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袭
“救命...救命!”
“啊啊啊啊——有妖怪!”
叩天殿第九层门窗紧闭,远远都看得见熠熠烛光照得窗纸透白,几声惊惧的嘶喊声在寂静中令人悚然,而后再归于寂静。
窗纸上映出黑影,扬起一道泼上窗纸的热血。
张听乾听见动静,停了手中熬药的活,他的脸上厌烦神色一闪而逝。叩天殿第三层,孙端己紧闭着双眼睡在榻上。
张听乾看了他一会,转身离开。
九楼之上夜风呼啸,张听乾推门进去,眼皮垂望,看见一地血水中泡着的残肢断臂。
几个正值青春的少年睁着黑黝黝的眼睛死不瞑目,嵌于胸膛里的心不翼而飞。
当啷一声,白云客扔开剑,他握剑的手骨节分明而干净,另一手上的鲜血却止不住的滴答下坠。他的指尖还捏着一颗冒着热气的血肉之心,嘴角也染着鲜红血迹,让他俊美的容貌也变得恶鬼般可憎可怖。
张听乾半晌没能说话,白云客依着桌旁坐下,微微一笑,对张听乾道:“你这是什么表情?他醒了没有。”
张听乾冷冷道:“此刻与我说话的你,究竟是小王爷,还是那条孤魂野鬼?”
白云客奇问:“有何分别,不都是我?”
“如今叩天殿因你之故变得外人不敢踏入一步,你以为云巍当真怕你,你简直自掘坟墓!”张听乾咬了咬牙,难以置信喃喃自语:“横江...你说要为父报仇,向天下人揭露老皇帝的阴谋,我陪着你走到这一步,你..到底是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的?”
白云客眼珠一转,戏谑地凝视着张听乾,轻声道:“我倒是有些好奇,你待我,到底是怎样的心?”
张听乾怒道:“你我相依为命,我视你如同胞兄弟,可你一路走来,所作所为与老皇帝有何区别?!你简直——!”
白云客提着凉透的茶水洗去手上的血水,一边道:“自然有区别。”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天下苍生皆非我族类,听乾,我念你抚养之恩,日后,自然容你随心所欲地活下去。我赦你生。”
白云客的眼睛明亮的不可思议,一缕不属于这人世的力量在他流淌着水迹的掌心凝聚,生成一团不详的光晕。
张听乾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楞楞的盯着它,“...这是什么东西?”
白云客戏谑道:“皇帝终其一生都想一窥仙道,就在这里。”
他眼底映出冰冷的光辉,让张听乾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天人五衰,我的神力在这个世间已被天道压制得随想随手杀几个人都困难,只好用最快奏效的办法,吃下四十九颗人心。”他漫不经心地擦了擦手,“如你所言,云巍等不及了,两日后就要登基。如今大街小巷都谣传云巍与当朝国师勾结——”似是觉得这话有趣,他忍俊不禁道:“哦,也就是不才在下,勾结谋杀天子。我为何不让这传言变成真的?听乾,你认为到登基大典那日,云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手杀了云启好呢,再以云巍早有取缔如今朝堂大臣之心,试问这天下人可还能容他坐皇位?”
张听乾脸色铁青:“那有何难,他一不做二不休,血洗朝堂,让满朝文武不敢置喙就是了。”
白云客笑道:“是啊,到那时自然会有人将我的身份呈出来。我不伸手,我要他们捧着冕旒龙袍来求我主持大局。”
他顿了片刻,若无其事道:“听乾,我放慕远修出关,让他得以报仇雪恨,你认为拒留关白陵守得住么?”
“报仇雪恨?”张听乾闭了闭眼,讥笑道:“不必将你的所作所为说得如此光明磊落,慕远修通敌叛国,皆因你之故。私心里,我自然希望大昭赢。”
张听乾皱眉道:“可我师兄还在茁州,我要亲自去一趟,我要带他回来。”
白云客狭长的眼注视着他。
“还有,让孙端己活着,师兄在这世上已经很孤独了,我不想他...”张听乾沈默下去。
白云客突然道:“你在后悔。”
“听乾,这么多年过去,你从未变过。罢了,想去就去。”
张听乾一丝犹豫也没有地转身走了。
身后白云客猛地合起掌心,隔着大开的门户,阴鸷的目光看向天际,见紫微垣中万千星子拱卫着华光盛放的帝星。
一道白气从其中连绵漫向西北天际。
“凡人,再如何帮扶,也逃不开七情六欲的桎梏。”白云客不屑冷哼:“云雪臣,总是你坏我的好事。这一回,我要你们所有人一起死在拒留关!”
*
天黑的看不见五指,寒风卷着阴天的温度拂过每一个人的铠甲,只剩一片模糊的星光在头顶闪烁着。
城墙上,亲自领兵防御的云雪臣陡然擡头望向天际,茫茫夜幕无数寒星如洗,北斗勺柄垂向北方天际。
而在它指向的方位,远远能看见倾巢出动的一脉火光,从广阔平原的尽头烧来。
白陵半蹲在垛口上张望着前方如潮水般的火光,扬臂道:“备好投石机与火炮,按高下之势排兵布阵。”
“是!”
“遵命。”
白陵说罢,回头深深地望了眼云雪臣,万语千言不必言明。在广袤平原作战不比深林,他们除了闭门等候援军之外毫无办法。
云雪臣扬声道:“今日孤为军旗,各位将士,只要撑到午时,耿将军的援军就能入关相助。”
“哈哈哈哈!”敌军行兵迅疾,一道熟悉的声音已临城下,“殿下金蝉脱壳,假死托身,岂不知天意难违,人力有尽?”
城头身着铁甲的唐敬持与俞乘指着城下惊怒骂道:“慕远修,你岂可勾结外族叛国,简直罪无可恕!”
云雪臣扫过慕远修,视线落在他身后策马悠哉出现的年轻人身上。
此人与当初借夏朝使臣之名入西都拜会时无甚差别。只是他当年来时,是以李吞之子李凭的身份,如今却穿着一身辽国皇室的衣袍。
云雪臣见了他,终于明白为何夏国为何会败得如此难看。
慕远修应当早就与李凭勾结,那日夏国使臣觐见,也是慕远修铺路牵线。
云雪臣望着城门下,“你真是李吞的儿子?”
李凭端坐马上,擡头冲他一拱手,嬉笑道:“不瞒殿下,在下耶律楚乔,辽国三皇子,自幼便养在夏国皇室李氏府中。得知昭恭太子下葬的噩耗,我着实借酒消愁了好几日,如今又得见殿下天人风姿多年不改。若你愿以一身来换,我就答应你天亮前撤兵,这买卖很是划算,殿下意下如何?”
白陵刹那拔剑,又被云雪臣闪电般按回剑鞘。祭北斗被主人心绪所扰,归鞘时惊起一声响彻夜空不甘的剑啸。
四下皆惊。
云雪臣却看也不看白陵,眼角眉梢仍是那样冷淡的模样,他盯着城门外,伸手对白陵低声说道:“把弓给我,这种小事我若不能亲自解决,如何服众?”
白陵神情很淡,一双漆黑的眼盯着城下的李凭,像只被主人强行镇压的巨兽,獠牙已经露出锋芒,却不能见血。
内力激荡,逼迫得他身旁的士兵禁不住退开几步。
白陵把斜倚在城头的天狼弓递给云雪臣,云雪臣接到手中,瞬息之间抽箭搭弓勾弦。在城头下众人的眼中,那只是一个对视的须臾,然而铁羽携着不可挡的势头自上而下疾射向李凭。
“嗡——”
说时迟那时快,云雪臣松开勒出血痕的手指,弓弦急颤馀韵不止。
“——你!”
李凭是滚下马去的,他摔在地上,猛地侧首看去,距他眼前三寸的地方,一支足有男子手指粗的铁箭由上而下贯穿马背,钉在泥地里,深入五寸有馀。
而后才传出战马的仰天长嘶声!
这惊天一箭令在场无数人侧目而视。云雪臣扔开弓,寒声道:“我朝将军勾结辽国皇室,慕远修,武安侯若泉下有知,不知是什么滋味!众兵听令,放滚石!”
慕远修闻言怒不可遏,剑指城头,“慕家只剩我一脉单传,你身为云启的儿子,没有资格对我说这话。我父亲死的时候你们这些皇族中人谁想过他是保家卫国一世英名的武安侯,满朝文武诺诺不敢言语,连一个为他说话的都没有。这样的朝廷与江山留它何用,我父亲守住的江山,如今自然该将它变作原本的模样。众人听令,备好撞车,随我攻城!”
话音落下,数百人扶着撞木重重撞向城门。来自昭军的箭雨如织,城下惨叫声四处响起,然而那撞木携着千钧之力,底下的人马以身体硬抗不住,不过数十下,就被撞开了城门。
唐敬持率先领兵攻出,见拒留关这道门如此轻易便被打开,李凭这才狼狈地从几个人肉垫中爬起来,恼吼道:“将这个云雪臣给本王留下,敬酒不吃吃罚酒,给你做人的机会你不要,那就只好让你变成本王手中的贱奴。我要好好调教这个——”
人未到剑风先至,冷眼旁观战局的白陵自女墙上凌空跃下,隔着三十尺高,当头一剑剁向李凭的脑袋!
数百人一同擡头,来自绝世兵刃的杀气惊了一众战马,慕远修扯缰,然而连畜生都知道避其威势,李凭眼底映出白陵漠然的脸,不退反进,拔刀讥笑道:“又是你,云雪臣脚底下的一条听话的狗罢了。你给我——”
杀喊震天,只有这处忽然诡异的静止。
李凭还举着刀,脚却不动了。慕远修冷冷看着李凭,只见周遭一阵惊叫声中,先是李凭周身护着的士兵软倒在地。
继而,便见李凭手中横档的刀刃从中猝然崩断,他的身子也从中被一剖为二,向左右摔去。
白陵随手抹脸上飞溅的鲜血,“掠夜骑听命,随我进攻。”
他的声音并不高,目光所到之处,竟令人马齐步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