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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2 章

“师座,有您一封信。”副官站在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扇。

“谁的?”林颂白坐在书桌前,面前铺着一张报纸,双手抱臂,盯着其中一块版面看得认真,眼皮也不擡。

他正在研究薛宗耀的死讯。

报纸上写得暧昧,完美达成预期的效果,自己的手很干净,杀人于无形。

唯一的遗憾是不够痛快,不够惨烈,相比于宁子遭受的痛苦,这样的死法,简直便宜了这个老东西。至于马浣芳,他连一丝一毫的同情都没有,一个疯女人而已,死不足惜。

他欣慰的是,自己终于可以给宁子一个交代。

除掉了薛宗耀,下一步就是揪出当初施暴的那几个宪兵,千刀万剐,活埋,点天灯……他为他们想好了无数种死法。每个畜生的脸都已深深烙进脑海,化成灰他也认得。

他发誓,等攻下保定,他要血洗直隶陆军宪兵队,让所有这个系统的渣滓都为宁子陪葬。

副官见他脸色不大好看,小心翼翼地答:“听来人说,叫什么横山先生。”

“横山雾屿?他来了?”

副官估摸着不是,进屋把信递给他,解释道:“来的是个老者,姓馀,卑职让他在门口候着了。”

“知道了。”林颂白朝他摆摆手,“把他带到客厅等我。”然后开始埋头读信。

信不算长,两页纸,林颂白接过看了两眼,脸色刷地白了,嘴唇不自主地抖动着,目光盯着信纸,仿佛要把两页薄纸看出个洞来。

副官见状,屏声敛气,悄默声退出去,在门口侯着,以防万一。

他从看到那个老者第一眼,就预感到事情不简单,那人神色惊惶,浑身狼狈,身上还带着来历不明的伤,拦住当时正要出门的王竞雄的车,死活不肯让开,拼命嚷嚷着非要见林师长。

差点让王竞雄一枪毙了,幸好自己及时出面阻拦。

如果时光能倒流,林颂白宁愿自己从未打开过这封信。再怎么说,懵懂地,闭着眼把一条道走到黑,也好过清醒地回望自己犯下的错。

不可挽回的弥天大错。

信是横山的笔迹,他从前在薛靖淮的往来书信中见过。歪歪扭扭的中国字,本就不甚工整,如今瞧着更是跌跌撞撞苟延残喘,若是人如其字,怕是早晚要完。

不过,横山一开篇就印证了林颂白的猜想。

信上说:

林先生,请原谅我的过错。

当您看到此信时,我已不在人世。去岁以来,我深受肺病折磨,宁子离世后,终日在悔恨自责中煎熬,此时提笔,已感心力交瘁,恐怕来日无多。

即便如此,我仍希望亲自向您忏悔。

我为兄长香取弦充当帮凶,以宁子之死策动您对薛督军的背叛,这是我迄今犯下最不可饶恕的错误。

香取弦本名横山绮岛,为我同胞兄长。那日在酒店对您和宁子施暴的歹徒,并非薛督军部下,而是香取弦从日本国带来的特务。只因他认为,即便宁子须为天皇陛下在东亚的利益牺牲贞洁甚至性命,也不能便宜了中国人。

是的,一开始,便是香取弦为了策反您,安排了这场惨剧。我可怜的妹妹,无辜地成为香取弦向天皇陛下献祭的牺牲品。

宁子是个善良纯洁的女孩,很遗憾,她的兄长皆非善类。香取弦固然可恨,我更是愚不可及,竟未当即觉察阴谋,反而在她死后,受谗言蛊惑做了帮凶。后来偶然得知真相,悔之不及。

当日行凶之暴徒,已被我一一手刃,我亦决心寻求机会与香取弦同归于尽,带他向宁子赔罪。

但是,很抱歉,若您看到这封信,说明我的计划失败了。对于香取弦,我有必死的决心,却无必胜的把握。

宁子不该死得这样不明不白。我们父母皆已过世,我死之后,世上还有谁能记得她呢?我想,您作为她生前唯一的爱人,您有权知道真相,从而决定是否继续为香取弦效命。我相信,宁子在天有灵,也不希望看见您在歧途上越走越远。

以上便是全部事实。如果可以,请善待为您送信的人,您能看见这封信,我相信送信之人必定经历了九死一生。我清楚香取弦的为人。

世道险恶,愿君珍重。

横山雾屿敬上

林颂白读罢,起初只是呆呆坐着,失魂落魄,却在某一瞬突然暴起,怒吼着仿若一头失控的猛兽,疯狂地砸所有能砸的东西,台灯,电话,文件,桌椅,茶杯,怒火像狂风横扫了这间办公室。

走廊上响起杂沓的脚步声,是卫队听到动静过来查看,副官把着门,冲他们拼命使眼色,摆手。

卫队退回去了,林颂白尤在发疯。

副官隔着门缝观察他,想找个时机上来劝慰,根本无从下手。

末了,林颂白满脸通红,气喘吁吁,瘫在椅子上,双手捂着脸,浑身颤抖,发出阵阵压抑的抽泣。

“师座……”副官推开门,谨小慎微地问,“那人我先安顿下,等您方便时再召见?”

林颂白这才意识到副官并未走远,他没怪罪,缓缓把手从脸上拿开,露出一双血红的眼。副官瞧得心惊,不由捏了把汗,后悔刚才唐突地发问。

那个怨毒的丶恨意汹涌却故作平静的眼神,副官真怕他一时失控拔出枪毙了自己。

“带他去会客厅。”林颂白说着,若无其事地起身整理了衣衫,往外走。

该说的,横山在信上已经说完了。他原以为来人是横山雾屿的管家老馀,一看不是,一问才知是老馀的堂兄,受老馀生前托付,冒死送来这封信。

林颂白以为自己冷心如铁,宁子死后没有什么再能击垮他,可是横山的信还是让他大病了几天。

病中神志恍惚,他梦到薛宗耀,梦到少年时和薛靖淮的光景,他们一起调皮捣蛋,一起挨打认罚,薛宗耀拿竹板子教训他俩时,打在他身上的板子,似乎总比薛靖淮的轻一些。

薛家的提拔,种种好处,受过的恩惠,涌上心头。

平心而论,薛宗耀不坏,薛靖淮对他更是毫无底线的信任。不过,有什么用呢?说反,也就拉杆子反了,翻脸之前,连面对面的对质都没有。

自己也当真下得去手,跟香取弦——他连面都没亲眼见过的香取弦,一番鸿雁传书的合计,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把堂堂的薛宗耀给谋杀了。

他是有过痛快的,哪怕在一刻钟之前,他还为自己手刃仇人而感到痛快。

现在却有人告诉他,做错了,他认贼作父,杀错了人,种种都是荒唐,自己不过是被人利用的工具。

这让他怎么接受?

病情稍退,他望着窗外京城的初雪,心中有了算计。

虽然没见过,但他大抵知道,香取弦是个跟横山顶着同一张脸的家夥,只是其住所一直极为隐蔽,没人知道他到底在哪里。

他像一条影子,从前附在横山的身后,今后又不知缥缈何处,唯有那颗险恶狠毒的心,和那只搅弄风云的手,不时从乌黑翻滚的云层后闪现一瞬,如恶龙的一鳞半爪。

二十九师还在涞水丶固安一带与薛靖淮的军队对峙,暂且谁也奈何不了谁,林颂白从每日前线发来的电报中了解战况,得知薛靖淮最近得到边防军旧部拥护,实力大增,恐怕攻进北京城只是个时间问题。

现在的薛靖淮,不会容许他回头是岸了,即使他再拉着队伍投诚,薛靖淮会接纳他吗?

薛靖淮会不会知道,薛宗耀的死跟自己有关系?

林颂白想了又想,最后否定了破镜重圆的幻想,他知道,即使薛靖淮想不到那一层,薛靖淮身边,还有个心机深沈的罗景沅。

况且,叛了又叛,这样的部下,谁会用,谁敢用?三姓家奴,何必自取其辱?

既然已经一脚踏进深渊了,回不了头,那就这么一条道走到黑吧。

几番思量,林颂白向前线几位旅长下了死命令,限十五日内攻克保定,胜则全军重赏,败则军法从事。

副官拿着林颂白的手书,急匆匆去发电报,还没跨出门槛,林颂白把他叫住:“老馀离京了吗?”

副官回身立正:“师座,应该还没有。”

“给他家人汇一笔钱,你看着给。”林颂白撑着下巴,神色严峻,“越多越好,不必替我省。”

“师座,那天不是给过了吗?”副官忍不住问,“怎么又给?”

林颂白脸色灰暗,目光却灼灼如鬼火,他太阴沈了,浑身萦绕着一股凌厉的杀气,像被什么怨灵缠住似的,忽而冷笑:“买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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