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5章:生同枕,死同命
“是你……吃了我的腺体。”
白照宁全身力气都扎在两只手臂上,因为此时此刻他正挂在峭壁边的一棵松树上,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山谷,倘若失手,必定粉身碎骨。
那哭丧白脸一身青衣,人鬼都不像,它就站在这棵松树枝丫上,半面掩泣的看着白照宁。
白照宁认出来了,这就是跟他共生了七八年之久的诡邪,那两年回来时,他腺体衰竭丶精神紊乱都是因为它,是它在另一个虚空里把自己的气血吃尽,精神凌空。
“管你是人是鬼,能不能搭把手救我在先……!”白照宁已经挂在这树枝上十来分钟了,只有小臂粗的枝干已经弯得颤了,先不说这枝干还能承受白照宁的重量多久,他胳膊发酸自己也快抓不住了。
听到枝干有细微的折合声,白照宁不得不铤而走险松了一只手臂,将背上的登山包脱了下来,再换力另一只手,为了减轻自身重量只好把背包直接扔下了山谷底。
久久都没能听到一声重物回落的响声,可见这谷底之深。
这时他兜里的手机又响了,那轻微的振动都让他担心会不会引起蝴蝶效应加重了这根枝木的负担。
这通电话可能是司徒尽的,也可能是别人的,但白照宁更希望是司徒尽的。
如果今日他从这里掉下去,他日尸骨无存,临死前能和司徒尽再说两句话也是不错的。
手机就在他胸口的内袋里,可就现在的情况,他根本不敢乱动一分,再松一次手。
“跟你说话听见没有,你要是个人就过来搭把手,要是个鬼……他妈的就让老子死痛快点!”白照宁竭力地同站在树干上袖手旁观的哭丧白脸说话,“忘恩负义的东西……”
哭丧白脸有影子,但是却是片魂魄,它踩着枝干走过来时,那双布鞋踩在白照宁指骨分明的手背上时并没有重量。
两人对视上,那双渗血的红瞳看得白照宁心口发寒,它下垂的嘴角这时扬起,变成一副喜丧脸,白照宁还没意会什么,霎那手上一空,他两只手臂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人彻底下坠谷底……
三天后。
“他来这种地方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要是他出了什么意外!你要我怎么办!程卓你告诉我怎么办!”司徒尽揪着程卓吼,吼得歇斯底里,吼得忘乎情谊。
程卓脸早就白得不像话了,他四肢是冰凉的,声音也是发颤的:“我,我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这副对话已经重演很多遍了,司徒尽深知这事错不在程卓,他也没资格怪程卓。
可他没法子冷静,没地儿崩溃,山是白照宁要上的,人却是他司徒尽没看好才丢的。
司徒尽害怕,怕对方又想不开了,那天白照宁在电话里明明已经很生气了,现在回想起来,司徒尽很难不去猜想这是白照宁的自寻短见。
五天了,这六松山上上下下都搜了个遍,直升机来了,打捞队来了,警犬更是满山跑,可硬是没能找到半个人影,山下的游客中心监控里只有白照宁上山的记录影像,并没有他出山的记录。
山莲道人给他们的回答也仅仅是见过白照宁,算过一卦风水符就没有其他的了,可司徒尽却仍是觉得这另有其隐情,但对方始终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司徒尽迫不得已,就称如果对方不交代出白照宁的下落,就立马砸了这山间道观。
程卓夹在其中,一边是师傅一边是兄弟,左右为难更是痛苦不得,他屡屡跪求山莲道人道明真相,可却仍旧得不到一点实情。
直到纪俞打来电话,说是在山谷下的暗河下游找到了白照宁的背包,道观前才恢覆宁静。
司徒尽一看见那个冰蓝色的登山包,登时如看见了白照宁本人一样激动,他疯了一般冲过去直接将包从纪俞手里夺过去,呼吸长短不匀的急喘着将包死死摁在胸膛里。
可能是因为司徒尽向来端着副沈敛稳重的架子,纪俞和程卓又看到司徒尽这副半疯不活的样子,实在觉得胸闷难堪。
这跟当年白照宁在东江大桥上无端消失的那次没差,差的是,司徒尽如今根本离不了白照宁这个人了。
“只有包,没有人……山里暗河最深的地方有三米,包是在六松山外的下游捞到的,下游通的是……长江。”纪俞话音冷冷的,像一把傅了霜的冰刀直捅人心。
“不可能!”司徒尽狼狈跪在地上,背包被紧搂得变形,他撕心裂肺的再吐出一句:“不可能的……”
没人敢说白照宁可能是被水卷走了,是司徒尽控制不住去想的。
虽然其他人也会这么想就是了。
“你缓一会儿,我再去下游看看。”纪俞说完又看向程卓,“你继续搜山,不要放过任何一个树丛茂密的地方,顺便联系一下林业局和野生动物协会,问问这边有没有大型野生动物出没。”
程卓木讷的同纪俞点了点头。
纪俞镇静却也步伐不稳,他拍了拍司徒尽的肩,然后带着人手又折返回去。
等司徒尽咽声哭够了才把那个差点能嵌在自己胸口前的背包松开,他指头虚力的捏着背包拉链,两次都没有办法捏紧那一枚小小的链环,就这么一个拉拉链的动作,手掌还一直哆嗦个不停,他怕得慌,怕得满脑子胡思乱想,怕自己是在打开白照宁的遗物。
这包也就十来公斤,里面东西不多: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丶大小证件丶手机充电器丶钱包丶还有一块红色祈福牌。
司徒尽拿起那块挂着串红色流苏的祈福牌,胸腔又是一阵割心剜肺的剧痛。
背包不防水,祈福牌上的手写字却也没有晕开,牌儿正面上并排写的“司徒尽.白照宁”六字还是清晰可见的。
白照宁字向来写得一般,没有观赏性还甚至有点潦草,平时签署文件时更是刻意写得龙飞凤舞,这六个字看得出来他写得很是认真了,每一笔一划都谨慎得生硬。
司徒尽两手捏着这不过二两重的小物什,整个脊背得越来越重。
他抽泣着把牌子翻了个面儿,俄而间,不堪其重的脊背彻底垮了下去,他的背弓成一座的山脊都抖动不止,额头压在生冷的地上,原本含着痛的抽泣声终于变成了剧烈的恸哭。
白头偕老。
白照宁在祈福牌背面写了个“白头偕老”。
第六天,山里下雨了,暗河水位上涨了很多,每个打捞队员的脸上都很苦闷,这人要是真掉水里了,就算漂到长江也该找着了,可怎么能一点影子都摸不着呢。
封山的第七天,司徒尽的电话几乎要被打爆了。
他前面才刚刚被程卓拽着回河边的帐篷歇了一会儿,这几天里他几乎没有正常休息过,高度紧绷的精神让他的旧疾又犯了,耳边总是一阵一阵的幻听。
打过镇定剂后,程卓给他配了点葡萄糖喝,不过他没告诉对方里面有其他药物,否则司徒尽也不会肯躺下去歇一会儿。
仅仅昏睡了两个多小时,司徒尽就被电话吵醒了,他一看是又是上司赵为正的电话,犹豫之下还是接了。
“司徒尽你人呢!你知道你擅离职守了吗!你知道我们为了举荐你废了多少功夫吗!你还想不想受提拔了!”
“提拔?哪门子提拔。”司徒尽冷笑道,“一个权字把我从满市调到北京给纪康当活靶子就是提拔?”
电话那头传来了拍桌子的声音,赵为正又叫了一声司徒尽的名字,呵斥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爱人出事了我去不了那个局!我是贪权不假,但是活靶子也该有人权吧?你若是看不惯我,大可革了我的职!”
“你敢拿革职要挟我!”
“不是要挟,是就事论事。”司徒尽声线平稳而充满压迫力,“两年前让我做外派的是你们,让我退国监去北京的也是你们,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吊着一个权字溜着我在靶场跑吗?”
“这就是你的态度司徒尽?!”赵为正破声斥责道,其声严厉到他估计都从凳子上跳起来了。
“要权在我,不要也在我,我不稀罕,这权就是镜花水月,你们给不起就少玩黄粱一梦那一套!”
这过权关,并非都是手握重权,还有敢于弃权,被权字吊着半生走的司徒尽这回总算是看透了参悟了。
他不想再听给赵为正说一句话,说完话就马上把电话挂了,可没过一会儿,司徒炔的电话又来了。
“你在怀清县都干了什么!文旅局都快把我的电话打爆了!又封山又闭路的!搞那么大阵仗你是想被弹劾吗!”
“我干什么全天下不是都知道了吗。”司徒尽头脑此时清晰得很的,对电话那头的躁怒更是显得无动于衷。
司徒炔无言顿了一下才咬牙切齿道:“找不到人就慢慢找!但你这个阵仗立马给我停下!你不要光顾着自己不爽就忘了自己的身份!赵为正给我打电话说你连续缺席了两天的常会,他们要提拔你做主局人你知道吗!你是想……”
“什么身份?”司徒尽打断对话,他从帐篷里钻出来,迎面而来的冷风也让他的声音更加冰冷,“什么身份能比一条人命重要!都什么时候您还用着权字当头那套说教我,管他赵为正还是吕长峰,这世上没了我一个副厅根本不会怎么样!少的只有一个傀儡而已!”
“我什么时候说人命不重要了!但是你看看你弄的这个样子,你是想干什么?啊?!”
司徒尽望着头顶那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再垂目一俯眼底涌动的夜河,旋即,他眉宇间变了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
“我不想干什么……但是如果他不在了,我也绝不独活,大不了,我和他同尘葬身青山谷底!”
“你说这话干什么!”
司徒尽眼眶发酸,声音也如雪水化了下去,冷而刺骨:“六松山巍峨,也配得起阿宁的矜贵骄骨……合葬,倒是个好去处。”
“司徒尽你疯了是不是!你这逆子怎么愈发偏激了!”
司徒尽从口袋里摸出那块红色祈福牌,他紧紧攥着,面挂清泪:“爸,权字薄我,我也没有做孝子的命,我只想跟他白照宁……生同枕,死同命,阴阳都要白头偕老。”
【作者有话说】
司徒是很爱宁宝的,大家可以相信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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