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7 章
傅聿阁回来了,带着李琰的降书。
虽是意料之中的事,薛靖淮仍重重地奖赏了他。
傅聿阁一直想做回薛靖淮的副官,说想成为罗副官长那样的人,别人都笑他不自量力——从敌营叛逃过来的降将,怎么可能再得到重用?
傅聿阁不信邪,他跟薛靖淮是有交情的,而且还不浅,再说,叶青阑是他的亲师哥,哪能不帮他说话呢?
但最大的阻碍是谭副官。
司令身边副官多的是,但要能贴身的丶管事儿的,只能是最信得过的。而久经考验的谭副官,便是稳稳地占住了此坑的资深萝卜,几乎把薛靖淮吃喝拉撒一手包办,有他在,别人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而且谭副官貌似瞅傅聿阁不是很顺眼,总拿看贼的眼神看他。
这么一来,傅聿阁自然也跟他不对付,面子功夫都懒得做,平日里横眉冷对,有事言语相激,好几次呛起来还差点拔了枪,幸亏薛靖淮及时出现镇压,才没让俩人闹出人命。
趁傅聿阁这回小有功劳,薛靖淮打算给他一支队伍,派他到外地驻防。两个冤家少见面,他也能落得清静,安心休养。
打仗期间,他夜不能寐,神经高度紧张,身边有了叶青阑,他反而更患得患失,生怕一不小心吃了败仗,连累叶青阑跟着他倒霉。
他忙得废寝忘食,叶青阑也几乎见不着他。除了偶尔亲临前线指挥,便是跟军官开会,处理没完没了的军务,明明已经有了家,却熬得像个孤家寡人。
叶青阑知道他心烦,从不主动打扰,但愿战事早日结束,能跟他回到北方去消停过日子。
据说蔡淳在广东得知苏沪这头开了战,也蠢蠢欲动,加紧练兵,似有挥师北上的意图。薛靖淮的根基在北边,客居南方不是长久之计,早日北归,将来北京方面与蔡淳是战是和,也好有个计议。
薛靖淮忙得焦头烂额时,香取弦还涎皮赖脸地联络过他几次,来电话,来信,派使者登门劝诱,除了真身亲临——实是不敢,什么招数都使上了。
薛靖淮不胜其扰,对使者不客气地抱怨道:“你们香取君也太没诚意了,让他亲自来跟我说!”
香取弦当然没蠢到以身犯险。
他没想到,白曜尘那边一点儿也靠不住,不知得了什么好处就擅自撤兵了,他现在一旦现身,万一薛靖淮想对他不利……
算了,只有一万,哪有万一,薛靖淮想要他的命,又不是什么秘密。
几次被断然拒绝之后,香取君便随着战火硝烟一起销声匿迹了。
丢下个兵败后躲进领事馆的李琰,在傅聿阁的劝诱下,不情不愿地签了降书。
李琰做贼心虚,认输归认输,但绝不踏出领事馆半步。
他心里有数,万疆雪现身,白曜尘反水,薛靖淮战胜,这三个不好惹的主,为着万疆云的缘故,都欲对他除之而后快,只要他一露头,必死无疑。
比起这几个人,他就更欣赏香取弦了,香取君可真是“公私分明”——即便他睡了万疆云又怎样,照样不妨碍拨给他大笔军费,资助他跟薛靖淮打仗。曾经的仇人,把脸一抹依旧做盟友,唯一可惜的是现在他跟东渡的老徐一样,筹码实在少得可怜,不免让香取弦看扁了。
李琰铁了心要当缩头乌龟,薛靖淮也没招,硬向日本人要人,日本人也不会给。
对于甘愿卖身投靠皇军的人,即便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也要保护基本人身安全,只有这样,才不会寒了那些潜在变节者的心。香取君想得很长远。
但要论真实想法,他其实恨不得把李琰扔给薛靖淮,最好让薛靖淮把他剐了才好。
趁李琰避难时,薛靖淮迅速收编了他的残部,并把傅聿阁留在江苏统管军务。既能离罗副官远一点,也算个妥善的安顿。
傅聿阁领了任命,立即出发去南京。薛靖淮在上海呆腻了,加之受不了香取弦频繁骚扰策反,也计划启程回北方。
他心中还牵挂着一件大事,商隐的安危。
他跟香取弦旁敲侧击地提过商隐的事,但香取弦态度很明确,人不能白给,得拿薛司令的诚意来换。薛靖淮很苦恼。卖国,他指定不能干,别说被绑的是商隐,就算是他亲爹,他也得考虑考虑。
曾有人向他献计,不如眼下假意与香取弦合作,先换回商隐,再从长计议。
罗副官给他敲警钟:日本人不是好糊弄的,若不交投名状,岂会相信他是真心合作?若是交了投名状,一失足成千古恨,你也算个位高权重的人物,一旦背上卖国贼的骂名,再想回头可就难了。
最终,薛靖淮决定去北京恳求戴总统出山,无论如何,务必通过外交手段,替他把商隐要回来。他想,凭他这些年为戴公立下的汗马功劳,提这个要求,不过分。
回程的日子定在六月初。万疆雪在杭州过得昏天黑地,突然接到他的告别电报,马不停蹄地赶往上海送行。
“我说,你着什么急,不上杭州玩几天?”公馆里,万疆雪躺在摇椅上,一晃一晃的,边摇扇子边问他。
“不了,怕白兄揍我。”薛靖淮大喇喇坐在沙发上,有滋有味地抽着雪茄。
逐渐进入盛夏,天气炎热起来,阳光灿烂,南风灼人,洋楼里乱糟糟的全是卫兵和佣人们忙碌打包的身影。
叶青阑不知哪去了,楼上有孩子玩闹的声音,万疆雪偶一擡眼,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从栏杆后呼呼跑过。
“哟,儿子都俩了?”万疆雪坏笑,“真让人羡慕啊!”
“你喜欢?”薛靖淮一猜他就没憋好话,反唇相讥,“想要就找白兄生呗,看你这身板,指定能生儿子!”
万疆雪没讨着便宜,瞪他一眼,转过话头:“李琰你打算怎么处置?”
薛靖淮徐徐喷出一口烟:“怎么,你对他有想法?人可不在我手里啊。”
薛靖淮看得出来,李琰欺负了万疆雪的兄弟,以万疆雪有仇必报的个性,没这么容易放过他。
“我知道,他是你的降将,你杀他呢,名不正言不顺,想想办法,把他弄出来交给我,不用你动手。”万疆雪说话的神情,笑微微的,像在指示薛靖淮替他上市场买只鸡。
可李琰毕竟不是鸡,就算是,薛靖淮也没有缚鸡之力,但又不敢拒绝,想了想,只好把锅往外甩:“万兄,我做不到啊,日本人防我跟防贼似的!不过嘛,有一个人肯定可以。”
“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薛靖淮嘿嘿笑,“就是你家那位神通广大的白师长!”
接着就开始喋喋不休了,说什么白师长当街救过香取弦的命,敢跟日本人吹胡子瞪眼,宪兵队长在他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这么雄厚的实力,跟太君这么深厚的交情,要个李琰还要不来么?保准是一声令下,太君们立马绑了李琰乖乖奉上……
万疆雪听这话越说越下道,惊觉这厮越来越不老实了,竟敢跟他阴阳怪气,当他缺心眼儿么!他是失了势,又不是失了聪!
万疆雪最恨白曜尘跟日本人不清不楚,可偏偏自己却不争气,跟白曜尘不清不楚。薛靖淮当着他打白曜尘的脸,就是在打他的脸,偏偏他连喊疼的底气都没有。
“够了,你别跟我提他!”万疆雪拍案而起,“我求不着他!”
薛靖淮立刻噤声,乖巧地抿着嘴,望着炸毛的万疆雪,眨巴无辜的大眼睛。
万疆雪打死都不找白曜尘帮忙,却把压力一股脑儿转移给薛靖淮,还扬言要是薛靖淮不想办法把李琰弄出来,就把他扣下,不让他回老家。
薛靖淮闹不清楚,明明这俩人睡一个枕头,掉过脸就能通气儿,为啥偏偏要他去传话?这不有病呢吗!
他万般无奈,给白曜尘发电报。
白曜尘很稳重,很矜持,说万督军这事儿确实不太好办,他只能试试看。
薛靖淮看过电报,跟叶青阑抱怨:“这两口子,搞什么玩意儿!”
说罢,欠欠儿地去搂叶青阑的肩膀,一声叹息,深有感触似的:“咱可不能学他俩,搞得这么生分。”
不过这事儿终究没办成,白曜尘说他使劲了,日本人也答应得好好的,说挑个良辰吉日把李琰绑了送来。
等到再后来,李琰就失踪了,去了哪里不知道,反正没落到万疆雪手里。
万疆雪没能手刃李琰为弟弟报仇,是何种心情,不得而知。但薛靖淮也没时间问他的心情好吗,一心只想早走为妙。
本来月初就该启程,谭副官突然生了急病,病情挺重,上吐下泻,下不了床,差点见阎王。薛靖淮身边突然少了谭副官,感觉非常不习惯。
要说丢下他先回,似乎也说得过去,但薛靖淮放不下心。
谭副官对他忠心耿耿,侍奉他的时候为他得罪了不少人,他怕自己一走,谭副官会遭遇不测,但若是带着他,大热天的,上海到北京路程不算近,更怕出什么意外。
就留下来,先给谭副官治病。
体贴下属这点,薛靖淮做得实在挑不出毛病。除了配了最好的医生护士勤务兵,他还每天自己到病床前喂药端水,监督治疗。
虽然谭副官不缺他那口水喝,医生护士的操作他也看不懂,但主要体现一个兄长关爱丶领导挂怀。
遗憾是薛司令手艺不精,粗人干不了细活,拿惯了枪的手照顾起人来,被照顾的人也够受。
在长官无微不至的殷切关怀下,奄奄一息的谭副官奇迹般好转了,住院前后也就不到半个月。
若问他为何恢覆如此神速,或许不排除是无法忍受长官每日的悉心照料,怕再不好起来,死得更快。
总而言之,折腾了这么久,终于要回家了,大家都很兴奋。
谭副官大病初愈,薛靖淮打算在专列上为他辟个单间,一路给他最高级别的待遇,安心调养身体。
恰巧傅聿阁从南京赶回来,一是来为长官送行,二是来看看薄荷。
薄荷跟薛玫处出了感情,薛靖淮也很喜欢他,收他当了干儿子,打算带到北方去跟薛玫作伴,好好培养。
傅聿阁一开始没拒绝,来上海跟薄荷呆了几天后,还是有点舍不得,想把薄荷带回南京。毕竟是难兄难弟,离了薄荷这段时间,他的心里总空落落的。
薛靖淮不好夺人所爱,且傅聿阁在江苏的整军工作井井有条,不能为了把干儿子留在身边,就把傅聿阁抽到北京去。再说,硬要带的话,谭副官也不乐意。
谭副官仗着有病,已经翻身做主人了,薛靖淮可不敢惹他生气。
出发前一晚,薛靖淮正在客厅跟叶青阑喝茶,薛玫被奶妈追着,嗷嗷哭喊着一路冲他跑来,一头撞进薛靖淮的怀里,扬手就要揍他。
“儿子,你哭啥?”薛靖淮挨了一下,一巴掌圈住薛玫的小拳头,低头用胡茬子轻擦了两下,笑着问,“谁欺负你啦?”
一见他笑,薛玫更恼:“薄荷哥哥!还给我!”
原来,下午薛玫睡午觉时,傅聿阁把薄荷接走了。薛靖淮留他在公馆住,好陪他师兄说说话,傅聿阁说什么也不干,非要带薄荷出去转转。
薛靖淮想,公馆里住着个谭副官,不宜出现两只斗鸡,既然傅聿阁不愿久留,也就不强求了,随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