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好全了。
大概是实在没有再拖下去的理由,占着病房也是浪费资源,主治医师终于无奈地下了逐客令。
这时候西京刚落了第一场雪, 地面湿滑,残雪刚扫在路边,淅淅沥沥的又下起来。
程荆本来坐在病床上看书,一本大部头,很适合雪天就这炉火看。然而大雪纷飞,他终于还是坐不住,披着外套便要出门。
此刻程荆的肤色终于彻底融为雪色,走在路上倒像是一件衣服凌空飞行,他立在院子里的松树下看雪,晶莹剔透的雪丝粘在他睫毛上。他是南方长大的孩子,即便已经在西京住了这么多年,依旧贪看。
小盼的实习期早满了,但因为课少,照旧经常往医院跑,此刻穿着红斗篷给程荆撑伞。
两人已经很熟悉,她大呼小喝嚷嚷着让程荆赶紧回来,她好不容易化妆穿了新衣服,医院的雪景最好,要程荆给她拍照。
程荆由着她使小性子,很听话地举起相机,刚没按下几次快门小盼就凑过来看,还不忘夸奖:“不错嘛程老师,拍得真好!”
程荆笑了——小盼很上相,倒不是他的摄影技术高明。
这个时候还能算是其乐融融的,可惜在这个当口程荆收到了要出院的消息。
小盼第一个发脾气:“这么大的雪,让人怎么挪动?你们怎么工作的,早说晚说非得今天说?”
传信的是实习医生,好声好气地解释道,梁总已经派车来接了,东西会一并收好,只需要程先生检查下个人贵重物品就行。
程荆原本心情不算差,此刻却冷下脸来,没有为难传话人,只是看雪的好心情一扫而空。
凛冽的风裹挟着雪丝刮在他脸颊上,倒像是刀片,不复方才的柔软剔透。
他将相机递回小盼的手里,低头对她说话:“小盼,我们也认识很久了,对吗?”
小盼看出他的低落,没再贫嘴,安静点了点头。
“我想请你帮我一件事,唯一一件。”
话音落下,小盼的双眼中黯淡了一下,转即再次点了点头。
程荆低沉道:“我知道这些日子你每天都在给梁景珉汇报我的动向。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这些我都无所谓。但我今天不可能跟着他回湖畔别墅,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去了。”
“请你看在我的面子上,看在咱们这几天相处的份上,不要立刻告诉他这件事。”
“可是……”小盼开口争辩,“他很爱你,这些日子,他也很痛苦……”
“我不在乎,”程荆冷淡地陈述,仿佛真的不再有任何情感波动,“我已经不爱他了。”
……
程荆迅速打包了自己所有的贴身物品,大部分衣物都留在了病房内,穿着一件长羽绒服就出了门。
他从后门溜出去,站在路口招手喊出租车——医院外总徘徊着很多。
可惜停在眼前的不是出租车,侧门缓缓推开,梁景珉正沉着脸色坐在后座。
可惜这一次程荆没有再逃掉。
他被梁景珉丢在别墅铺着羊毛毯的沙发上,似乎只是心如死灰的模样。
梁景珉的声音很低:“你为什么非要离开我?从一开始我都没有瞒着你地让贺盼兮在你身边,你还蠢到把你的计划告诉她。”
程荆已经不再看他,只是偏头从落地窗上看外头被天光染成深蓝色的雪。
别墅无人清扫积雪,厚厚积在廊檐下,程荆的眼神有点恍惚。他不理解梁景珉的崩溃,更不理解何至于此。
室内光线不算亮,他看见自己和梁景珉的倒影和雪色混杂在一起,倒像是这两具赤|裸纠缠的躯体仰卧在雪地上似的。
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很快落地窗上积攒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程荆忽然想起之前梁景珉随口和他提起过的故事,说他小时候住在成日不开窗的宅子里,总是光线昏暗陈冷,无所躲避地接受来自血脉至亲的殴打。大概因为这样,他才给新家建上这么多明亮的巨大玻璃窗,这样每天清晨大片大片的阳光都会倾洒进来,他们再也不用忍受黑暗和尘埃。
可惜后来他用厚重的窗帘遮蔽了这些窗户,在这座本该属于阳光的房子里幽幽锁住了另一个人。
程荆忽然觉得很难过,他原本着意想从这段经历中寻求和梁景珉的共同点,却很悲伤地发现自己并不痛苦。太久没和任何人肌肤相亲,他笨拙地发现自己枯朽的身体也会因欲|望沉沦。
梁景珉很执着地要让程荆看着他,程荆偏不肯任他的意思,大概因为已经给出去太多不愿的东西,总要保留一点属于自己的脾气。
这大概是程荆最失败的一次出逃,先前他至少逃到了警局、逃回了月城,这次却都没离开医院,或许是因为他的行为模式太容易被预判,处处是监控,或许是因为小盼的背叛。
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