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不会,哀川,因为我记着他的眼神。”,朝歌把玩着桌上的空杯,学生会室中只有她们两人在时,杯中从来都是空空如也,“不凶狠也不锐利,雾蒙蒙的,但其实情绪都深埋在下面,像是狮虎隐在山林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扑出来。”
“我跟他偶尔对视的时候,他会忍不住别开目光,起先我还以为是害羞,可难道这种别开其实并非害羞,这就是不想被我看到内心想法,习惯性的躲开?”,哀川也顺着她的话思考。
朝歌看着她的眼睛:“正如同与人坚定对视是内心强大的反应,不着痕迹的移开目光也是另一种角度的强大,甚至比前者更为成熟,因为其隐含的意思是‘不介意被误会为弱小’。这是违反动物性的,正好比头狼若不总是以不可冒犯的威严去睥睨众狼,它就将面对无穷无尽的僭越和挑战,所以允许自己被误会为弱小,更需要发自内心的强大来支撑。”
朝歌起身,又走到窗边,窗外阴云密布,狂风掀起的树浪在她目光中流淌,树梢拉出夸张的弧线左摇右摆,“你应该也听过吧?自然界常有的一个理论,就是遇到陌生捕食者时,可以用眼神吓退他们,直勾勾与对方对视,会被对方认为底气很足,被攻击的概率就会降低,这是动物们的法则。”
哀川点头,正如朝歌所说,那些心怀恐惧的被捕食者,比如单独的一只鹿,是绝无可能有胆子对视老虎的,它只会在发现老虎的一瞬间就开始拼命奔逃,这时老虎就会放心地顺势追上去,两者之间的身份强弱就此确定,鹿因而永远失去了翻盘的机会,说到底,这就是因为对老虎的恐惧已经深埋在了鹿群的心中,它们已经没有勇气去对视老虎了。
“到了人类之间,这个状况亦有沿袭。”,朝歌继续说,“人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意思就是心里在想什么,往往会从眼睛里表现出来,怯懦者的眼神躲闪,强者的眼神睥睨,勇敢者的眼神坚定,求爱者的眼神湿润。”,她伸出食指,放在自己面前不远处盯视,仿佛那里站着和自己针锋相对的人,“人和人起冲突时,常有的情况就是彼此瞪视,谁先挪开目光,心理上就被压了一头。”
“但人类建立了文明,而文明产生了种种复杂的情况,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变得不再局限于简单的强与弱。”,朝歌话锋一转,她的论述进入正题,“对方首先避开了与你的瞪视,也可能不是因为害怕,只是出于……”,她轻轻笑了,不知是对谁,“轻蔑,或与世无争。”
“人和人的相处场合,说到底并非简简单单、你死我活的大草原,而是潮起潮落的社会,除了一言不合就扭打成一团外,还有太多可做的事。”,朝歌又回身坐在了哀川身边,而对方安静侧头,听着她说话,乖得像只吃饱了就安静蹲坐的小动物,“所以某种意义上,克服在眼神上与别人针锋相对的生物本能,才愈发体现某个人的深不可测,我们称之为隐忍,他已不需要用动物般逞凶斗狠的瞪视,来彰显自己内心的底气和强大。”,朝歌看向哀川,正对上女孩清亮的双眼,她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这样的人,才要更加小心。”
她们沉默了几息,一番话,像是在说者和听者心中都激起涟漪。
“希望今年能顺利啊。”,哀川先开口了,她先慨叹一句,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哎,朝歌,你能喝出红茶的味道么?”
“当然喝不出了,”,朝歌笑笑,“我喝茶时说的那些评价,全都是在网上或者跟家里喜欢茶的叔叔们学的,把香气、回甘这些词排列加工一下,就权当成我的了,反正这种事情主观性很强,也没人质疑我的说法。”
她们又说起怪话来。一个珍藏了世界级各种名贵红茶的女孩,却说自己根本喝不出红茶的味道,只能通过听取别人的感想来伪造自己的感想,而她身边的哀川一脸“本该如此”的表情,连连附和道“就是说嘛,我尝起来,茶的味道简直就像是大扫除时擦完整个教室后的抹布挤出来的水一样,真心难以忍受啊。”,这一幕如果有旁观者,大概会以为这两人只是因为太过反对附庸风雅,以至于又走上过度批判之路,俗称尬黑,可以她们的吃穿用度水平,这样的批判又似乎并无必要。
她们没来得及聊更多,悠扬的乐声忽然传遍了整个校园,那居然是横山克的《书店女孩》,一首轻快烂漫的纯音乐。
天空岛学园有个有趣的规则,那就是如果学生在期末考试中取得了年纪前三,将能够从诸多奖励中挑选一个,其中一组奖励就是“决定整个下学期学校的铃声”,铃声包含预备铃、上课铃、下课铃和放学铃,而年级前三共有九个人,光是指定铃声这一组奖励,一下子就能打发四个学生。
说是打发,但其实这个制度对学校和学生来说是双赢,学校不用付出实质性的财物奖励,学生们也对改铃声这种事情喜欢得不行,争相抢夺着这个一学期一次,整个高中阶段一共才9次的机会,看似很多,但竞争者们手里的歌单更多,哪怕从高一开始到高三毕业,9次考试全拿到资格,对一个想要推广自己心仪曲子的年轻人来说,也就只称得上堪堪满足。
实际上学校提供的奖励中也包含了财物奖励,例如名贵的文具和体育用品,质量和价格上并非拿不出手,可绝大部分时候还是无人问津,因为这帮衣食无忧的天空岛学生们已经无需更多物质,最需要的还是精神上的满足,也就是自我实现的感觉。
校长大人以老牌教育家的锐利目光深刻洞悉了这群小崽子们的内心,一手推出了该方案,施行以来广受好评,堪称师生尽欢。
“快上课了,”,哀川站起身,“没新的事情要交给我做吗?”
“暂时没有,最近跟陆君适当走近一些,继续观察吧,有事情的话,我会给你发消息的。”,朝歌向她伸出手摆摆手指,这是一种女孩们喜欢用的、俏皮些的告别法。
“好,那我先走了。”,哀川点点头,解锁推门离开了,她走的时候把门虚掩着,因为朝歌接下来也要回教室继续上课。
等她略有些匆忙的回到教室时,班里的人已经基本都落座了,但还是彼此前后左右闲谈着,哀川穿过嘈嘈杂杂的人群回到座位上,翔子和宅男哥都停止交谈看向她。
“干嘛去啦?”,翔子随口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