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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0 章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不许放肆!”副官听不下去了,指着他怒喝,“再胡说饶不了你!”

大秋哥陡然吓得喉咙里嗝喽一声,暂时止住撒泼。

他挨了副官的骂,心里很是发虚,而且薛靖淮始终冷着脸没发话,看上去还是有点不好惹,他心里没底。

他停顿了一会儿,见薛靖淮没有要收拾他的意思,便又支棱起来,像一根半生不熟的粉条,又软又硬地说:“司令,俺求你把大秋还给俺,你这么有本事,啥样的姑娘找不着啊?再说了,你要是真相中了大秋,不说八擡大轿,只要给她个正经名分就行!”他边说边偷眼瞄副官,眼神里流露出忌惮,“但是……悄悄把人弄走,俺丶俺不认!俺爹娘也不能认!就是闹到知县老爷那里,你也没理!”

一听连知县都搬出来了,副官憋不住,在薛靖淮身后捂着嘴笑。

听人磨叽了半天,薛靖淮大概听出点门道了,让副官给大秋哥看座。

副官拉来一条凳子,大秋哥这才从地上蠕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两天前,大秋非要自个回趟山里,说是跟爹娘商量点事儿,谁承想一去再没回来,他已经发动乡亲帮忙找了两天了,连根毛都没找到。

“一开始怎么不来找我?”听说大秋失踪,薛靖淮也着急,但感觉事情没这么简单,“现在才来?”

“司令啊,俺不敢呐!俺是实在没招了,俺爹病了,俺娘眼睛都要哭瞎了,都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俺才来找你的,俺今天来找你,也不怕你生气,你要生气就毙了俺,俺也要找你……”

他的话像小北风卷落叶,打着旋儿的稀碎,薛靖淮听得脑瓜仁疼,耐着性子引导:“大哥,往正事儿上唠,别说那些没用的,你放心,我怎么也不能毙了你。”

大秋哥将信将疑,转着眼珠子去打量副官脸色,薛靖淮摆手截断他的视线:“你不用看他,他听我的。”

“哦……”大秋哥略略放了心,抚着胸脯无比痛心,“俺村李狗剩说,他亲眼看到俺妹子被几个当兵的带走了!”

“谁的兵?”薛靖淮听得眉头拧起来,“番号多少?认识吗?”

“俺哪儿认识呀!俺又没瞧见,老总们不都一个样儿吗!那身皮……不对,那身衣服……”他说着,忽地停住,目光逡巡着又落在副官身上,“跟这位老总……应该差不太多……”

副官眉毛动了动,眼神凌厉地瞪他一眼,吓得他本能地把身子往后一缩,闪开了视线。

薛靖淮无奈,侧身吩咐副官:“让人好好查查到底怎么回事。”

“是,司令!”副官领命出去了。

“你刚才说,我把大秋藏起来做……做小老婆?”薛靖淮见屋里没其他人了,终于问出这句让他臊得慌的话,“你何出此言呐?”

“你不知道吗?俺妹子喜欢你,你的兵把俺妹子抓走了,那……那能跟你没关系吗?”大秋哥直眉瞪眼,“乡亲们都这么说!”

“没有!”薛靖淮听得心惊肉跳,他才不担这个污名,斩钉截铁地说:“我告诉你,我可以帮你找妹妹,但你不许再说什么小老婆,这事儿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薛靖淮又气又臊,满脸愠怒,后者仿佛是被震慑住了,但似乎又有点面服心不服,撇着嘴欲言又止。

薛靖淮瞪他:“怎么,你不信?”

“除非见到俺妹子,听她亲口说。”大秋哥瞅着软得像条鼻涕虫,实则挺有骨气,“不然俺就是不信!”

“你爱信不信!”薛靖淮没招,下逐客令,“回去吧,有消息会通知你。”

大秋哥杵在原地没动弹。

“还有事?”

“那啥……”大秋哥认准了是薛靖淮干的,以为薛靖淮激烈的争辩不过是脸皮薄,他心里其实挺相中这个“妹夫”的,见那凶神恶煞的副官不在,他趁机拿起了大舅哥的范儿,“老弟……俺请乡亲们帮忙找人,咋的不能让人家白出力……”

上一秒还老总,现在就老弟了?薛靖淮讶然,不过他听懂了,敢情这哥们不仅要管他要人,还要管他要钱?岂有此理!

“要多少?”

大秋哥没想到薛靖淮这么爽快,一时想不出个数来,犹犹豫豫地伸出一只巴掌,歪着脖子,用试探的眼光观察薛靖淮的反应。

“五千块?”薛靖淮随口一猜。

大秋哥登时眼睛都直了,舌头也硬了,心中百花齐放,小鹿乱撞,只恨自己不是女儿身不能混个司令太太当——哎呀妹子,照妹夫这个阔法,你下半辈子可真是老鼠掉进了米缸啊!

他猛点头,被薛靖淮报出的数字砸得晕头转向,幸福的眩晕感袭击了他,还在馀韵中徜徉,却听薛靖淮说:“我没那么多钱。”

“……那你有多少?”蚊子肉也是肉,半角钱也是爱,大秋哥不贪。

“现大洋只有五百,多一个子儿也没有。”薛靖淮才不惯着他,“而且我也不能现在给你,等找到大秋再说。”

薛靖淮知道他现在要是给了钱,那事儿不是他干的也成他干的了,他可不能当那冤大头,坏了自己的清誉:“行了,没别的事就回去等着吧。”

“可是妹夫……”大秋哥流连着,“我……”

“再说一遍我不是你妹夫!你走不走?再不走我叫人啦!”薛靖淮板着脸吓唬道,见他磨磨唧唧舍不得走,扯着嗓子朝门外喊:“刘副官!”

大秋哥撒丫子掉头就跑。

屋子里安静了。

薛靖淮独坐良久,心中无端浮起一阵怅惘,像雨后山谷突然起了雾,什么也看不清,摸不到,抓不住,只有一片让他不知所措的茫然。

罗副官的脸在眼前闪了下,然后他又想起王竞雄交代的话。

这些人,都想把包袱扔给他,因着他是个好将领,好长官,于国家也算个好军头,可是若遵从他的本心,他希望把所有功名权柄都抛掉,立刻就启程往广东去。

王竞雄和江欲行,他的左右手,为了言璧城争风吃醋,打得你死我活,打得他的心思也活络起来,若不是因为老徐还在北京作威作福,大仇未报,他真想由着性子再放肆一回,为叶青阑来个千里夜奔。

罗副官不在,没人管着他,之前因打仗绷紧的神经随着战事结束也松弛下来,但眼下局势不容乐观,王竞雄终归不是自己人,而江欲行情迷心窍,看来也是个靠不住的,非常时期,他得留守坐镇,以防敌人反扑……

烦!

天色渐暗,一缕残阳挣扎着陷落进起伏的山峦,薛靖淮在激烈的思想斗争中,抽空亲拟了伤亡军属的抚恤方案,刚放下笔,副官敲门报告:司令,大秋的事查到了!

大秋确是被几个士兵带走了——王竞雄的兵,兴许是穷疯了,路上撞到颇有姿色的大秋,便合谋要把人掳了卖到县城的窑子里去。

薛靖淮听得怒从心头起:“有这等事?!”

副官答:“也不奇怪,王副司令的部队纪律一向不好,都是缺饷闹的。”

“大秋呢,找回来了吗?”

“回司令,没有,但参与绑架的兵刚好被江副司令缴了械押回营里了,卑职正在审问,一有结果立刻向司令汇报!”

薛靖淮立刻起身披上大氅:“带我去见他们,现在。”

入夜,月色如霜,断魂坡上。

扑了空的江欲行有火没处撒,站在王竞雄藏娇的木屋外,望着漫天月光的清辉,还有满山遍野闪烁如星的火把,沈默不语,等待最后的消息。

“再过一个时辰,找不到璧城,我就杀了你。”江欲行看着面前捆得像粽子的王竞雄,恶狠狠地威胁。

王竞雄不屑地扯出一个冷笑,一言不发。来的路上他好说歹说,江欲行就是不肯放了他,任凭他五内如焚,费尽口舌,江欲行根本不信他是真心想帮忙。

其实,他比任何人都想找到言璧城。他精心藏匿的宝贝,就这么不翼而飞了,他难道不着急?要知道,那是他的安眠药,救世主,是他破碎后被小心拾掇粘补起来的美梦,他比任何人都怕失去。

“你怎么不亲自去找?”忽然,王竞雄问江欲行,“换做是我,我会。”

“哼,我得看着你,你别想耍花样。”

“他们找不到的,无论你派出多少人都找不到。”王竞雄一副参透一切的神情,仰靠在门槛边上,擡头看月亮。

“你什么意思?”

“他若真有心要逃跑,看到这么多人,只会把自己藏得更深。”

王竞雄没说透,江欲行却瞬间领悟,对呀!这么大张旗鼓地瞎找是不行的,他得让人打着他的旗号,引言璧城主动现身。璧城要是知道是老情人来了,还能不出来相见吗!

不一会儿,荒郊旷野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唤。

听着江欲行的名号在山谷里回荡,王竞雄心里的滋味别提多覆杂了。

是嫉妒?怨恨?担忧?好像都有,又好像都不是。

他靠着墙,口干舌燥,心灰意冷,绳子把他勒得血都发凉了,可他心里更凉。脑海里翻腾过许多念头,却一个比一个更无望。

他渐渐明白,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就算言璧城找回来,十之八九也会投向江欲行的怀抱,他基本没有胜算了。

他看着江欲行焦躁的背影在面前踱来踱去,心中仿佛有条小船在风浪中颠簸,一会儿希望人找到,一会儿又希望找不到,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该祈祷言璧城是死是活了。

言璧城——若是回到江欲行的怀里,像什么样子,成什么体统,又将置他于何地?那缺了一角的耳朵,清凌凌的眼睛,漂亮的脸,倔犟的脾性,不容置疑,那分明就是他的督军。

只属于他的,唯一的魂牵梦萦的,早已灰飞烟灭的督军。

月亮躲进了云里,夜色愈暗,劲厉的山风一阵接一阵地刮起来,空气阴冷潮湿,带着积雪融化后泥土散发的腥味。

王竞雄望了望天,大致辨出月亮的位置,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挑衅地问江欲行:“喂,是不是可以动手了?”

江欲行没回头,烦躁地跺了跺右脚的马靴:“怎么,等死等得不耐烦了?”

王竞雄仰着脖子,闭着眼睛,一副自暴自弃的找死相:“是,璧城我看是凶多吉少了,你早点送我上路,我好早日跟他团聚。”

这话果然精准戳到江欲行的怒点,江欲行简直想当场回手给他一枪,打爆他的头!

但江欲行克制住了,不可否认,但凡冷静下来仔细想想,王竞雄都不是个可以任他宰割的家夥。他们同是抗击日寇的功臣,王竞雄甚至与戴公有着某种密切的联系,就算现在重新成了他的阶下囚,动他之前,也得考虑考虑后果。

不然,就算找回了言璧城,照样逃不了军事法庭的制裁,与言璧城厮守便是妄想。

江欲行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朝王竞雄走去,边走边抽出腰间别的马鞭,双手抻了抻,笑得阴鸷:“想死,没那么容易,先尝尝老子鞭子的滋味。”

王竞雄抿着嘴唇,直勾勾地看着江欲行一步步逼近,走到面前,扬起手,唰!一道鞭影闪过,左边脸颊一阵剧痛,然后火辣辣的痛感迅速蔓延开来。

“痛快!再来!”王竞雄挨了打,却放声大笑,高喊,“真他妈痛快!”

江欲行本来只想教训他一下,却被他这反应激得热血上头。他烈火烹油似的,发着狠挥舞着鞭子,一下又一下朝王竞雄身上招呼,他低吼着,怒骂着,把所有的愤怒丶不甘和痛苦发泄出去,鞭落如疾风闪电,抽得王竞雄身上条条血痕,而王竞雄竟然还一口一个“痛快”!

江欲行一连抽了不知多少鞭,精疲力尽,弯腰拄着膝盖,气喘吁吁,冷风中呼出团团白气。

王竞雄遍体鳞伤,脸上也挂了不少彩,犹自挑衅:“怎么?这就不行了?打啊,接着打!”他啐了一口甜腥味的唾沫,狂笑,“他娘的,江欲行,你打不死我你就不是人□的!来啊!”

江欲行缓慢地站直了,睥睨着他,咬牙切齿:“你找死”

“你不是要杀我吗?怎么不动手!你他妈就是个孬种!”

江欲行死死盯视着他,攥着鞭柄的手不住颤抖,不是害怕,是血腥和仇恨的刺激,让他心神动荡,杀意翻滚。

“我要是你,早动手了,”王竞雄声音干涩低哑,吐露着无耻的话,细听却有种悲凉,“你知道我怎么玩他的吗?每天晚上,我把他绑在……”

后边的话,便不堪一听了。

王竞雄的嘴,极尽下流之能事,那些床笫之间活色生香的事,被他用最腌臜的话描述给江欲行听。

江欲行听得眼睛充血,浑身发抖,感到头脑变成了烈火上烧水的铜壶,升温,沸腾,尖啸,滚烫的蒸汽冲破头顶,热血胀裂每一根血管,他感受到杀戮和覆仇的快意如一把精准的剔骨刀,轻而易举地挑走了他一直绷紧的脆弱的,理智的神经。

江欲行大喝一声,一股排山倒海的怒气催动他迅速拔枪上膛对准了王竞雄。

紧接着一声枪响。砰!

王竞雄一动不动,像个血葫芦似的歪在墙角,无声无息。

江欲行跌坐在地上,两手空空,楞怔着,借着从乌云后钻出的月光,望向子弹飞来的方向。

不远处,薛靖淮保持着举枪的姿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恨铁不成钢地望着江欲行:“你好糊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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