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前夜
第三日午夜,北疆王庭。
素来身体刚健的北疆王不知为何染上了嗜睡的毛病,会议刚开始不到半个钟头,就已经从起初的昏昏欲睡变成了倚榻而眠,鼾声甚至盖过了座下朝臣们的议论。
见此情景,朝内几位忠臣却见怪不怪地摇了摇头,丝毫不减半分忧色,反而将目光齐齐投向高座旁静立的亲王殿下身上。
也难怪他们会如此,北疆王这样的状况早已持续一月有馀,在这期间所有对此持怀疑态度的老臣都被一一清除,或杀或关,无一幸免。
而主导这一切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眼前的,手握生杀大权的亲王殿下,也就是曾经的裴家长子,裴璇。
明知道是一场无止尽的杀戮,但连大皇子都只能站在身后为令是从,他们这些仰人鼻息的谋士朝臣又有什么办法呢?
北疆王突如其来的恶疾,亲王殿下一脉只手遮天的权势,以及同僚们蔓延遍地的鲜血,早就让他们那点为民请命的良知泯然无存,留下的只有麻木和冷漠。
这些朝臣膜早已不再慷慨激昂,而是早早明确了阵营,负着手躬着身,站在了即将获得一切权利的亲王殿下身后。
明眼人都看得出,北疆王庭即将迎来一次大换血,大皇子傲慢无能,实在难堪大用,放眼望去,未来的掌权人非亲王殿下莫属。
其实,还是有个人可以与之一争,不过,哎,不提也罢……
说来也是可笑,从前一派祥和时把尊卑嫡庶挂在嘴边的老腐朽,在这内忧外患的紧要关头却寄希望于那个不知来历的野种,当真是世事无常啊。
看着亲王殿下得意的笑容,几位首辅重臣将袖口内的手握得更紧,认命般地起身谢礼,随后一摇一晃地往门外走。
听说二皇子完颜诚在万麓山招兵买马,暗中训练着足以和王庭相抗衡的队伍,在这一刻,他们既希望这消息为真,也希望这消息为假。
倘若为真,那便足矣止住亲王殿下向外侵略的脚步,不仅可以制止无意义的人员伤亡,还可以通过于大周的交好换来先进的技术和粮食,改善百姓恶劣的生活。
可就算这样,也会免不了一场残酷的手足相残,无论谁胜对于王庭来说都是极大的损失,如果二皇子不能得胜,内战之后免不了外部的一场厮杀。
说实话,这些朝臣对于北疆的胜利并不抱有什么期待,他们并不认为比起大周的枪炮火药,自己军队的刀叉剑戟能有什么优势。
唯一能说的,只有威名远振四海的重骑,不过上一次交战已经是十四年前的事了,如今大周发展如何他们并不清楚,所以连这一优势都不知道能不能保持得住。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眼看埋伏在边境线的几路精锐已经跃跃欲试,只待亲王殿下一声令下,便会率铁骑直捣耀州,饶是他们满心担忧,也无计可施。
为首的一名老臣最后擡眼望了一下漫漫的黑夜,无奈地长舒了一口气。
“天地不仁啊……”
与此同时,将视线投向无尽夜幕的,还有率部埋伏在万麓山底的完颜诚。
尽管裴璇已经派兵扫荡过两次万麓山,但他一定没有想到,自己名义上的这位侄子竟会如此大胆,仍旧将自己的精锐安置于此。
但其实完颜诚之所以选择这里,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这里是耀州边境线的重要关口,想要进入边境这是必经之处。
湛蓝的瞳孔在月色下泛着冰冷的光,想起即将发生的一切,完颜诚不自觉地抚上拇指的骨戒,唇畔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
“殿下,这是薛大人那边送来的信。”
一名士卒小心翼翼将密信呈上前来,随即谨慎地避开视线,用身体隔绝周围的光线,一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明显不是第一次承担送信的任务。
完颜诚接过信,迅速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便燃起一个火折子,将信烧成了灰烬。
跳跃的火光下,那张俊朗的容颜上更添了几分邪气,宛若盘旋已久的毒蛇,正吐着芯子,等待将利齿刺入敌人咽喉的那一刻。
送信士卒被这表情吓得打了个寒战,正在这时,耳边传来了男子沈沈的问话。
“一路上可有遇到什么可疑的人?”
那士卒被这话问得一楞,犹豫片刻,还是摇了摇头,“回殿下,一路都是山路,并未遇到什么人。”
“是吗?那他……是从哪来的?”
突然眼前白光一闪,士卒只觉耳边传来“嗡”的一声长剑破空之声,下一秒,万籁俱寂,一切又都归于平静。
不对,和刚才相比,地上赫然多了一个黑衣身影,借着朦胧的火光,勉强能够看见其下汩汩而出的鲜血,在雪白的地面上形成一条蜿蜒的血河。
那具尸体的咽喉已经被长剑斩断,白花花的骨头暴露在血肉之内,士卒头一次见如此惨烈的景象,扶住树干撕心裂肺地呕吐起来。
身后的训练有素的士兵并未被突来的事件所干扰,都手握长剑在马上严阵以待,经过战场的洗礼,对于血腥早已是见怪不怪。
呕吐声逐渐微弱,雪白剑刃上的血迹也已经干涸,完颜诚这才从将其收入剑柄,慢慢踱步到了士卒身边。
绣金战靴踏过滚热的血河,在地面绽放出一朵朵鲜艳的红梅,一如他那平静冷漠的声音,透着睥睨一切的孤绝。
“诸位都是即将与我生死与共的战友,应当清楚,我完颜诚允许你们无能,但绝不接受背叛。”
“你们中有与我朝夕相处的兄弟,也有后加入进来的战友,但无论如何,既然入了我的阵营,就不能,更不许三心二意,朝秦暮楚!”
“如今亲王只手遮天,各位信任我愿意与我并肩作战,是我完颜诚的荣幸,能留下来的,等此事一过,都不会亏待各位。”
“但是,倘若还有偷偷报信之徒,便如此人,绝不姑息!”
冷硬的语气如同凛冽的寒风,透过包裹的棉衣,直直刺入骨髓,连心中都透心凉。
“誓与殿下共进退!”
沈默片刻后,整装待发的队伍里爆发出一声高呼,随即高呼声接连又起,一浪高过一浪。
那名呕吐的士卒见状先是被震撼得一楞,随即也抹了把嘴,也跟着高呼起来。
“誓与殿下共进退!”
……
“誓与殿下共进退!”
就在这此起彼伏的高呼声中,完颜诚向着人群重重行了一礼,朗声开口道。
“多谢诸位厚爱,不过有一点,各位此战并非为了我完颜诚,而是为了自己,为了北疆万千百姓,以及日后子子孙孙的和平安定。”
“侵略不是目的,王座亦非我所欲也,我完颜诚想要的,只是小人被诛,边境稳定,百姓安居乐业。”
“既为王,当心系百姓,所作所为皆是为民谋福。亲王虽暂时执掌大权,但全然不顾百姓死活,把人命当作野心也报覆的工具,其心可诛。”
在最后,他擡起头,凝望着黑夜中朦胧的边境线,眼中光华流转。
“得道者胜,还请诸位坚定必胜决心,为北疆千秋万代而战,此战必胜!”
周围将士为此言所感,且慷慨激昂呐喊起来,士气一时间更为高涨。
完颜诚在一片鼎沸声中,轻轻抿了抿嘴角,黎明越来越近,而一场无可避免的大战,也即将随之而来了。
跨过逶迤的边界线,白皑皑的雪山下,也驻扎着几小股精锐骑兵。
为首的,自然是威名赫赫的潘将军,而他对面不远处探出头四下环顾的,正是身披银白战甲的薛清安。
一旁的马祥见状,赶忙小心地将他往里拽,“外头风这么凉,你还发着烧,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非要来,秋月也不拦着你点,连伯母你都敢瞒。”
“实在放不下心啊”,薛清安突然想到什么,猛地盯住马祥,“这事你没告诉我娘吧?”
“我疯了啊,伯母本来这些日子就心神不宁,我再怎么样也不至于犯这个蠢事。”
薛清安从腰间解下酒囊,拔下塞子面含歉意地递了过去,“哪能怀疑你是故意的,就是怕一不小心被我娘发现嘛,来,喝口酒暖暖。”
“拉倒吧,你风寒那么严重,可别再把我传染了。”
马祥将酒囊推开一旁,也解开了自己的酒囊仰头灌了一口,“从前上学的时候你就拼命,现在一同为官了,你这性子倒还是半点不变。”
听他这么说,薛清安也笑着摇了摇头,透过朦胧的月色,眺望远处蜿蜒的山峦。
“你说十四年前,我爹是不也是这样,忍着身上的剧痛护卫耀州的疆土?”
马祥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看,片刻后,才沈吟着开了口。
“清安,别的我不好说,但这一次薛伯父的悲剧一定不会重演,耀州绝不会被他们侵入半步,而我们也一定会凯旋而归。”
十四年前的悲剧不会重演,战争一定会胜利,我们也定能全身而出。
薛伯父您放心,十四年前您被全心信赖的挚友背刺,十四年后的我绝不会容许那样的事再度发生。
满腔热血不论在何时,无论遇到何种不公,都不该成为刺向战友的一把利剑,更不应该牵连到无辜的百姓。
“马祥,此生有你作为挚友,是我薛清安的荣幸。”
听他这样说,马祥也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有你做兄弟,我也很荣幸。”
此月此景,唯一不一样的,是同心同德的挚友,并不会像十四年前那样,成为背道而驰的敌方。
突然,最前面侦查的潘将军眸色一紧,向身后两人比了一个手势。
只见原本空无一人的岔路传来马蹄阵阵,北疆那边,提前有了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