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艺突然狠狠地抓住了他的肩膀,像是要他的骨头捏碎一样用力。
“你可别想靠晕倒来落跑。”
说实话,高元是有这个打算,可是既然还没施行就已经被揭穿,也只好这么算了。心里反覆咒骂着高艺的精明,脸上却做出大义凛然的表情,义正言辞地反驳说自己才不会这么做。
男女授受不亲,但也不能让梁夫人就这么倒在地上,最后只好找叶姑娘帮忙。她个子很小,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力气,却有能力一口气抱起比自己高大的梁夫人,送到县衙的客房中去。过了一会儿,梁夫人终於醒过来,一看见高元就有气无力地骂他是狗官。
郑重地道了歉,梁夫人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於是气愤地离开了县衙。发生了这种事,叶姑娘自然不会放过他俩,冷嘲热讽是少不了的。可是最令高元不甘心的是,叶姑娘居然说自己想出这种卑劣的伎俩也就罢了,高艺不应该陪着他胡闹。大声地回敬说:“高艺也同意了才这么做的!”结果得到了“谁叫你是县令”这种回答。
羞愤难当地回到卧室,高元说什么也不肯再露面了。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听曹文的报告,把衙役们收集回来的证词仔细阅读了一遍,最后终於得出这一天又是一无所获的结论。明明知道应该有所行动,但又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行动,这种焦躁令高元连晚饭都不想吃了。但是到了半夜,又饿得睡不着,只好一个人到厨房拿了个凉的蒸饼啃。
回去刚走过转角的时候,高元隐约看到一个黑影闪进了自己的卧室。是小偷吗?谁都知道县衙穷得响叮当,才不会来这白费力气呢!果然是跟案子有关……虽然很想把高艺叫起来帮忙,可是又害怕因此打草惊蛇。高元随手拿起根木棍,蹑手蹑脚地溜了过去。走到房门前,高元蹲下身子想要用木棍把门堵上,谁知道差一点点就成功的时候,门突然被从里面打开了。
霎时间,蹲着的高元和站着的黑衣人都楞在了当场。然而这种对峙并没有持续多久,两个人就分别采取了行动:黑衣人举起手臂冲着高元的头顶落下,而高元则拿着棍子戳向黑衣人的腹部。胜利属於又粗又长的木棍,黑衣人踉跄地后退两步,失去平衡摔倒在地。高元乘胜追击,猛地冲过去,对着正要起身的黑衣人踹了一脚。对方再次摔倒以后,他毫不犹豫地骑在对方身上,按住了挥舞的手臂。
“放开我!”
低低的丶细细的声音。高元顿时楞住了,自己握着的手腕纤细得惊人,虽然力气很大,但的确像是女人的手腕。该不会……高元鬼使神差地放开了右手,伸向对方的胸口。果然是软绵绵的。
“你……”
是女人三个字还没说出口,高元已经被一个巴掌打得眼冒金星。黑衣人趁机挣脱了束缚,想要夺门而去,却又撞上了听到响动前来查看的高艺。
“快抓住她!”
高元大喊道。高艺听闻立刻拦住了黑衣人的去路,还毫不留情地一把扯掉了她蒙脸的黑布。
“是你?”
看到那人面孔的霎那,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叫道。似乎是放弃了逃走,她大大方方坐在椅子上,点亮了油灯。那张从来不拿自己当县令看待,整天呼来喝去的脸高元永远不会认错,这个黑衣人就是叶姑娘。
“既然已经被抓到,那就没办法了呢。”叶姑娘泰然自若地说,“你这个贪心县令,赶紧把三百两黄金还来!”
“三丶三百两黄金?你果然是凶手的同夥……”被那么一吼,慌张的反而是高元,“高艺,你快把她给我绑起来。”
高艺一脸为难,歪着头嘟囔:“叶姑娘毕竟是女子,就不要用绳索了吧,反正她也跑不了。”
“她可是杀四个孩子的帮凶啊,还把我推下山,这么危险的人根本用不着怜香惜玉吧?”
这个吃里扒外丶见色忘义的男人!高元恨得牙根直痒。
“你摔下山是因为自己太笨吧?我告诉你,赶快把三百两黄金吐出来,否则我就把你贪污的事昭告天下。”
“你……”
高元刚要反驳,却被高艺出手制止了。他把高元拉到一边低声说:“你摔下山的时候,叶姑娘在县衙里洗衣服呢,所以……”
“那她也是凶手的同谋,不然周夫人交的赎金怎么会在她手上?”
高元挺起胸膛,大声地质问道。叶姑娘照样一点也不慌张,瞪着高元开口说:“你可不要血口喷人!这三百两黄金是我从周家偷来的,跟什么绑架杀人无关。我只求财,从来不伤人性命!”
“那么说,你就是个盗贼了?”
高元难以置信地问。
“说什么盗贼那么难听,要叫三只手。”
叶姑娘趾高气昂地回答。可是三只手的难听程度跟盗贼也不相伯仲吧,真不知道有什么可骄傲的。
“可是,周夫人说她用周老爷留下的三百两黄金交了赎款……”
“那个□在撒谎。”叶姑娘斩钉截铁地否认,“我在上个月末溜进周府偷了这三百两黄金,谁知道半路上包袱被树枝刮破,掉了一锭。我本来准备离开这里一阵,把这些钱换成飞票,但是老爹突然病了,我脱不开身,只好暂时耽搁下来。后来就是金市的人来报告赎金有了踪迹,我心想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凶手,居然在本地销赃,於是就留意了一下,结果竟然发现那锭金子跟我偷来的一模一样。我回去以后拿出金子确认,果然发现有一角都刻着‘怡’字。虽然捡了金子自己花掉的瘦猴不是好人,但我也不想他被盖上绑票杀人的罪名,所以就连夜把金子放在了你书房门口提示你,可是你居然偷偷把黄金占为己有了。我真是看错了你这个人面兽心的家夥。”
“你说谁人面兽心?”
高元忍不住大声反驳。别人也就算了,现在自己居然被一个小偷骂“人面兽心”,叫他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可是高艺故意挡在他面前,不让他跟叶姑娘直接对峙。
“这是误会,黄金的事我也知道,我们只是不希望打草惊蛇,所以没有泄露风声而已。”
听了高艺的话,刚刚还气势汹汹的叶姑娘就一下子缓和了,锐利的神情立刻柔和起来。如果高元没有看错的话,昏黄的灯光下,她白皙的脸颊渐渐染上了红霞。
“既然你也知道,我就暂时信了这个狗官。”
说完,叶姑娘起身就要离开。高艺非但不阻止,还殷勤地为她打开门。
“明天不要迟到。”
对着叶姑娘的背影轻声嘱咐,她缓缓转过身来,笑着点了点头。
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好奇怪……高元瞬间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只是他无法相信就在自己眼皮底下,以前竟然毫无察觉。
“你们……这对狗男女!”
看不到叶姑娘飞檐走壁的身影以后,高元指着高艺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说什么呐,人家跟叶姑娘可是清清白白。人家呀,只是听了叶姑娘倾诉心事而已。”
高艺学着浪□子的模样,扭扭捏捏地说。高艺的身上瞬间起了无数鸡皮疙瘩,背后窜过一阵恶寒。
“她可是盗贼,你居然就这么把她放走了,还说没事?”
“没办法,她生活不容易嘛。一个姑娘家,千里迢迢从并州过来找她娘,到现在还毫无音信,本来收留她的老爹也病得厉害。小偷小摸又不伤天害理,没关系,没关系。”
三百两黄金还算小偷小摸?叶姑娘已经算是江洋大盗了吧?高元感觉自己已经完全无法理解眼前这个笑着摆手的人了。好像完全没发现高元的困惑,高艺还在那里絮絮叨叨:“叶姑娘身世很可怜的,她父母本来在并州城开粥肆,有一天他爹出去给她买布,结果一去不归。她娘出去找他爹,回来以后就开始想不开,整天疑神疑鬼,念叨着明明缺一个,怎么会是十三口这种话。后来有一天留下一个字条,说有人在安平县发现了仇人的线索,离家出走了。叶姑娘一个人追到这里,孤苦无依,你说可不可怜?”
“好可怜啊!”
高元夸张地附和,脑袋里浮现的却是叶姑娘对自己呼来喝去的脸。要是自己满面同情地安慰她,八成会被她揍一顿。虽然对她的话将信将疑,高元却想起了几天前看的证词里曾经提到过一件事:一向吝啬的瘦猴在上个月末给自己的相好买了一只珠钗。他突然出手大方,一定是得了一笔横财。难道就是叶姑娘丢失的金锭?
如果叶姑娘说的是真的,那么周夫人就是在说谎了。周怡被绑架以后,她发现家里的三百两黄金丢失了,没钱支付赎金,后来发现四个孩子都被杀害,所以顺水推舟说自己交了赎金,以免被他人责怪。虽然能够明白周夫人的难处,但是她在高元心里贞洁诚实的形象开始渐渐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