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余猛然意识到,今天的对谈中出现了很多次的忽然安静。
之前他潜意识里一直认为这是那种舒适的沉默,自己出于礼貌也并不打破。可这一刻却忽然心有灵犀,像是抓住了某种不寻常的感觉,可再要仔细探寻,其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朝阳升起后蒸发的露水,只留下浅浅的白痕。
他只能勉强感觉到,很多话题相比无话可说,更像是在某个隐形的关隘前戛然而止,似乎这群女孩们看似谈天说地的话题选择中,存在一个默契的、不可触碰的边界。
正好比现在,按照他的构想,这两个女孩会是那种会边吃饭边聊天的人,可现在只能看到她们对着餐品猛下勺子,诚然这可以看做用餐的礼仪,但他内心的奇怪感觉挥之不去,觉得这种微妙似乎不是礼仪能解释的。
“也许是因为我在?”,他一边吃,一边心里默默猜测。这鳗鱼饭也做得也很棒,酱香浓厚,口感细嫩弹牙,还送了山葵和小葱,吃着吃着,这份美味就把他的思绪强拉到了食物上,无形之中他不再左思右想,而是认真地吃了起来,毕竟他也饿了。
以陆子余如今的年纪,还读不懂这种情绪实际上是微妙和防备,但任谁在这样的年纪,面对这样一对美少女作陪一起吃饭,听着她们日常而快活的对话,都不会把事情往防备的方向猜。
在尚且年轻的人心里,只是猜忌对方也几乎是一种冒犯或是背叛,即使这才只是认识的第一天,这是一种这个年龄段特有的天真。
在这样的思考中,三个人从结果上各怀心事起来,一时间只能听到食堂里的新风系统很轻地嗡嗡做声,勺子偶尔碰到盘壁,轻声脆响,炸虾天妇罗原本刚出锅的松脆表皮,随着盘上的筷子勺子叉子你来我往,在放置之中微微地吸水软下去……
只有很久以后他再回想起这一天,才会惊讶地发现原来很多事情从一开始就有了预兆,只是当时自己眼拙,没有看出来。
此时微风不正好,阳光也不明媚,天地之间是夏阴独有的凉意,仿佛独自站在草坡高处的河堤上,感受天地孤独的气息,但人生第一次上学的快乐还是征服了他的感官,让他快快乐乐地大口吃饭,什么都不想去多想。
午饭过后,就是下午的课程。
哀川独自一人串过长长的走廊,走向五楼的学生会室,底下的楼层都是各年级教室所在的地方,这会儿男孩女孩们的声音杂糅着响成一片,但上了五楼就豁然空空荡荡,一下子安静许多,她转个拐角看向走廊尽头,学生会室那扇暗铜色的金属雕花对开大门正紧闭着,像是贴在通道尽头的一幅雕刻画。
这是下午课程之间的一次课间休息,哀川趁着翔子出教室不见的功夫独身来到这里,她走到学生会室门前,短促地敲了四声。
“请进。”,女声从里面传来,门的隔音让其显得模糊又遥远,但哀川绝不会听错这个声音,因为她已经听了太多次了。
门没有锁,她抬手就拧开了,朝歌正站在窗前眺望远处,听到有人进来,并未回头,似乎已经知道来者是谁。
“来这么早,你不用上课吗?”,哀川回身边反锁门边问着。
“找理由早退了一会儿,提前等你嘛。”,朝歌望着窗外回答,语气有些俏皮。
“是吗。”,哀川走上去跟她并肩站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硬质卡片递给朝歌,“上一个目标的个人编号卡,中午人太多,没机会给你。”
一张白色带磁片的个人编号卡正躺在她的掌心。
日本的个人身份证明以前是靠驾照、护照、健康保险等方式来实现的,虽然基本够用,特定场合却总有不便,因此日本政府从2016年开始实行个人编号制度,给每个人赋予了一串12位的个人编号,并发放一张包含姓名、性别、住址、出生日期、头像、个人编号等在内的卡片,类似于夏国通行已久的身份证与身份证号制度。
这张卡片一般而言是不会到本人以外之人手里的,除非自身死亡,被家属销户;不小心遗失被人捡到;又或者……被人杀死后再从容摸走。
“嗯,”,朝歌接过去,看了一眼卡片上的男人头像,又默默在心里核对了一遍上面的个人身份编号,“没问题,就是他。解决好了?”
“很轻松,就是个普通人,警察也来得很晚。”,哀川就近靠在沙发上,两手后撑,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她说这些时面色如常,轻松惬意得好像只是去菜园拔了根萝卜。
可如果被松子小姐,或者松田情人旅馆案件的经办警官看到这一幕,恐怕他们的下巴就会掉在地上了。
她给出的那张个人编号卡,正属于昨天晚上的死者,警官从前台松子小姐那里得知,死者入夜不久时带着一个很年轻、高中生一样的女孩进入旅馆要求开房,自己给其开了房间后就迷迷糊糊睡着了,之后忽然被进行最后一班打扫的清洁工的尖叫声惊醒,和店长上去看时,受害人已经倒在房间里,血流了满地,而那个高中女孩不知去向,目前既可能是嫌疑人,也可能是另一位受害者。
哀川杀死他并带走了他的个人编号卡,居然是为了交给牧野朝歌,交给这个天空岛学园的学生会长!危险关系此刻赤裸裸地展示在这间锁了门的学生会室中,如果有哪个倒霉蛋碰巧听到这段不该听的对话,恐怕会吓得失声发颤,可这里只有她们两人,所以即使谈论着要命的事,神情也轻松的像是聊乐队或者下午茶,轻车熟路间,无穷残酷的往事全都抖落出来。
朝歌翻面再看了几眼,随手收进口袋里,“不错。钱你现在要吗?还是先放我这里?已经攒了不少了。”
“先放你那里吧,我手里剩下的还够用。”,哀川回答,“朝歌,这些身份卡你都安置好了吧?为什么要我把它们拿回来?这样岂不是还多不少危险?”
朝歌笑了,“我以前在一本古书里看到,古时候两个国家作战,因为没有东西能够证明你杀死了敌人,所以士兵们只能将自己杀死的人头带回去领赏,后来发现人头实在是太沉太大,数量一多就难以携带,军功凭证就又改为耳朵。”,她伸出食指,比出刀一样的弯钩形状,在哀川的耳根上轻轻刮一下,示意割掉,哀川没有动,任她“割”完后又随手抚摸自己白皙弹软的耳廓,甚至有意去蹭蹭她的手,像是被主人抚摸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