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万疆云胜在年轻，身体恢覆得快，没过两天，感觉自己可以走动了，跃跃欲试地要下床。
小杨缩在角落里看报纸，见状连忙起身扶他，万疆云一眼瞪过去：“别碰我！把薛靖淮叫来！”
万疆云心里烦他，挨了打还要巴巴地往自己面前凑，撵也撵不走，像条癞皮狗。
小杨无奈，转身要下楼去找薛靖淮，万疆云不经意瞥见他放下的那张报纸，标题上恍惚有个字——“薛”。
“等等，把报纸给我。”他把人叫住。
小杨犹疑了下，回去捡起报纸递给他，表情有点不自然。
万疆云感觉他神情怪异，狐疑地接过，展开一看，心脏猛地揪紧了！报纸上赫然写着：“直隶督军薛宗耀暴病身亡！”
万疆云从没见过这个姓薛的军阀，但他知道，这是薛靖淮他爹！
不知从何时起，万疆云对“薛”字变得异常敏感，甚至此时此刻，他一想到薛靖淮得知噩耗的情形，心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
他翻来覆去地看，日期是昨天。
他擡头，眼眶微红，攥着报纸有些紧张地问：“薛靖淮看到了吗？”
小杨如实作答：“这类消息，有必要让他看到。”
他说得没错，香取弦是这么交代的。所以今早他取到报纸后，甚至专门从薛靖淮房间的门缝下塞进去一份。平日里，薛靖淮想看份报纸可没这个待遇。
现在已过中午，楼下静悄悄，没人吵没人闹，万疆云怀疑薛靖淮是不是还没起床。
“他吃过午饭了吗？”万疆云感到浑身的痛感都集中到太阳穴，头脑发胀，像要裂开，“现在什么情况？”
“不知道。”小杨嘟囔了句，心想我得空就来你床前听差，孝子贤孙也不过如此，你总揪着那个姓薛的问什么问！
万疆云坐不住了，扶着床沿往下挪腿：“带我去看他。”
小杨满脸不高兴，又不得不照做，扶着万疆云一步一步下楼，慢腾腾挪到薛靖淮房门口，打眼一看，门缝下露出的那半张报纸已经不见了。
他的脸上浮显出一种冷酷的笑意。
万疆云没注意，清了清嗓子，故作平静地问：“薛靖淮，你在吗？”同时用眼神示意小杨敲门。
没人答应，房门紧闭，小杨望了他一眼，耐着性子又敲，还是没声。
万疆云陡地慌了神，怕薛靖淮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指着房门对小杨大喊：“快，想办法把门弄开！”
小杨找来两个帮手，七手八脚把锁撬开，万疆云急不可耐，拨开身前的人一瘸一拐地推门进去，结果令他大吃一惊。
薛靖淮没在。
房间里空空荡荡，整洁冷清，一张报纸安静地放在大床中央蓝丝绒床单上。
万疆云感觉周围似乎有寒气逼上来，让他浑身倏地凉了下去。
他声音颤抖，嘴唇发白，强忍着一种莫名恐慌的情绪，试试探探地喊：“薛靖——”
“淮”字还未出口，门后突然闪出一个高大的身影，万疆云没来得及反应，只感到被人狠狠地一拉一拽，晕头转向，周身被扯碎似的一阵剧痛，然后自己就落到了薛靖淮的怀里。
他目瞪口呆地，盯着薛靖淮英挺决绝的侧脸。
门外的小杨大吃一惊，伸手就去拔枪，杀气腾腾地把枪口对着薛靖淮，但他双手发抖，无法瞄准，因为薛靖淮离万疆云实在太近了，他投鼠忌器。
薛靖淮用胳膊紧紧勒住万疆云的脖子，另一只手，握着一支磨尖了的筷子。
筷子尖头抵住万疆云脆弱的皮肤，像某种蓄势待发的，嗜血的动物。
万疆云起初很惊诧，也有过短暂慌神，待落到人手里了，他却很快冷静下来，扬着头问：“薛靖淮，你要干什么？”
薛靖淮脸色阴沈，眼睛赤红，冷冷地下命令：“叫他们闪开，放我走！”
“你节哀吧。”万疆云十分理解他此刻的心情。
“没法节哀，我爹死得不明不白，你让我怎么节哀！”
“你这么做解决不了问题，听我的，你先冷静下来，一定会有办法。”
“有什么办法？”薛靖淮因愤怒而呼吸急促，胸腔里嘶嘶的，“你说，我成天被关在这里，跟个废物有什么两样！我能有什么办法？！”
万疆云无言以对，心里渐渐升起一种难言的悲切。
他料想，虽然报纸上说薛宗耀是暴病而死，但这事应该与香取弦脱不了干系，否则小杨怎么会刻意把噩耗传给薛靖淮？
香取弦，又是香取弦。
万疆云一想到这个名字，心里便潮渌渌丶冷清清，仿佛在铺天盖地的迷雾中独自航行，暗无天日，只有他是唯一的光源，可待要向他义无反顾地驶过去，却无异于投向深渊。
这么多年受香取弦的摆布丶操纵丶爱恋丶侮辱，万疆云在这一刻才真正感觉到，身心俱疲。
够了，自己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不惜背叛家国做了汉奸，都是为了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想来真是可笑，可悲，可恨！
万疆云开口命令小杨：“闪开。”
小杨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有点发懵，站着没动，枪口直直地指着他俩。
“闪开！”见他不动弹，万疆云发了怒，“叫你闪开没听到吗？你是不是想让我死！”
他说话的时候，也许太过激动，脖子被筷子尖刮破，雪白的皮肤很快开始往外渗血，猩红液体顺着脖颈的轮廓，慢慢往下淌成一线。
万疆云和薛靖淮都没注意到，唯有小杨，被这一抹红色刺痛了眼睛。
“薛靖淮你不要乱来！”小杨厉声警告着，便说便往外退。
“其他人不许跟过来！”薛靖淮扫视了楼上楼下的保镖，威胁道，“否则我杀了他。”想了想，又冷笑着提醒，“要放冷枪的话，劝你们想好了，老子死也要拉上你们万先生垫背！”
这道理还用他说？这些人心里明镜似的，跑了他或许罪不至死，如果万疆云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会生不如死。
万疆云走路还不太稳当，被薛靖淮挟持着，一步步走出了公馆大门，来到常用的那辆轿车前。薛靖淮把头往后座一偏，对小杨说：“把枪扔到后座。”
小杨仇视地望了他一眼，咬咬牙，拉开车门，照办了。
“找个会开车的过来。”薛靖淮又吩咐。
“不用找，我就会！”小杨知道他要做什么，看着万疆云一副快要被薛靖淮揉碎的模样，强压着怒火毛遂自荐。
“不用你！”薛靖淮毫不留情面，“快点！”
小杨无奈，冲远处一个黑瘦青年招了招手，青年小跑过来，薛靖淮打量了他一眼：“把枪卸了，麻烦上车送我们一程。”
青年冷着脸，没答应，看小杨脸色，小杨恨恨地一点头，他才把腰间的枪抽出来交给小杨，钻进了驾驶座。
随后，薛靖淮挟持着万疆云钻进后座，砰地把车门关上。
万疆云仿佛一个任人摆布的玻璃人偶，上车时磕碰到身上伤口，疼得他呲牙咧嘴，看得小杨捏紧了拳头目露凶光。
车窗被摇下来，薛靖淮隔着万疆云，不带感情地对小杨说：“下次见到横山君，代我向他问好。”
万疆云和小杨同时一楞。然后车窗关上了。
“先生！”汽车启动前的一瞬，小杨想起了什么似的，不顾一切冲过去，扒着车窗，努力想看清车里的万疆云，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要说什么，心里纷乱如麻，一种让人极度不安的预感袭住了他，他激动得嘴唇颤抖，一遍遍地喊：“先生！先生！”
车窗里头的万疆云听到动静，转过脸，隔着灰黑色的玻璃看了他一眼。
不动声色的一眼，没有留恋，没有爱恨，只是目光从他脸上漠然掠过，然后收回去。
青木杨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万疆云被薛靖淮带走了。
汽车开出了万公馆很久，他还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