附体的宁子,宁子瞪着漂亮的圆眼睛,泪珠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滑进她微张的唇角。

紧接着,士兵们一拥而上,扑过来摁住林副官,缴了他的械。他们早有预备,拿出一圈粗麻绳把他五花大绑了,牢牢捆在椅子上,又把椅子牢牢绑在靠近阳台的柱子上。

他一瞬间明白过来,当即就后悔了,如果可以重新选择一次,他宁愿玉石俱焚也不要失去反抗的能力。然而世间没有回头路。

接下来的事情,就有些不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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