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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5 章

香取弦如此“尊贵”的客人,被几个士兵拿枪指着,狼狈地跪在路边,耷拉着脑袋,帽子被打落了,露出一头凌乱的短发。

发质倒是不错。

郑怜英有股莫名的火气,比起割掉林颂白的头,他更想用刺刀在这颗漂亮的东洋脑袋上试试锋刃。

他怕香取弦耍花样,更怕泄了密,所以让手下把香取弦一圈圈捆成粽子,留下两只脚能动。他自个儿带着粽子上山去,让众人撤回桃林里,留下一路未及掩埋的尸体。

一堆死人,只有野狗和秃鹫会感兴趣,他不放在心上,唯一特意叮嘱的是好好收割林师长的首级,不要破了相,身子呢,就随便找个地方安葬。

他在前,香取弦亦步亦趋跟在后头,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往上走,绕到山坡的另一面,与队伍保持着安全又不失隐秘的距离。

他走到一株苍翠的老松下,转身,往树干上一靠,积雪从树枝上落到后颈窝里,冰得他缩了下肩膀,他伸手往后背去抓,化了。

他不得劲地扭了扭脖子,用日语问:“你是谁”

会讲日本话。香取弦反绑着手,眼睫轻轻颤了下,心里掂量他的斤两。

香取弦虽然模样落魄,还挨了士兵几下打,神情却不见得多么惊惶。凝视了郑怜英几秒,他平心静气地用满洲口音的中国话答:“回长官的话,我是个日本商人,长年在中国做生意的。”

语气谦恭,是阶下囚伏低做小的意思。

“名字。”郑怜英挑眉,换回中文。

“横山雾屿。”香取弦恭敬地微微哈了下腰。

“横山……”郑怜英在记忆中搜寻,这个名字他是有印象的,以前京城的日商名流,听说后来去了天津定居,已很少在北京走动,怎么突然又冒出来了?

关键是——林颂白不是说他是香取弦?

他俩谁在撒谎?郑怜英沈吟片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看林颂白那副含恨而终的模样,可不像胡说八道。

“你说谎!”郑怜英脸色骤变,疾言厉色,“你明明叫香取弦!别人不认识,我可知道你,日本派来的大特务,死到临头还要装模作样吗?!”

诈他一诈,万一把他唬住了呢。他想。

其实他心里也拿不准,香取弦的大名他听过,但没见过真人,那是个隐秘的传说。

他装作怒不可遏,说话间就去拔腰间别的驳壳枪。

香取弦一看他行云流水地伸手拔枪,上膛,吓得当场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哆哆嗦嗦地解释:“长官,我……我真是个老实本分的商人,不丶不不是……什么特务,您千万不能冤枉好人啊!”

郑怜英冷笑,把枪抵在香取弦脑门上:“你知道我给谁当差吗?”

香取弦满眼惊惶,不知所措地摇头,浑身抖如筛糠。

“戴总统。”

说着,冰冷似铁的枪口,刮擦着香取弦被寒风吹得透红的皮肤,自眉心一路向下,像一把钝刀,划过鼻梁丶人中,停在颤抖的唇上,“戴公最恨日本人,你既然落到我手里,在这荒郊野外,杀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至于你是做生意还是做间谍,对我来说,重要么?”

他说着,手上力道重了几分,枪口隔着唇上的皮肤,狠狠抵住香取弦的牙龈,他阴鸷地笑着,旋转枪管,看香取弦嘴角渗出了血,威胁道,“最后给你个机会,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否则这座山头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无助的俘虏急出了眼泪,膝行着往后退缩,拼命摇头,绝望地辩解:“回长官,我叫横山雾屿,我的的确确是个生意人,您今天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能承认莫须有的事情……”

说完,他惊恐得倒抽一口气,歪倒在地上,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低声抽泣。

那小脸蛋,有几分梨花带雨的意思,郑怜英放肆地端量他半晌,看够了,收起枪揶揄道,“小鬼子,看不出来挺有文化,还知道‘莫须有’。”

香取弦哭成一只将死的鸟,其状堪怜,其鸣也哀,听了郑怜英这句连贬带褒的话,像受宠若惊,又像不敢不回应,乱七八糟地点了点头,看得郑怜英禁不住有点心神荡漾。

“回长官,我来中国好些年了,中国是我的……是我的第二故乡。”

“我凭什么相信你?”

“您可以随便去问,我在北京认识不少人……”香取弦像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我跟徐总理家的少爷,徐孝棠,我们是好朋友,我们很熟!您可以问他,他能证明!”

听到徐孝棠的名字,郑怜英不以为然:“有多熟?拿他的命换你的命,他肯不肯?”

香取弦愕然地擡头看他一眼,继而脑袋垂下去,心灰意冷的:“那必然是不能的。”

“别的呢?”郑怜英声音柔下来,背着手,一副循循善诱的模样。

香取弦再仰头看他时,两眼溢满了希望的光,要不是双手被绑在身后,他简直要一把抱住郑怜英,狠狠地亮诚意表决心:“只要您肯放我一条生路,我必定重重答谢!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郑怜英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刚才激战的方向,冷哼一声,说:“应该的。”

香取弦差点以为他在客气,正要逢迎两句,却听他说:“有个故人临终托我取你性命,你这条命……”他转过头,冲香取弦和煦又不失阴险地一笑,“得加价。”

香取弦立刻就明白了,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他毫不犹豫地冲郑怜英嗯嗯嗯,表示自己一定照办,生意人有的是钱,为了活命,拿出多少钱孝敬大人都愿意!

“算你识相。”郑怜英擦过他的肩膀,朝来路走出几步,回头冲他一擡下巴。

香取弦顿时咧开嘴,笑了,露出一排带血丝的白牙,活脱脱一个精明算计又贪生怕死,死到临头又绝处逢生的鬼佬财主样儿,冲郑怜英谄媚地点点头,哈着腰屁颠颠地跟上。

林间寒风凛冽,时有雪沫从树梢簌簌地落下来,空气中漂浮着一股似有若无的血腥气。

俩人一前一后,归了队。

见郑怜英回来,立刻有手下前来报告,说他们派出的另一支队伍在藏宝地挖了半天,什么也没找到。

“怎么可能?”郑怜英不信,“你们是不是没找对地方?”

“回您的话,我们比照着地图找的,千真万确是没有。”手下挺慌张,他知道郑怜英心思细,多疑,怕郑怜英怀疑他私吞宝藏,“所有兄弟都看到了,我们掘地三尺,真的什么也没有。”

“好了知道了!”郑怜英不耐烦地摆摆手,心里嘀咕,这事儿八成是个骗局,就自己这个老实人还给当真了。他有点恼火,吩咐:“收拾东西,打道回府,对了,给这位横山先生松绑,再备一匹马。”

香取弦站在不远处,听见这话撩了一下眼皮,不动声色。

手下一怔,立刻会意,冲香取弦走去,尴尬地笑了笑,转到背后为他解麻绳。

几下便松开了,香取弦礼貌地冲他微微鞠了一躬:“有劳阁下。”

手下摸不清,刚才一会儿的工夫,这日本人跟郑总监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就从阶下囚变成了座上宾?

但总监大人的事他管不着,反正这一趟行动目的已经达到,郑总监在戴总统面前,又要大大地露脸了。

总监得了道,自己这些鸡犬们自然也要再升一重天。手下心里乐呵,胡乱点头回应着,掉头就备马去了。

回到京城,郑怜英派了几个心腹,把香取弦软禁在自己的一处秘密宅邸中,直到亲眼见到一张金额空白的支票送到他府上,他随便想了个数字,填上去,而后把钱转存进花旗银行的户头,方才还了香取弦自由。

赎金兑现那天,也正是要去极乐汤赴约的日子。

清早,郑怜英一个人在公馆偌大的餐厅里吃午饭,他斟了一杯酒,朝餐桌对面那个黑木匣子举杯,“颂白兄,不要怪我,要怪就你命不好,兄弟敬你一杯,安心上路吧。”

他心中坦荡得很,甚至没有过问林颂白的墓址在哪里。

在他看来,死者已矣,生者却还要长久地活下去,倘若为了一个枪下鬼的遗愿,就要放弃如此诱人的一笔横财,这种傻事,他可做不来。

况且,他问心无愧地想,这钱也不光是为自己要的。

戴公有意扶持薛靖淮,但政府财政左支右绌,自己若从日本人手里弄一笔巨款,稍稍匀出一些,解了主公的燃眉之急,让薛靖淮充实军费,去痛打张尔轶那群乱臣贼子,岂不是做了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再况且——他的思路一打开就收不住了,差点把自己感动得老泪纵横——自打前清跟英国佬签订《南京条约》以来,这都多少年了,中国人签了多少不平等条约?往外流了多少白花花的银子?让列强占去了多少便宜?

到如今,我姓郑的竟然能从东洋鬼子手里敲出这么大一笔钱,不得不说,真他妈给中国人长脸!

他自我感动着,以图洗刷去内心那股隐藏的不安,他心中有一个不愿正视的谜底,一个希望它永远不会引爆的炸弹——会不会,林颂白说的都是真话?他放过的,的确是一个极端危险的魔头和隐患?

窗外小雪飘零,吉时已到,他不愿再多想,高声唤随从:“准备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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