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我行我道,我证我路
晏清心下一惊, 通敌叛国可不是什么轻的罪名,甚至自己的挚友也因为死于雍州的卖国贼。他不禁攥紧了拳头,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明显失态。
即使愤怒已经涌上了心头,但他还是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当所有证据都指向同一个人的时候反而显得可疑。
只有两种可能, 一个是赵家确实是通敌叛国了, 但因为没有利用价值或者利益出现了分歧, 被幕后之人出卖, 另一种是源自于幕后之人转移视线的栽赃嫁祸。
但这些话只能他心里琢磨,是万万不可能告诉许昭的。
“晏大人,现在情况你怎么看?”许昭是皇帝特意派来的,查清案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要明确晏清的立场。
晏清虽然是一把又快又稳的好刀,但如果不能全心全意为陛下所用的话,那就是一把无用的刀。
陛下的意思是,如果幕后之人与世家有丁点牵扯, 那此次便会成为一举拿下世家, 攻破世家制约皇室的重要依据。
许昭年少成名,很快就得了陛下的亲眼, 在揣摩圣心这里他从未有过失误, 世家势大已经严重威胁到了皇帝的决定。
贺承言表面上像是被通敌卖国之人背叛的, 实际上却是世家与皇权斗争的牺牲品。那么一个真正想要守护这个国家安宁的人,一个勇往直前丶率真骁勇的将军, 却死在了阴谋的利剑之下。
在权势滔天的贵人面前,一句话就足以定下生杀。
许昭并不是皇亲国戚,家里无任何依靠,能走到现在这一步全凭他自身, 他知道适当的制约和平衡才能守住自己的地位,也明白只有吊儿郎当的态度才会让对方放下防备,而在陛下面前这也是一种示弱,暴露出自己的弱点,让陛下认为可以掌控自己。
“事情既然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一方面只能沿着周采这条线查下去,另一方面也要对赵家开启调查。既然许大人已经知道了赵家被抓的事情,想必自然是清楚内幕的,至于那边的消息就要靠许大人来沟通。”晏清说话只是表面装装样子,一边顺着许昭的意图,一边试图降低他的防备。
两人相视一笑,心眼子却比谁都深。
贺青云看出二人无形之中的争斗,明白许昭立场有所不同,特意把自己这段时间来梳理的一些结果和经历的所有事都暂且压了下来,准备事后和晏清单独说。
“周采那边,既然已经答应了给他时间,那就明日再去,今天天色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许昭摆了摆手,先走一步。
等许昭走了,晏清顺带着把贺青云和陈升也叫了去家中。
“青云,这段时间下来倒是消瘦了。”晏清也是忙到现在才有空和二人交谈,周采的案子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他不知道陛下给许昭的命令是什么,但要求他的是在查清案件的基础上借机守好边境。
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晏清一向知道,但一方面他既占着世家的家底,另一方面也有自己的坚守,断不可能和许昭一样对陛下盲从。
此次回京,陛下虽然不说,可却也能透露出他心中的不愉快。
世家权势滔天,屡屡干涉皇权政治,就连如今增加招兵买马也处处受限,而陛下提出让世家出钱的事更是不了了之。
莫说陛下,就连他也觉得气郁。
近些年来世家收揽的钱财愈发多,雍州七成以上的经济都被世家所占据,百百姓穷苦潦倒已经是常态,就连国库也紧巴巴。而他虽然让晏家带头进行捐赠,可其他世家依旧不买账,反而也遭到了寒门假惺惺的吐槽,导致中立的世家也不愿帮忙。
一个连钱财都拿不出来的国家,更不要妄图想去改革,可偏偏如今的陛下就想改革,他扶持还能与世家对立,却莫名让形势更加严峻,双方针锋相对,吃苦的却是底层百姓。
而陛下选中的寒门,也不是那种为了百姓一心一意发声的,他们也不过是想借着这股东风扶摇而上,振兴往昔衰败的家族,从而成为新一批的世家,得到如今世家享有的荣华富贵。
至于陛下,他的改革更是建立在巩固自己的皇权之上,他从未想过百姓,就连当初贺承言在前线得不到粮草,想必也有陛下不首肯的原因。
其中原委,晏清大都知晓,但他毕竟从小学的就是忠君之道,曾经的他始终坚信陛下只是被奸人蒙蔽,故而一直坚持只要认真为国为民定能得到陛下的信任,也能让挚友洗清罪名。
可此次回京,他的心却凉透了,就连诺大的都城也是一副双方内斗的模样,而陛下更是有意纵容。
登高那日,陛下更是指着万家灯火问他,“爱卿以为,这片灯火该入谁家?”
晏清所求不过海晏河清,“自是归万千百姓。”
陛下却笑了,“不,朕要这片灯火归朕所有!”
“可若是火都来到了陛下这里,百姓就没有一盏可以照明的灯了。”晏清仍然有劝说陛下的意图。
“呵,朕是天子,受命于天,莫说灯火就连百姓的性命归我所有,这种道理爱卿应该知晓才是。还是说爱卿出去一趟想法就变了,曾经和我承诺的让全国稳定归顺莫不是也成了玩笑话?”陛下字字句句皆是试探。
晏清看着对方怀疑的眼神,回想自己尽心尽力辅佐的二十年,终究是闭上眼睛自嘲一笑,“信与不信皆在陛下一念之间,晏清无愧于心。”
陛下倒是没争论,“此景甚美,爱卿不妨与朕再看看。”
之后,除了交代任务的事,陛下再未跟晏清说过任何私话,晏清也无法再欺骗自己,陛下与他追求的国泰民终究是背道而驰。
贺青云看着师父陷在回忆里,宽慰道,“青云无碍,倒是师父要注意身体,我只想师父要做之事和想做之事太多,可思虑太重,终归伤身。这世上不是所有的担子都要压在一个人身上的,国不是师父一个人的国,而我父亲他们的冤案也不是师父导致的。”
晏清轻笑,就连一个孩子都能看出他所思所虑,陛下又怎会不知呢?不过是被权势蒙蔽了眼睛,只想把权利捏在自己手里,容不得任何人质疑自己的决定罢了。
“青云如今上手县衙的事可吃力?”晏清默不作声转移了话题。
“好在县丞帮忙,如今已经将诸事稳定下来。”贺青云如今倒是不担心县里的事,只是追查的事情一直没有下落,敌国还在虎视眈眈。
“那便好,你如今也十四了吧?想当初我和你父亲结识,他也不过十五岁,和你如今所差不多,个头也不过比你高半个。”晏清有些怀念,他们的初见可算不上愉快,横冲直撞的平民小子和养尊处优的世家少爷,最后却莫名走上了同一条路。
“陈叔说我长相更像我父亲,性子却更像我母亲。”
贺青云来这也两年多了,原本打算一个人活着的,她莫名成为了凝聚大家的核心骨,遇到了太多人。
晏清颔首,“别瞧你父亲是个将军,可他面容生得好,根本不像乡野里出生的,甚至更像个英姿飒爽的女子,以至于他带兵打仗的时候都不得不带个面具,才能震慑到敌人。”
贺青云但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有趣的故事,不过从贺承志和贺盼儿的面容来看,贺家人全家的样貌都不算差。
“好了,闲聊的话就不说了,陈升你来说说如今招兵的事情。”晏清道。
“有了陛下的批准,以及青云这边环山铺子的支持,第一批的扩军已经完成了,新增了一万七的军队,加上现在分布在四个县的一万二,以及镇守郡城的一万一军队来看,勉强把兵力补充到了四万。倘若还能得到世家和商会的支援,预计还能新增三到五万的军队。”
陈升在带兵打仗的事情上向来不含糊。
“前些日子我得了探子的回报,敌军压境的军队一共十万,虽说之前派出来突袭的损失了一千人,但残存兵力仍然还有很多。除了本郡,还有另外两个郡也被盯上了,倘若是兵力分成三等份,我们也能保证守住,可若是敌军集中兵力攻打,那我们很难赢。”
陈升的话让两人不禁陷入了沈思之中,他们也知道打仗从来不是儿戏,但如此悬殊的兵力还是让他们心下一惊。
“世家那边,陛下或许就准备以赵家为契机开始充公缴纳,届时应该会有补给。”晏清大概明晓了陛下的用意,只有守住边城才有权利可言。
“商会那边,我和朱会长已经立下了一个月的赌约,我有信心能赢得到他的支持。”贺青云自信保证。
“青云你在做生意这方面的确没得说,之前我们俩立的赌约你不过短短几个月就实现了。在这方面我并不担心你,但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更希望你可以跟你陈叔一起去到军营里。”晏清抿了一口茶。
“二哥,实不相瞒,我前些日子和青云比试切磋了一下,这孩子可不亚于我手底下任何一个兵,要是再锻炼两年或许比我还更强,完美继承了她父亲的衣钵。”陈升说到这就忍不住夸奖了起来。
“就连排兵布阵也是纯属老道,你不过教了她几个月,她就能融会贯通了,其馀的都得在战场上磨练了。”
晏清自然肯定贺青云的能力,“我自然认可青云,但青云我需要的是你和士兵们建立起情谊,你要知道一个好的长官并不是说只通过威严逼迫士兵服从他,而是信服他,崇拜他,选择跟随他。 ”
贺青云揣摩着晏清这句话的深意,晏清让她学东西并不是空穴来风,让她做任何事也必然有原因,但无论如何她还是顺从应下。
陈升自然没有什么反对的点,这孩子天赋异禀,他还巴不得能来替他指导指导手下的士兵呢!
“青云,如今安县的粮食供应你可有统计过?”晏清问。
“倘若突发战事,按照目前的库存,安县的大米丶白面和杂粮,能支撑一支四万人的军队半年。”贺青云之前认真查过库房,周彩虽然做了那些恶事,可每年的收益都十分可观,这或许也就是他能稳坐县令宝座的原因。
“好,我要你继续提高供应,鼓励更多人种植,囤积好粮食,同时也做好从其他郡城采买的准备。战事一旦开启很有可能腹背受敌孤立无援,你要做好万无一失的打算。而且要从敌人如何战胜自己的角度思考。倘若敌人围攻你该如何解围?倘若粮草皆断应该如何保下全城人?”晏清心里早就有了打算,他必须把这个孩子培养成能独当一面的样子,这样就算他们不在他身边也能让他撑起一片天。
这些问题倒是让贺青云有些措手不及,他并未如此深层次的去想,好在晏清也只是问问,并没有要求他当场给出一个完美的解答。不过贺青云却把这些问题留在了心底,准备根据安县的情况好好研究。
“我还听说了你们要做善堂的事,我的建议是也可以从善堂里面培养士兵,不是培养军队的士兵,而是培养属于善堂的。这样危险来临之际,既能保护你想保护的人,也能保护那些无能为力的人。”晏清说起来絮絮叨叨的,不像是以往那样普通的交代,更像是叮嘱。
这让贺青云有些不安,“师父你说这些不会是不想教青云了,准备回都城去吧?”
陈升拍了下贺青云的头,“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二哥怎么可能会是这种人?他既然承诺了要教你,肯定会一直带着你,更何况二哥还要查案呢!”
晏清却突然噎住了,一时不知道这孩子太过敏锐是好事还是坏事,他的心里或许已经做下了一些决定,虽然不期盼着那一天的到来,但如果不得不做出那样的行为,他只希望那时贺青云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即使没了他也能好好活着,也能实现他们所谋求的国泰民安。
“我会教你到最后一刻,但现在跟你说这些绝不是最后一课。”晏清故意绕了一圈,就怕陈升明白过来,毕竟这人是个直性子,提前知道了那些东西,估计会气得直接跟他一起冲去都城吧!
贺青云看着晏清,她一向知道他有自己的抱负,可却还是不舍,明明决定不和任何人共情的她,潜移默化之间却拥有了家人丶朋友和师长。
她原本也以为自己是个情感淡薄的凉薄之人,可这些事情下来她却意识到,她想要守护的也是这些人的笑容,她希望大家能一起坐在桂花树下吃饭饮茶。
她也明白,自己没有任何立场阻止晏清做出任何选择,虽然不知道对方要做的事到底是什么。但如果换位思考,在她做下某种决定后,也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劝说而更改。
我行我道,我证我路。
他们这样的人,或许就是如此。
“师父放心,青云绝不会让你失望。”贺青云眸色坚定。
陈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对师徒在打什么哑谜,“你们这些读书人一天就弯弯绕绕的,就不能有什么说什么,不会是故意要背着我说些见不得人的话吧?”
“你啊,多大的人了,还说这种混不吝的话?”晏清失笑。
几人闲聊了几句,贺青云也和陈升约定好了去军营的时间。
次日,几人准时到了牢房,周县令也从昨天的惊慌失措中冷静下来。
“你们没有对我的家人做什么吧?”周采问道,虽然他对妻子不太上心,可孩子们一个个都是他教养出来的。
“目前没什么事,可要是周县令你说不出让我们满意的话,那可就难说了。”许昭似笑非笑。
“我说!但你们必须保证我的安全!我也怕死,你们绝不能让我背上这个黑锅!”周县令谈起了条件。
“你先说,至于你说的事情,我可以酌情给你考虑。”晏清没有一口回绝,毕竟他们现在信息有限,在得到所有信息之前,周县令是他们的重点保护对象。
但实际上周县令的所作所为早就已经构成了死刑,可这些话晏清并不打算说。
“是,是赵家!赵大人在四年前派人找到我,说要给我介绍一门好生意,当时我还只是一个师爷,他说能通过立功让我成为县令,我也就信了。刚开始也是比较正经的,县里不少人还因此对我特别爱戴,可后来他渐渐不满足于之前的谋利,开始让我干杀人放火绑架拐卖的事,还威胁我,如果不按照他的命令去做的话,就污蔑我之前做的生意全部都是吸老百姓的血汗钱。那时的我刚刚当上县令,怎么可能愿意回到之前的苦日子,自然就答应了。”
周采说话语气平淡,让人分辨不出真假。
“那你又为何要收买贺承志,让他刻意对贺青云恶劣,还几次买凶准备杀人。”晏清追问。
“我……我……我绝对没有做那些事。”周县令结结巴巴,神色没有了刚才的冷静沈着。
“既然你不愿意拿出诚心来,那你的命又怎么可能保得住呢?”许昭暗讽,他拔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在周县令脸上敲了敲。
“我!我都说,我都说!”周县令被吓得一口气没上来,“这些我也不知道,都是赵大人指使我的!是他跟我说贺青云作为贺承言的女儿不能活,我才不得不做出那些行为来,这可不是我的本心啊!”
“为什么?当年贺承言的案子里是不是用你们的手笔?常胜将军为什么会在战场上吐血?供给为什么会断掉?安县身为距离前线第二近的县份为什么没有去支援?”晏清厉声责问。
周县令被这气势吓得楞神,“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是周县令你指使我二叔给我父亲下毒,然后特意断掉了供给的输送线,故意将求救信息往后延迟了三天,我说的没错吧?”贺青云突然道。
这话让周县令面上惶恐,贺青云到底是怎么知道的?明明这些事情当年他做的十分隐蔽,而且贺承志也早就被灭了口,当年的所有信息都被烧成了废墟,就连当年的当事人也没有幸存的。
“你……你怎么会知道?”周县令颤抖着声音问道,他害怕是背后的那位大人彻底放弃了他。
“既然是事实,自然总有一日会水落石出,周县令你又何必如此震惊?还是说我说的实话,吓到你了?”贺青云原本还不敢笃定自己的推断和猜测,可在看到周县令的表情后完全确定了。
她心底的怒火根本压不住,这些社会的蛀虫,居然如此残害忠良!
“我……别问我,我不能说!”周县令说什么也不愿再说一句话,没办法陈升他们打算开始上刑了,可令他们意外的是,原本以为这人只是个软骨头,却没想到什么招数都使了一遍,还硬是一个字也不愿意说。
贺青云对此只有一种猜想,那就是幕后之人势力极大,一个字就能决定他人生死,周县令害怕自己就算说出来也没命活,同时也怕自己全族人都被灭。
与此同时,赵生和暗卫已经被许昭的人带了回来。一同回来的,还有周采的大女儿和贺二婶以及贺家两兄弟。
贺青云跟着许昭一起去见的人,晏清还在牢狱内思考破解之法,陈升还赶着回去忙军队的事情。
一路上,许昭还是对贺青云骚扰个不停,奈何贺青云一遇上他就是那副死鱼脸。
两人到的时候,赵生和暗卫灰头土脸的在一边,其馀三人则光鲜亮丽坐在另一边。
“青云,你交代的事情好像被我搞砸了。”赵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暗卫则乖巧站在后面。
贺青云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那些话不适合在现在说。她转过头,冷笑着对贺二婶说,“好久不见啊,二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