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说漏嘴了 我听柳姐姐说,她只喜欢祁将……
春末还带着一缕料峭的凉意。王寡妇的饭铺里难得清净。街上刚忙完春耕的农人三三两两结伴而过, 几个挑着蔬菜的货郎担着新鲜的青菜和豆角,叫卖声远远传来。
柳叶舒掀开门帘走进去时,王寡妇正坐在柜台后面算账。灯芯在她手边跳动, 映得半边脸明明暗暗。这个时节, 阳光还未暖透,她手边放着一盏热茶, 茶气袅袅上升。透过门帘的缝隙能看见院子里那株槐树新抽的嫩叶, 沙枣花开得正好, 细碎的白花在晨风中摇曳, 清香阵阵。
后厨里小刘正在添火, 竈膛的火光映红了脸。竈上大锅里飘出阵阵肉香, 那是一大早就开始熬制的卤汤。锅里飘着八角和桂皮, 香料的气息和着扑面而来的热气,让人食指大动。墙上挂着的腊肉和牛肉干在晨光中泛着油亮的光泽, 还能看见表面撒着的红褐色花椒粒。
角落里整整齐齐地码着几坛老醋, 那是从太谷专门运来的,腌制牛肉干少不得要用。门口的水缸里插着几枝刚摘的槐花, 花香与肉香交织, 别有一番滋味。
王寡妇见是柳叶舒来了, 忙放下手中的算盘:“柳姑娘来啦!难得你这么早。这会子刚好没客人,正好算算账。”她起身张罗着沏茶,又叮嘱小刘:“快去把早上蒸的枣花馍拿来给叶舒尝尝。”
“王姐,这几个月的账目我都理好了。”柳叶舒从袖中取出一本皮面账册, 在王寡妇对面坐下。阳光从门帘的缝隙中斜照进来, 落在摊开的账页上,映出一行行工整的字迹。“您看看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王寡妇接过账册,一边翻看一边感叹:“还是你这丫头会算账。自打跟你合夥开了这铺子, 咱们的生意是一月比一月好。”她指着册子上的数字,脸上带着藏不住的喜色,“你瞧,光是这个月,就进账一百二十两银子。那些胡商最爱咱们的牛肉干,每次来都是整箱地买。前儿个那个回疆的商队,还说下次要多备些,专门带回去送人呢。”
柳叶舒轻抿了一口茶,笑道:“这都是王姐的手艺好。您那个秘制的卤汁,放的香料都是按照西域人的口味配的,再加上您待客热情,生意自然就好。”说着,她指了指账册上一笔进账,“您瞧,光是这一队商人,就买了五十斤牛肉干。”
“哪里是我的功劳,”王寡妇一边摆弄着账册,一边给柳叶舒夹了块刚出锅的卤牛肉,“要不是你出主意让咱们专门做给胡商的口味,多放些孜然和辣椒,又帮我联系了将军府的赵管家供货,哪能做到这个规模?这些胡商都是冲着将军府的名声来的。”
说着,她取出一个泛着包浆的算盘,劈里啪啪拨弄起来。那熟练的手法显示她这些日子没少练习:“照这个势头,到年底怕是能攒下六百两银子。你说咱们是该在镇上再开个分铺,还是把隔壁的铺子也租下来,扩大些规模?最近来吃饭的客人多了,这铺子都有些挤了。前儿个那队商人,还有几个站在门口等位子呢。”
柳叶舒拿起筷子,一边细细品尝着那块卤牛肉,一边思忖道:“我看不如先把隔壁的铺子租下来。一来咱们的老主顾都在这边,二来可以多摆些桌子,再添个竈台专门做卤味。这卤味生t意大着呢,专门开个竈台也用得上。至于分铺子...”她摇摇头,“要另外雇人,怕是不好找个手艺好的。王姐您一个人也照看不过来。”
“你说得对,”王寡妇连连点头,一边记着账一边说,“我也是这么想的。隔壁那家布庄掌柜的前几日来吃饭,说是要搬到凉州去开分号,到时候铺子空出来,咱们正好接手。若是能打通里间,光是多出来的座位就够回本了。”
说着,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语气一转:“对了,我听说这几日有支官兵要经过。你说咱们要不要加强备货,多做些牛肉干和熏肉?这些当兵的最爱吃这口了。要是能趁机做成长期供应,那可是笔大买卖。”
柳叶舒由衷钦佩,“这倒是个门路,你消息倒是灵通。”
王寡妇神秘地笑了笑,端起茶壶给柳叶舒添茶。热气氤氲中,她向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道:“柳姑娘,你可别小看这消息。我这些日子做生意也算是有了点心得,这铺子想生意好,最重要的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她用茶盖轻轻撇去茶叶,又道:“比如那些胡商,看着是来买牛肉干,其实也在打听边关的消息。我就是装作不经意地跟他们闲聊,才知道西域那边的行情。”说着,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对了,你说祁将军这趟什么时候能回来?”
柳叶舒低头抿了口茶,茶香浸润了唇齿,却也遮掩不住眼中一闪而过的期待:“前日收到信,说边关的事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这几日就该回来了。”
两人聊得正兴,王寡妇突然似乎想起什么,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说道:“我听说,这阵子有不少上门说亲的人,你是不是心里有打算了?”
柳叶舒闻言,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哪有那心思啊,眼下还有那么多事要处理。那些人一听到流放的事就吓退了一半,剩下的听说我体弱多病丶劳作都成问题,也就再没下文了。”
柳叶舒正端起碗喝汤,忽然听见王寡妇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揶揄的语气说道:“说起来,最近几日,那位方白可是常来我这儿吃饭。”
柳叶舒正端起碗喝汤,听到这话险些呛到。她擡起头,眉头微蹙:“方白?他怎么会总来?”
王寡妇眯着眼笑道:“可不是嘛!他每次来啊,都不像其他客人,吃饱了就走。他呀,一边吃一边四处打量,东看看西瞅瞅,像是在找什么人似的。我还问过他,想找谁呢?结果那小子嘿嘿一笑,倒不肯说。说实在的,我瞧他那模样,八成是冲着你来的!”
“若他真是找我,倒不如光明正大些,没必要绕着弯儿。”
王寡妇见状,笑着拍拍她的手,安慰道:“瞧你,别想得那么严肃。年轻人嘛,总有点稀奇古怪的心思。再说了,像你这样的好姑娘,自然是叫人惦记的。”
“王姐!“柳叶舒打断她的话,脸上飞起一抹红晕,“您别打趣我。”
王寡妇见她这般反应,不禁莞尔。她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地说:“我就随口一说。不过你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你看看你,整日里操心田里的事,操心这铺子的事,夏天都快到了,连件像样的衣裳都舍不得买。前儿个我看你那身衣裳都洗得发白了,瞧着人心疼。”
心疼?柳叶舒垂下眸子,想起祁馀当初从京城带回来的那几件衣裳,都是京城最新的样式。
柳叶舒低头打量自己身上的衣裳,青布短襟,虽然洗得发白,但一针一线都整整齐齐。腰间束着一条素色布带,还是她自己染的。从前在京城时,她也曾穿过绫罗绸缎,可如今在这敦煌小镇,一身粗布短打反倒更自在。
可是....她摸了摸衣袖上被针线磨得有些起毛的地方,是不是真的该稍微打扮一下?若是将军回来,看见她穿得这般寒酸,会不会觉得她太不讲究?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柳叶舒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下意识地望向门外,却见只是几个商人骑马经过。她收回目光,有些失落地低下头,手中的茶盏已经凉了。
王寡妇看在眼里,心中了然。她知趣地岔开话题:“行了,今天的账也算完了,你该回去歇着了。这边有我看着,你放心。”说着又叮嘱道:“对了,让小刘给你包些卤牛肉带回去,给你家弟弟尝尝。”
柳叶舒点点头,将账册收好,起身告辞。
“柳姑娘,等等。”王寡妇从柜台底下的夹层里取出一个绣着芙蓉花的钱袋,轻轻掂了掂,“今个月的分红该给你了。铺子进账一百二十两,咱们一人六十两。”
柳叶舒解开钱袋的束带,细细数出三十两银子,将剩下的推回王寡妇面前:“我今日要去城西租个地方养鸡,手里还有些馀钱。”
“养鸡?”王寡妇一楞,随即笑道,“你倒是打得好主意。等养出鸡来,正好供给咱们铺子。”
柳叶舒摇摇头:“我是想着先供给军营。军营人多,每日要的鸡蛋和鸡肉不少。若是经营得好,以后再多养些,也能供给咱们铺子。”
“你这丫头,”王寡妇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眼中带着几分揶揄,“这是想着法子要在将军跟前露露脸啊。”
“王姐!”柳叶舒嗔道,“您又打趣我。”
王寡妇笑着将银子推还给她:“这钱你留着吧,开张新买卖,总要多备些本钱。养鸡虽说不是什么大事,可前期也要花销不少。要买鸡苗,要搭鸡舍,还得准备饲料,这些都是要花钱的。”
“这怎么行?”柳叶舒坚持道,“王姐,您要是不收,以后我就不来铺子了。”
王寡妇见她态度坚决,只得收下那三十两银子:“那我先替你收着。等你养鸡的事有了眉目,若是缺银子,随时来取。”
柳叶舒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王姐,那我先去看地方了。等回来再同您说租铺子的事。”
“去吧去吧。”王寡妇望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这丫头,心里只装着正事,也不知道为自己想想。”
正午时分,饭铺里的客人渐渐散去。王寡妇看着小玉儿坐在角落里,抱着两个木头小人玩得不亦乐乎。那是柳小弟送给她的,一个穿着红衣,一个着青衫,雕工精致,连面容都栩栩如生。
小玉儿正摆弄着那两个小人,嘴里念念有词:“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说着,还让两个木偶凑到一起,作揖的模样惹得王寡妇忍俊不禁。
“玉儿,”王寡妇一边收拾桌上的碗筷,一边含笑问道,“你说你柳姐姐怎么还不成亲呢?”
小玉儿停下手中的动作,鼓着腮帮子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奶声奶气地说道:“谁说柳姐姐不成亲?”那模样像极了柳叶舒平日里说话的神态。
王寡妇笑意更浓,走过去拍了拍小玉儿的头,顺手整理了一下她有些散乱的发髻:“哦?那你姐姐这么挑剔,难不成心里已经有人了?她可有和你说过是谁?”
小玉儿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忽然想起前几日柳母和柳叶舒的对话。她立刻把木偶放在膝盖上,一本正经地答道:“有啊!我听柳姐姐说,她只喜欢祁将军呢!而且...”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姐姐每次收到将军的信,都要看好几遍呢。”
“你这孩子,”王寡妇失笑,揉了揉她的脸蛋,“将军可是高门大户,哪是我们能攀的?”
“掌柜的。”一道低沈的声音突然响起。
王寡妇只顾着和小玉儿说话,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店里已经坐了一位客人。那人一身墨色衣衫,面容隐在阳光投下的阴影里,看不真切。她连忙招呼道:“客官,您请坐,今天的腊肉饭特别香,我让小玉儿给您送一份上来。”
那客人微微颔首,目光在小玉儿手中的木偶上停留了一瞬,便安静地等着上菜。
这一天,饭铺格外忙碌。来来往往的客人带来阵阵喧哗,腊肉的香气和着槐花的清香,弥漫在初夏的空气里。王寡妇满头大汗地张罗着,忙得连客人的面容都顾不上细看。
待到暮色四合,店里的客人渐渐散去。夥计小刘正在收拾碗筷,忽然发现桌上放着一锭银子,仔细一看,竟足有一两重。
小刘楞了一下,连忙跑到后厨,急匆匆地对王寡妇喊道:“王姐,你看!有位t客人给了一两银子!”
王寡妇停下手中揉面的动作,擦了擦手走过来。她接过那锭银子,只见银子上印着“户部正银“四个字,成色极好。这可不是寻常客人会用的银子,一顿饭不过二三十文钱,谁会这般大手大脚?
她蓦地想起那位穿墨衫的客人。他虽然穿得朴素,但举手投足间透着不凡的气度。再想到小玉儿方才说起的话,王寡妇心中一惊。
她连忙擦了擦手,急急忙忙对小刘说道:“你继续收拾摊子,我得去找柳姑娘一趟,这事儿可不能耽搁。”
小刘虽不知详情,但见王寡妇神色慌张,也不敢多问,只是点头应下:“好,王姐,您去吧,我收拾完就锁门。”
王寡妇一刻也不敢耽搁,匆匆赶往柳叶舒家。暮色渐沈,槐花的香气在晚风中愈发浓郁。她一路小跑,连沾在衣服上的面粉都顾不得掸。
等她气喘吁吁地赶到柳家时,只见院门虚掩着,柳父正坐在门槛上擦拭着弓箭,身上的戎装还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院子里传来柳母和柳小弟的说话声,夹杂着几声鸡鸣。
“柳大伯!”王寡妇扶着门框喘气,“柳姑娘可在家?”
“回将军府了,她前脚刚走,后脚她爹就回来了!”
王寡妇听罢,只得无奈叹气:“看来只能改日再找她说了,虽是个急事,偏偏赶不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