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战前夜
白皑皑的雪山下,隐隐约约可见几个攒动着的黑点,看着目标的方向,应当是北疆派来探路的先锋小队。
呼啸的寒风掩盖了大半的马蹄声,须臾之间,那黑点越来越近,直直逼迫到众人眼前。
潘将军和薛清安一边一个守在山底的转角,就在那两人经过的瞬间凌空而起,还没等其惊觉回头,一个飞掌凌厉劈下,那二人顿时应声而落。
埋伏其后的士卒一跃而出,将他们牢牢按在地上,受惊的马儿扬蹄嘶鸣,正想要向前狂奔,被薛清安一手一个抓住缰绳。
也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本领,只见那双修长的手轻抚了两下马儿微硬的鬃毛,下一秒,两只嘶鸣的马儿顿时安静了下来,温顺地倚靠在他的身旁。
其实这招还是他幼时从军时从父亲那里学来的,小的时候他总是羡慕别人可以自己在马上驰骋,但碍于矮小又力弱,总是没有办法牵住马,更别提骑马了。
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屡屡要自己尝试,一次次从马上摔下,那股越挫越勇的劲头终于有一天引起了父亲的注意。
父亲告诉他,马儿也是通灵性的,对于主人也有着自己的一份考量。
想要驯服一匹马,需要的除了彼此熟悉的抗衡外,更重要的,是彼此之间的交心。
想到这里,薛清安心中升起几分酸涩,一边将马的缰绳递给赶来的士卒,一边摇着头回到了潘将军的身侧。
素来宽厚待人的父亲却遭遇了挚友的如此背刺,如今他肩负的不仅是保卫耀州的责任,还有从前未解的旧恨。
待到此事了解,他一定要亲口质问裴璇,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个曾经抱着他纵横草原的裴大伯狠下心肠。
不仅将曾经视他为手足的父亲残忍杀害,还要改头换面成为北疆亲王,如今竟还要率领手下士卒侵入耀州土地,屠戮无数百姓。
“嘭”的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将他从纷乱的猜测中拉回了现实。
潘将军又狠狠踹了其中一名叛军一脚,见他仍紧闭牙关不发一言,便将锐利的视线投向了他身旁那个有些瑟瑟发抖的同伴。
“我的名号想必你们也听说过,既然被抓住了,就别想再逃出去,自尽更是想都别想。”
言罢,潘将军拔出腰间的长刀,抵在了那个胆寒的叛军咽喉,雪白的刀刃上映照出那张不住颤抖的年轻面容。
“你们两个年纪轻轻,想必也不想就这么殒命于此。我保证,只要你们交代来意以及所知道的一切情报,我不仅会饶你们不死,还会将你们留在军中。往后靠军功升官领赏,也都不是没有可能。”
一听这话,那被刀尖抵住咽喉的青年士卒舔着干涩的嘴唇,犹豫着思索了一会,这才哆哆嗦嗦地小声开了口。
“我,我说……”
然而他刚开了个头,就被一旁视死如归的同伴高声打断了,那同伴用北疆话叽里咕噜说了句什么后,这士卒马上低下了头,全然没有了要再说的意思。
眼看着到手的情报飞了,本就没有什么耐性的潘将军更是急躁,用力一脚就踢在那年轻士卒的心口,顿时让他咳嗽不止。
“楞什么,趁老子还有耐性还不赶紧说,还敢啰嗦真是找死!”
“潘将军莫急”,薛清安上前一步将他拉住,“若您不介意,不妨让清安和他说上两句。”
听他这话,潘将军才忿忿地退后两步,负手狠狠盯着那两个叛军,眼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薛清安平静地扫过两人,最终将目光停留在那个死不开口的叛军脸上。
“士为知己者死,你满腔忠诚之意值得钦佩。但可曾想过,你那亲王殿下是否值得你如此,这场牺牲是否真的有存在的意义,又能为北疆带来什么?”
那位士卒刚才就用北疆话说了不忠诚者不可留这句话,他没想到薛清安一个中原人竟然能够听懂,原本就有些惊讶,听到后面更是被他问得一楞。
不仅是他们,就连朝中大臣都说不清楚,亲王殿下这场筹谋已久的侵略之战究竟是为了什么。
如果是为钱,那友好互市时远比这要好得多;若是为权,他早已执掌北疆,想要称霸耀州甚至中原,那都不能说痴心妄想,简直可以说是白日做梦。
但他们不反战甚至为之拼尽一切的原因,从本质来说并不是对亲王殿下忠诚,只是出于对当权者的畏惧,想要保住家人性命而已。
十四年前那场惨痛的经历告诉他们,战争绝不能带来繁荣和幸福,战争留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伤痛。
沈默片刻,这位方才还宁死不说的士卒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凝视着这位面容和善的年轻大人,一字一句地将自己的任务说了出来。
“天空破晓之时便是全军而出的信号,而我们负责的便是出兵之前的探路,需要在三更天开始每隔半刻钟汇报一下情况。”
潘将军闻言上前一步,“三更天,那说明你们这是刚出来?”
“正是”,旁边那个士卒也擡起了头,被潘将军看着仍有些胆怯,“一,一出来就被你们给抓住了……”
旁边几名耀州士兵闻言对视了一眼,都不禁暗暗笑了起来,连马祥都强掩着嘴,尽量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然而,薛清安却没有半点笑意,内心隐隐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总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前有士卒探路,那后方,会不会……
“那你们可知道,亲王有没有再派兵执行别的任务,比如潜入后方?”
潜入后方?
那两名北疆士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了好一阵,才终于犹豫着齐齐开了口。
“具体的我们也不清楚,但好像还有三个人也被派了出去,去哪没有听清,应该是要烧什么东西。”
马祥皱着眉有些不解,“大半夜的烧什么,火一烧起来他们不更暴露无疑了?”
潘将军也捏了捏太阳穴,望向一旁沈默不语的薛清安,目光交错间两人心领神会,一下子脸色更沈。
“不好,这两人是靶子,他们真正的目标是烧粮仓!”
其馀之人一听薛清安这话,脸色都一下变得惨白,尤其是马祥,更是猛地一拍大腿,想要骑马往回赶。
就在这时,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闻声望去,只见何秋月一袭素白骑装驾马而来,紧随其后的,还有一辆沈甸甸的马车。
“哎——秋月,她后面带的是什么?”
“应该是火器。”
马祥伸长脖子向那眺望,潘将军也眯了眯眼,再开口时声音中多了几分振奋。
在当前的情况,交战前若能发射几枚火铳进行威慑,想必对于敌方军队的信心会产生不小的影响,甚至可以迫使一些直接投降,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但是对潘将军而言,最大的问题就是火药不足,尽管战前威慑可以起到很好的作用,但他们却不敢提前冒这个风险。
毕竟火药只有不到十发,他们出于稳妥考虑,一定会选择留在战时,在没完全摸清对方兵力之前,不敢冒一丝一毫的风险。
马车稳稳停在道路侧面,何秋月从马上轻巧跃下,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朗朗开口。
“诸位放心,两名叛贼已被拿下,粮仓也安然无虞,秋月此行是为送火药而来。”
言罢她转过身,和老周老齐一起掀开车帘,周围顿时传来此起彼伏的吸气之声。
只见宽敞的马车内,整整齐齐地放着四麻袋鼓鼓囊囊的火药,依照他们从前的经验,莫说五十发,就是百发都是有的。
注意到众人眼中浓浓的诧异与欣喜,何秋月上前一步,简单解释了一下。
“从前米老板还在的时候,便与北疆谋划了这笔生意。如今还要多亏米夫人,我们才重新对那里进行了开采,并组织许多烧瓷师傅对其进行处理。”
说完她拱了拱手,目光划过薛清安,看着一直紧锁双眉的潘将军。
“时间仓促只炼制了这四袋,具体效果可能不及专业水准,但想到大战在即还是给您送来了。”
“如此当真解了我们燃眉之急啊”,潘将军赶忙吩咐手下士卒将火药收好,也朝着何秋月他们的方向行了一礼。
“何掌柜心系家国,百姓们如此支持,潘某与众将士在此先行谢过了。”
听他这么一说,何秋月忙又还了一礼。
“潘将军言重了,您与诸位将士在前线为了我们无畏拼杀,在后方的我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都是应该的。”
说到这里,她微微偏头,正对上薛清安明亮的眸子,嘴角携上一抹坚定的笑。
“保家卫国,从来不是某些人特有的使命。相信我们众志成城,这场仗一定会赢的。”
风又起,写着大周的军旗在风中烈烈作响,血红色的旗帜盘旋着在空中摇曳,宛若搏击上空的雄鹰,也似缓缓升起的红日。
黑夜之后,便是黎明。
哪怕会经历无数苦痛绝望,当旭日的阳光照耀下来时,黑暗都会被驱散,光明便出现在眼前。
积云攒动着左右漂浮,而出生的阳光就这样缓缓而来,天际泛起了浅浅的鱼肚白。
同一时刻,埋伏已久的北疆军吹响了应战的号角,无数将士鱼跃而出。
战争,马上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