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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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突然不爱站在阳光下, 于是有一片破碎的梦,落在雪天,陪了我好多年。”
——顾佑远「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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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 一辆迈巴赫缓缓停在顾佑远于坞港置办下的洋楼。
顾纶怒气冲冲闯到书房时, 顾佑远正坐在雕花椅上, 一丝不苟的黑色衬衫独独松开锁骨那两枚纽扣,反而更显禁欲。修长指尖漫不经心划过高脚杯的杯沿, 酒香四溢,正是白砚词送他的那瓶纳帕谷。
见他这样,顾纶只觉得气急攻心, 忙不叠兴师问罪:
“听说你断了坞港蒋家的财路, ”顾纶的拐杖重重点地,语气发狠,“还在白家的马会上私换马匹?”
哪怕是他气得要把拐杖掷下, 顾佑远依旧置若罔闻,心无旁骛的翻阅着一本灰棕典籍,落在信纸上的笔尖不急不缓, 画出一串完美的英文书写体。
顾纶重重拧眉,极具警告的咬牙切齿:“顾佑远。”
“你别忘了, 你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他瞪着眼大喘着气,”就算是你再威风, 也要把我放在眼里。”
月光透过单薄的窗帘, 将一切都洒落着银辉, 在这样宁静的夜晚, 顾佑远指节一滞,钢笔在纸上晕出墨点, 他倏然擡起眸,轻笑一声:
“是啊。”
如清风过境的嗓音却染着森寒气息,顾纶眼皮颤了颤,看见顾佑远八风不动的站起身,慢条斯理的合上笔盖,眼底的狠戾借着月色全盘托出:
“可是,父亲,”他的声线像是缓缓倾泻的大提琴,沈闷而嘶哑,“您已经老了。”
书房的檀木熏香在此刻发挥不了任何清心除燥的作用,反而像一场烈火,灼伤着顾纶苍老无力的身躯。
他心魂猛震,干涩的唇翕动着,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是垂下头,在灌满碧螺春的茶杯中,看自己花白的双鬓,久久回不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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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句话就像离弦之箭,提醒他,无论过往再如何辉煌,他如今都已然老态龙钟。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而他精心培育的‘爱子’,终究会接手他的国度。
半晌,顾纶的怒火仿若被一盆水浇灭,他长叹一口气,摇摇头:“佑远,我没想过,你竟有这样的野心。”
“小不忍则乱大谋,”顾佑远眸色淡淡,“这是您教我的。”
顾纶虚弱的咳了两声,拿出手帕擦了擦嘴角,嗓音沙哑:“你要是孝顺,就陪我下一场棋吧。”
往日的棋局中,顾佑远面上没有一丝多馀情绪,哪怕能在瞬间看破顾纶手下的破绽,他也只会压下眼睑,默不作声的退让。
没想到看似讨好的影子下,竟有着深不可测的目的。
或许是这场棋局同往日一样,赢得太过轻松,顾纶的思绪很快便飘向远处,目光若有所思滞在瓷瓶插的那株海棠花上,苍老声线裹着淡淡悔意:
“你母亲年轻时,爱海棠花几乎到了发狂的地步。那时没有人知道我们相恋,每次见她,我都会从庭院中折下两枝,路程辗转,不免磕碰,可她拿到那株残败的花,还是会拥紧我。”
他惭愧的低下头,鬓边的头发仿佛又白了几分:“我虽富庶,却从未带她享过福。”
望着他的惺惺作态,顾佑远淡漠垂眸:“您说的这些,母亲向来都清楚。”
“于是自我出世,她便没在窗台再摆过海棠。”
顾纶猛的一颤,痛心疾首的抽动着嘴角:“即使我从未爱过别人,她也不肯原谅我?”
时隔多年,提起这件往事,顾佑远已然云淡风轻,落子的手依旧很稳:
“您抛弃了她。”
顾纶哑然失笑:“这怎么算抛弃,爱她就要跟她结婚吗?”
苍老声线回档在棋室的那一瞬,顾佑远捏紧白玉动作滞了半分,目光幽深,手腕轻转,将棋子落向与原本轨迹相反的一端。
这张棋局的风云倏地变幻,顾纶呆滞着还未来得及看清招式,便一败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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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纶缓缓拧起眉,望着顾佑远接过吴特助递上的手帕,慢条斯理的擦拭着指节,声线平缓而坚韧,每一个音节却像是在剥着顾纶的皮:
“您爱她,那就更应该爱护她。”
印象中,母亲独身一人带着他在出租房生活,什么苦难都自己吞下,哪怕在外受了委屈,也极少提起父亲,好像他已然人间蒸发,她不提,也从不许顾佑远提。
母亲不娇贵,甚至太过坚韧,是不被心疼的女人。直到顾纶威逼利诱将他接走的那天,他才知道,原来母亲的泪珠,像是切不断的雨线,一颗一颗,坠在粗糙的水泥地上,会砸出漂亮的水花。
母亲说,佑远,你这样卓越,不能只困在这样的一隅之地,你要飞远,越远越好。
他点点头,接过她哽咽的嘱托。
从未想过,这是他同母亲的最后一面。
顾佑远在家族商圈摸爬滚打的这几年,顾纶全然放手不管,任他在权利金钱的泥潭中反覆拉扯,顾佑远也认定,这是他漆黑的丶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命。
他本以为自己会成为病态狠戾的,像顾纶那样的冷血动物。
直到他遇见一个人。
她果敢,明媚,像是迎着光的向日葵,培育她的每一寸土地,都染着光辉。
他才徒然懂得,究竟如何才算是最纯澈无暇的爱。
雨渐渐停下,落地窗外依稀可见克莱因蓝的天际,有一丝曙光破开云层,正朝他照耀而来。
顾佑远合上玉质棋盘,低垂的眉眼染着不可多得的柔顺,唇角渐渐浮上微不可查的笑意。
他知道,他将在不远处等候他的梦寐以求丶他的困顿和谜团。
在黎明来临时,他一定要在沈暮帘最爱的乐声中,缓声诉说自己的爱意。
不再逃避。
他已经下定决心。
然而就在他缓缓阖眸的那一刻。
吴特助跌跌撞撞的跑进来,脚步虚浮,撞倒门框旁的盆栽也未曾停下,声线止不住的颤抖:
“不好了,顾先生!”
他几乎抖成了筛子,一身都是凌乱的,甚至就连瞳孔都在震颤,但他还是执拗的丶咽着口水说下去:
“沈氏的公馆——”
“沈氏的公馆,失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