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1 章
薛靖淮及时赶到,救了王竞雄一命。
他快步走到王竞雄跟前,弯腰一拱手:“竞雄兄弟,让你受惊了。”挥手让副官给王竞雄松绑。
王竞雄并不领情,他只感到失望,天底下这么多人,他就愿意死在江欲行手里,却被薛靖淮坏了事。他无意客套,靠着门槛皱眉忍痛,仰头对披着月色的薛靖淮扯了下嘴角,冷冷道:“还行,离死还早。”
“快带副司令去治伤。”薛靖淮命令副官。
解绑的王竞雄僵硬地摆手拒绝,“不必了。”说罢,一只胳膊拄着地,龇牙咧嘴地勉强站起来,转身,麻木地擡脚跨过门槛,一步一瘸往黑漆漆的屋里走。
江欲行的目光冷冷地射向他,死盯着,拳头攥得发抖,直到模糊的背影消失,他愤然瞥了眼被击落的枪,枪身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咬牙切齿地质问薛靖淮:“司令你为什么插手?我差一点就……”
“你差一点就铸下大错,还好意思说!”薛靖淮嘴快抢了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江欲行当然知道。
但王竞雄那些话,任何一个有血性的男人都不能忍——王竞雄糟蹋的是他心尖上的人,是他比眼珠子还珍贵的宝贝,要是这都能忍,那还有什么不能忍?还打什么小日本?还做什么男人?而且,那畜生不光嘴上糟蹋,它还……
“你杀了他,你也逃不了制裁,最后你俩谁也别想如愿!”薛靖淮压低声音,抓着他的肩膀,“越到这种时候,越不可意气用事!”
江欲行不吭声了,薛靖淮是真心为他好,他都明白。
“人找得怎么样了?”薛靖淮转移了话题。
“还没找到。”
“大秋也不见了。”
薛靖淮简单跟江欲行交代了经过,说:“我审了那几个肇事的兵,他们说当时带着大秋走到这附近,没看住,被大秋逃脱了。”
江欲行敏锐地察觉到蹊跷:“司令,你的意思是……”
薛靖淮点头,面色忧愁:“大秋和璧城都在这一带失踪,实在令人费解,难说这之间有没有关系。”
“那就一起找!”江欲行应承得痛快,语气还有点不清不白,“反正现在人手也够,司令别担心,我们一定给你把大秋姑娘找回来。”
薛靖淮听着不是味儿,但又说不出哪儿不对:“找就是了,哪来那么多废话!”
他有些莫名的羞愤,脸上发热,说完掉头就走,他原意是要去调集人手一起搜山的——没走出几步,又折返来,把随身配枪抽出来拍到江欲行手里:“赔给你,千万别惹事,王竞雄我先带走了,免得你犯浑。”
江欲行被他说得既生气,又感动,臊眉耷眼地收起枪,正要开口道谢,一个士兵从小路上飞奔而来,不慎绊到一块石头,一跤扑到在俩人面前,挥舞着手臂喊:“报报报告师座,有线索了!找到了!”
江欲行顷刻浑身像过了电一样,一把抓住士兵的胳膊,激动得说话都发颤:“在哪儿,快带我去!他怎么样了?!”
士兵这才注意到江欲行身边站着薛靖淮,看得出来他慌里慌张爬起来想行个礼,但顾不上,抖抖索索地解释:“没丶没找到言大夫,找……找到一个女人,她说知道言大夫的下落……”
薛靖淮跟江欲行都懵了,对视一瞬,江欲行急忙催促士兵:“快带我们去,路上说!”
“师座,就您和薛司令吗?”士兵没挪步,伸着脖子左右扫一圈,没看到王竞雄,“那女人说请三位司令一起去。”
俩人的心同时坠了一下,意识到不对劲,薛靖淮问:“你说清楚点,那个女人是谁?是大秋吗?”
小兵怔了下:“大……大秋?,她说她叫……叫……什么秋,是附近的村民。”
江欲行冷哼:“乡野村姑,知道点名找三个司令?笑话!走吧,叫上王竞雄,看看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
士兵传了话,王竞雄很快就跟上来了。换了件衣裳,找匹马骑上,虽然挨了情敌一顿鞭子,看着身体还算硬朗。
在一群护兵前后簇拥下,三人骑着大马混在队伍当中。江欲行打头,薛靖淮中间,王竞雄最后。夜幕低垂,人流涌动,火把摇曳,浩荡的火龙照得月光都相形失色。
薛靖淮故意走慢些,与江欲行拉开了距离,等王竞雄上前来,他侧过身,低声对王竞雄说:“兄弟,今日之事,希望能给我几分薄面,不要跟戴公提起,我代江欲行给你赔不是了。”
王竞雄沈默了会儿,笑得淡漠:“薛司令对下属的这份心意,王某好生羡慕。”
薛靖淮看着他的眼睛,态度很真诚:“赔罪当然不是靠说的,需要什么尽管开口,但凡兄弟我能做到的,绝不含糊。”
王竞雄脧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牵着缰绳,继续目视前路:“司令的好意我心领了。”
再没说什么。
薛靖淮愈发觉得王竞雄这人难看透,仿佛有道无形的屏障,谁也无法绕过去一窥他心中所想。算了,不自讨没趣,先救人要紧。薛靖淮催马上前,在闪烁的火光中走远了。
走了大约两刻钟,队伍转过一个矮山坡,进入一处火光冲天的山坳。
山坳里聚集着百十来个举火把的士兵,围成一个圈,仿佛有个献祭的猎物正被他们团团围住。
司令驾到,队伍闪开,他们这才看清,“猎物”果然是个女人。
穿一件脏兮兮的红底白花棉袄,梳两条油亮的大辫子,身形窈窕,面容姣好,脸上沾了些泥土,乍看去确实像个村姑,跟大秋还真有几分相似。
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双手交叉,贴着大腿,小细脖子很白,时不时左右转动,观察,眼里放着警惕的光,嘴角似笑非笑。神情不是害怕,反而更像对峙,以一敌百的对峙。
那个神色,太古怪了,绝非寻常村妇所有。
江欲行端坐马上,冷冷地打量她几眼:“你是谁?”
女人转动眼珠看向他,嫣然一笑:“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要找谁。”
薛靖淮等不及:“姑娘,既然知道就快带我们去吧!”
江欲行伸手拦在薛靖淮面前:“司令小心有诈,我看这女人古怪得很。”
王竞雄催马上前,插嘴道:“那就先把她绑起来,难道还怕一个女人不成?”
薛靖淮有点犹豫:“咱们人多势众,这样对一个女人,不太好吧?”
还是江欲行清醒:“我看她不像女人,倒像是个妖孽,深更半夜在这深山老林里,安的什么心?”居高临下地冲女人叫喊,“喂!快带我去见璧城,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女人笑微微撩了江欲行一眼,扭腰摆胯地从石墩上下来,背过身,朝东北方向一条崎岖的羊肠小道走去,走出几步,回头,在橘色海浪一般的火光映照下,千娇百媚地一笑:“天黑路滑,长官们可要跟紧啦!”
这一笑妖气弥漫,透着股邪性,还有种渗入骨髓的魅惑劲儿,若不是从不信鬼神之说,他们恐怕难免将她当成幻化人形的妖孽。
可惜三位长官对美女不感兴趣。
江欲行尤甚,不仅不感兴趣,更不懂怜香惜玉,他本能地从这个女人身上嗅到危险,当机立断,命令:“来人,把她给我绑起来!”
薛靖淮愕然,心想:笨蛋!你把人家得罪了,人家还能帮你找人吗?
还没等他出言阻止,那边士兵们兴奋地一窝蜂涌上去,转瞬便把女人淹没在人堆里,薛靖淮不禁捏把汗,“你们……”话没喊出口,却见士兵们突然见了鬼似的,哄然争先恐后往四周退散。
女人孤身站在中间,头发衣衫凌乱了些,棉袄的衣襟也开了,上衣褪到肩膀上,露出两个圆圆的白肩头,一抹血红的肚兜吊带。
她泰然自若,双手扯着前襟,缓缓朝江欲行转过来,露出了——绑满炸药的上半身。
“长官,你们这样对待一个弱女子,不太绅士哦。”她原地转了一圈,然后把棉袄合上,嘟囔,“怪冷的。”
“你到底是谁?!”江欲行的心态让她搞得濒临崩坏,“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只想帮个忙而已,没想到长官们这么凶。”她神情凄怆,平白受了很大委屈似的,“与其绑我……”她把周遭如狼似虎的士兵们扫视了一圈,“还不如杀了我,免得受这些臭男人侮辱!”
江欲行冷眼瞧了她半晌,知道这回是撞了鬼了,跟薛靖淮交换了个眼神,沈着脸道:“好,我不绑你,你自己走。”
女人转身就走,边走边挽着辫子梢,把头发盘成一个发髻,回头,语气轻柔而散漫,提醒:“山路陡,骑马上不去哦。”
江欲行犹豫片刻,翻身下马,朝女人走去,逼视着她咬牙道:“你不怕死,别以为我就怕了,敢耍花样,咱们就同归于尽。”
女人不动声色,掉过头去:“长官又吓唬人了,可吓死我了。”
沿着蜿蜒的狭窄山路往深了走,队伍被拉成细细一线,恍如黑色幕布上一串零碎的星光。
江欲行紧紧跟在女人后头,薛靖淮扶着王竞雄紧随其后。
沿着山崖,路越走越陡,越走越窄,满地碎石乱草,坎坷不平,仰头只看见墨蓝天幕下山体巨大的黑色阴影,仿若一头沈睡的巨兽,逼得人喘不过气。
万籁俱寂,隐隐有水声从山底传来,月亮悄然躲进山的那头。
路的尽头,来到一个山洞。
洞口狭小,仅容两人并肩通过,像山体被利剑戳出的一道伤口。边上堆着成捆的木柴和芦苇,从洞门的左侧往山下看,不由心惊胆寒,下面是万丈深渊,崖底一条小溪潺湲。
这地方选得可真是刁钻!三个大老爷们儿感到一股莫名的不安,心慌意乱。
江欲行检查了随身的枪,确认有子弹,他一手举着火把,突然伸手钳住女人的胳膊:“到没到?快把人交出来!”
女人回身,淡淡瞥一眼燃烧得毕剥作响的火把,挣开:“离我远点,当心走火。”
“你还有什么花样?”江欲行不信她真能豁出去死。
“你想过河拆桥?”女人露出无辜的神情,夹杂一丝嘲弄,“还太早了吧。”
“别废话,把人交出来!”江欲行耐心已经耗尽,一想到言璧城可能就在里头,他的心就在胸腔里横冲直撞,他的血就开始沸腾汹涌,多少个日日夜夜啊,他想着盼着熬着,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可是,言璧城真的在里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