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9 章
万马园太大了,说实话,连万疆云自己都没有走熟。
他被傅聿阁领着,起初往西楼的方向走,一路彩灯,鲜花,横幅,气球,花花世界,五颜六色。
树密林深,小径通幽,最后停在一排青砖瓦房前。
房子位于万马园西南角,屋前一块铺砂砾的空地,周围都是密林。这是从前顾家给下人们用的房舍,马仲麟接手后,初步打算装修得朴素点,古旧点,整成个类似于大观园里稻香村的所在,以后空闲时跟万疆云过来体验归老田园的生活。
通了电,没想好装修细节,便闲着没用,反正来日方长。
一溜七八间瓦房,全黑着,窗户里深不见底,像洞开的豁牙的嘴,只有打东头那间亮着灯,灯光含情脉脉,流露出一丝等候的意味。
薛靖淮……在这里?
“你家司令,在里面?”万疆云站在门口,有些茫然地望向那扇窗,窗帘挡住了视线,他转头问傅聿阁,带着犹疑。
傅聿阁点点头,走上前拧开锁,门缝内切出一线亮光,他大声禀报:“司令,万先生到了。”说着,让到一边,对万疆云低眉颔首:“卑职就不进去了,万先生请吧。”
万疆云压抑着心头的悸动,没有贸然推门而入,他咬着唇,夜色掩盖了他泛红的脸,在这偌大的万马园中,在这无异于荒郊野外的园林深处,久别重逢,他该对他说什么?推开那扇门,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
今时今日,除了告别,似乎也没什么好说。万疆云不禁怅然,那人从来不懂——或许是装作不懂自己不可告人的心意。而自己呢,千帆过尽,遇到老马这样一个宽厚温柔的港湾,也无意再漂泊。
那身如飘蓬心如飞絮,玩物一样没有尊严没有自由的日子,过够了,也恨透了。
胡思乱想之际,屋内传来薛靖淮的催促:“疆云,你怎么还不进来?我肚子疼,疼死了!”
是薛靖淮的声音。
万疆云再没多想,看了傅聿阁一眼,低头往里走,抿着唇羞红了脸。与傅聿阁擦肩而过时,他感到一丝莫名的难堪,像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还是脸皮薄。
屋内灯光很亮,有座粗糙的木屏风,把屋子隔成里外两间,外间是一张木桌,两把椅子,靠墙堆了些杂物。他一眼没瞅见薛靖淮,寻思可能在里间的炕上,刚要擡脚往里走,身后吱呀一声,门关上了。
他惯性地回头,吓了一跳,傅聿阁站在他面前,直勾勾地盯着他。
“你……”话还没问出口,傅聿阁一把将他勒在怀里,闪电般用一块毛巾捂住了他的脸。
灯光变成一片朦胧的白雾,万疆云连挣扎都没来得及,便彻底失去了意识,软倒在傅聿阁怀里,宛若一朵被风吹落的云。
傅聿阁扔掉毛巾,动作利落地把万疆云扛到里间的木床上,边扒衣服边对李琰说:“这事儿太缺德了,要不是为了你,我不能干。”
李琰盯着他手上的动作,冷笑:“这个贱人,对薛靖淮还真是一往情深,一骗一个准。”
“别说了,”傅聿阁听不得,“薛靖淮知道非杀了我。”
“怕什么他又没损失,再说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从哪儿知道?”说着也来上手帮忙。
俩人说话间把万疆云扒光了,衣物扔在床尾,李琰脸上神情有些古怪,架着万疆云的膀子往床里侧拖,忽然,他动作停滞了,缓缓擡头看向傅聿阁,怪笑两声,阴森森地问:“你想不想……”挑了挑眉,“尝尝这个贱人的滋味”
傅聿阁震惊地望着他,一时没懂:“你说什么?”
“这种货色,不想试试吗?”李琰笑得冷酷,面容是英俊的,神情却有种野兽的狰狞。
傅聿阁感到后脊背发凉,他明白李琰的意思,他想起很久以前在金鱼胡同那个暴雨之夜,那时所见所闻倏地在头脑中鲜活起来,记忆死灰覆燃,他感到恶心!
“不!”他坚决拒绝,“我对男人不感兴趣!”
李琰不跟他废话:“行,那你出去等我。”
“不是说好……”傅聿阁发现李琰已经脱离了他们最初商定的计划,脸色严肃起来,声音紧绷,“不是说好的只绑人?”
“哼。”李琰神色冷静,并不是一副急色鬼的样子,用一种残酷的口吻说,“其实吧,我对这个贱人也没有多大兴趣,但是,我就是要折磨他,我要看着他身败名裂,生不如死,那才痛快解恨!再说了……”他冷笑,“做戏要做全套。”
傅聿阁沈默以对。李琰与万疆云之间是有深仇大恨的,他一个外人,无权插手。
“时间不多,你抓紧。”说罢,他扫了眼白得好似面鱼儿的万疆云,光溜溜不成个体统,立刻厌恶地皱起眉,抽身离开。
真不知道,男人有什么好。当然,他同样不知道女人有什么好。
傅聿阁站在门口抽烟,也算放哨,屋里灯熄了,周遭昏暗岑寂,喧闹和灯火在很远的地方,人声灯影如同梦境。
李琰没弄出太大的声响,有所克制,间隔一段沈默,忽然床板嘎吱猛响了几声,傅聿阁刚好抽完第四根烟,掐灭烟头,走过去贴着门压低声音问:“完事儿了?”
“进来吧。”
进屋,开灯,傅聿阁瞥了眼床上的万疆云,昏迷着,身上痕迹应该是李琰故意为之,一种羞辱的方式,不堪细述。
傅聿阁难得动了点恻隐,把目光收回来,对正穿衣服的李琰催促道:“快点动手吧,免得夜长梦多。”
然后他们按既定计划,解开墙角的大麻袋,从里头拖出个精壮的年轻人,一个万马园里被随机选中的家夥,给弄昏了,此刻就是俎上的一块肉,任他们摆布。
他们把年轻人和万疆云在床上摆出个相拥而眠的姿势,盖上棉被,掏出相机卡嚓卡嚓拍了照,傅聿阁忙于收拾现场时,李琰说:“我先走了,你完事后早点离开汉口,别暴露身份。”
傅聿阁头也不擡:“知道了。”
“明天是他们正日子,希望马叔喜欢这份厚礼。”李琰穿戴整齐,笑微微地看他一眼,开门走了。特意把门带上,关严。
傅聿阁看不过眼,埋头默默擦那些可疑的污渍,把绳子丶毛巾等作案工具装进麻袋。
他攥着袋口,四下张望,擡头,一眼看到房梁上铺的木板留着个豁口,露出上头青灰色的瓦片。他找了个刁转的角度,抡起袋子狠狠一掷,把东西扔到楼板上头,拍拍手,准备撤退。
做这一切的时候,万疆云和那个陌生的年轻人静静躺在床上,呼吸平稳,睡意安详。
“药力不错。”傅聿阁漠然地想。
他很淡漠,甚至不会刻意想象马仲麟看到这一幕的反应,只是执行着李琰的命令,一丝温软的人性偶尔显露,也如蜻蜓点水,转瞬无踪影。
商隐还在牢里关着,他对别人匀不出太多的同情,听说二爷在牢里受了酷刑,生不如死,但老徐偏不让他死,关着他,还吊着他的命,似乎是有朝一日要把他也带进坟墓的意思。
出门,傅聿阁一擡眼,吓了一跳,心中闪了个霹雳——活见鬼!他没想到自己真能撞见薛靖淮,就在几步开外,同样愕然地盯着他。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对薛靖淮笑了笑:“靖淮哥,你也来汉口啦?”
装傻。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马仲麟怎会只请李琰不请薛靖淮?何况等参加完婚宴,他们仨还有个重要的秘密会议要开。但薛靖淮也没想到傅聿阁会跟来,看来他的确深受李琰器重。
“你在这里做什么”薛靖淮问,狐疑地回头瞥一眼,“刚才走的是李作虎”
他闲得无聊,园里四处溜达,走到附近发现隐约有亮光,寻着光就过来了。来时看到几米外的林子里有个人影,踩着雪匆匆往东边去了,树影婆娑的,没看清是谁,只觉身形有点眼熟。
后来猛地想起来,这不他娘的李作虎嘛!
“我随便走走。”傅聿阁干笑一声,敷衍着,神情多少不太自然,微微别着脸,对李琰的事不置可否,拔腿就要走。
薛靖淮见他形迹可疑,伸手拦住去路:“哎哎,这么久没见了,见到我就没什么可说的?”薛靖淮不太高兴,心里嘀咕,臭小子,就算不念点兄弟情面,我好歹也是你的前东家好吧?
他以为傅聿阁攀上了高枝儿,就跟他疏远了,嫌他落魄。他不服气地想,李作虎那小子也没比我强哪儿去啊!现在不精诚团结,等老徐打过来,一样都是挨揍的货!
傅聿阁对上薛靖淮的目光,那双眼透着一种清澈的愚蠢,让他感到一阵头疼,不管怎样,先把他骗到别处再说。
傅聿阁耍俏似的一笑:“有啊,当然有!可是这里太冷了,哥我能去你屋里说吗?”
说着,他背过手,掩人耳目地,把身后本已虚掩的门关上,拽着薛靖淮的胳膊亲亲热热地说:“哥,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你去南方没了消息,那时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薛靖淮让他拉着,身不由己跟着走,心里还挺美,心说算你小子热情,虽然鬼头鬼脑的,估计也不能搞什么坏事。
就走了。
没走出两步,树林里有个人影慌里慌张蹿出来,刹住脚步,脑袋左摇右晃地探了探,冲薛靖淮叫喊:“司令,您边上那人是万先生吗?”
薛靖淮让他问得一怔:“啥?!我不是让你去请他吗?”
副官立刻知道坏事儿了,赶紧跑到薛靖淮面前气喘吁吁地报告:“司令不好了!万先生他不见了!”
“怎么回事?”薛靖淮让他吓一跳,还有点无奈,“又不见了?!”薛靖淮甩开傅聿阁,抓着副官的衣服,“到底什么情况?快说!”
“说是让您的人接走了!卑职问那人长什么样子,他们说……”
副官正要把那个冒牌货的样子描述给薛靖淮听,突然打住,目光狐疑地转移到他身侧的傅聿阁脸上,借着积雪微弱的反光眯着眼辨认:“司令,这位是……”
“哦,傅聿阁,以前做过我的副官,那时你还没来呢。”薛靖淮从他反应中嗅出一丝异样,没等开口问,副官一把将他拽到边上,凑到耳畔叽咕了几句,薛靖淮顿时脸色大变,“你确定是他?”
其实副官也不敢确定,吞吞吐吐,说只是感觉傅聿阁的模样,跟他们形容的很相似,而且,听下人说,万先生问那家夥的名字时,他们似乎隐约听见个傅字。
薛靖淮听完,心凉了半截,转头一看,哪里还有傅聿阁的身影?
早跑了。
不跑则已,一跑反而坐实了,肯定跟他脱不了干系!薛靖淮气得跺脚,这个狡猾的臭小子,一肚子坏水儿!
然后他陡然想起刚才傅聿阁那副模样,鬼鬼祟祟,肯定有事,一股莫名的恐怖感传遍全身,他的心狂跳着,拔腿朝那间黑灯瞎火的屋子飞奔而去,对着房门咣当就是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