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如珺偷偷抬眼，只见萧衍幽暗如墨的眸子里透着清冷和淡淡的疏离，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怨恨。
周如珺忽然像是被灼到了一般，不敢再和他对视，默默低下头。
萧衍微微垂眸，却只看到周如珺簪着青玉簪子的发髻，他想着刚刚她眼中深深的愧疚，微微眯了眯眼，幽深的眸子里似是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只是等到他开口时，语气依旧是淡淡的，“萧二，送周大小姐回府。”
周如珺默然片刻，低头朝马车走去。
上了马车，周如珺终是忍不住，回头看着萧衍：“世子，你信不过我也就罢了，终究是我自己犯蠢在先。可你既是身体有恙，便该在府里好生修养，不宜到处乱走，更不能与人动手！”
萧衍现在虽然虚弱之极，却也并非不能治，更不会让他变成残废。可是……她真的不知道萧衍的双腿是如何废掉的。
上一世她顺利地和萧衍解除了婚约，满心满眼都是三皇子，又怎会关心萧衍的死活呢。大概是半年后，她不知听谁无意间说起，才知道萧衍双腿废了。
当时的她已经和三皇子定下婚期，正一天天地数着日子等着嫁入三皇子府，听到这个消息也只是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
萧衍瞥他一眼，“多谢周大小姐关心。”
话已至此，周如珺觉得自己再多说也会招人嫌，于是转身就要进入车厢。
冷不防地，萧衍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
“萧二说你那个车夫之前故意将车轴弄断，周大小姐还是该管教一下下人。”
周如珺身子一晃，险些一头栽下马车。
“……世子所言甚是，待我回去就好好教训他。”
果然，这么讨嫌的人，自己何苦去管他，反正就算残废了也不耽误他造反不是吗？
……
明明白日里还是天高气爽的天气，谁知当晚便淅淅沥沥下起雨。
这一场秋雨断断续续竟是接连下了三四日。细细密密的秋雨一下子便扫尽了残余的暑气，带来了几分秋日的凉意。
这几日里，除了去林南天家中为他妻子诊治了一次之外，周如珺便再也不曾出过门，老老实实地待在玉竹院。
直到第四日，雨才渐渐地停了，头顶厚厚的云层似乎也有散开的迹象。
玉竹院小书房里，周如珺端坐在书案之后，手里握了支狼毫细笔正埋头书写。连翘则坐在一旁的矮凳上，正绣着一只荷包，时不时地抬头朝自家小姐看一眼。
忽地一阵秋风裹着几片枯叶从窗户卷进来，将书案上的纸张吹的哗哗作响。周如珺连忙放下手中狼毫笔，一只手去按住翻飞的纸张，一只手去拿镇纸，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
连翘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走了过来，帮着她整理着书案上的东西。
好在这阵风来的突兀，去的却也快，转瞬间便又平息下来。周如珺看了看，发现除了两三张纸被墨污了之外别的倒是无恙，不由松了口气。
连翘道：“这两日可比之前凉了许多，要不奴婢还是关上窗户吧。”
周如珺嗯了一声，小丫鬟立即走过去关了窗，又拿来两盏烛台放在近处点上。
“姑娘都在书房坐了大半日了，还是歇歇吧，可莫要伤了眼睛。”
周如珺微微颔首，目光却落在面前的册子上，皱眉想了想，轻声吩咐连翘找一个炭盆过来。
连翘虽然有些疑惑，却依旧转身出了书房，片刻后端了个炭盆进来。
点燃了的书册被扔进炭盆里，片刻间便被烧成一堆灰烬。周如珺一言不发地看着，面上神情疏淡，眼眸沉静幽深。
书册上记录的是上一世发生的事，不管是不是她亲身经历的，只要还记得的，都被她一一记录了下来，甚至还包括一些真假难辨的传闻。
那些记忆若是应用得当，将发挥出极大的作用。比如萧衍之事，若是她上一世多问几句，得知萧衍是如何残废了的，现在也就不必如此苦恼了。
这东西极为重要，却万万不能落到旁人手中，是以她默写一遍加深了记忆之后，立即将之化为灰烬。
连翘看着自家小姐，忽地觉得脊背一寒。她眨了眨眼，忽然有种感觉，眼前的小姐似乎与之前有些不太一样了。
就比如现在，小姐的神色明明很温和，却让人莫名地心里直冒凉气，就像……就像那位萧世子。
连翘歪着脑袋想了想，愈发肯定自己的想法。
……嗯，大小姐和萧世子的气质，真的很像呀，或许这就是夫妻相？
咚地一声，连翘只觉得脑袋一疼，顿时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捂住脑袋。
周如珺收回手，没好气道：“想什么呢，笑的像个傻子！”
“没，没想什么！”连翘干笑两声：“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周如珺指了指桌案，吩咐道：“将这几本书放到甲字书架，这几本放到丙字书架……还有那本《大周药典》……”
“奴婢知道，《大周药典》要放到丁字书架第三层！”连翘笑呵呵地说完，似是有些感慨：“小姐有些日子没看这些医书了呢。”
“是啊。”周如珺淡淡应了一声。
这几日里，她除了回想前一世发生的事，便是翻看医书，查看了几乎所有有关千丝绕的记录，却始终没有找到与萧衍的情形相同的。
想到这里，周如珺又想起萧衍那张疏离淡漠的脸，不由沉沉叹了口气。
若是前一世她能多问一句萧衍的事，若是这一世萧衍能稍稍配合一点……她又何苦在这里费心劳力呢？
连翘看着自家小姐怏怏的神情，安慰道：“小姐是觉着闷了吧？奴婢之前看着天已经放晴了，说不得小姐明日就能去找萧世子了呢！”
周如珺缓缓转头，看着这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丫鬟，心想刚刚那一个爆栗，果然还是敲的轻了。
便在此时，书房房门被人敲响，随即张嬷嬷推门而入。
张嬷嬷走到书桌前，对着周如珺福了福身，“姑娘，方才荣华院那边来了一个婆子，说是老夫人请姑娘过去一同用晚饭。”
周如珺微微一怔，随即微笑颔首：“我知道了，这就过去。”
张嬷嬷面上闪过一丝担忧，低声道：“不知老夫人找姑娘所为何事，姑娘且小心些。”
周如珺淡淡道：“我知道的，再说不过是吃顿饭，嬷嬷不必担心。”
连翘也道：“张嬷嬷你放心吧，我会护着小姐的。”
出了书房，周如珺抬头看着已然放晴的天空，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微凉的笑意。
这场雨下了三四天，想必三皇子和老夫人都有些按耐不住了。不过么，她也正等着他们找上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