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爱我 他一直在为林景宜说的“那一天”……
颜色多到令人眼花缭乱的小卡片, 印着面容美艳的女郎和字体夸张的宣传语。
狄琛住的这间是尾房。
他猜想那个塞卡片的人走到最后一间,发现手里还剩一大沓,索性一股脑全推进他的房门缝隙里了。
跟发扑克牌似的, 数量多得能打斗地主。
狄琛一边说着“不知道”,一边接过那些黄色小卡片, 扔进垃圾桶。
他抖了抖没写完的教学计划,想再添些内容, 于是潦草地用毛巾擦擦不小心打湿的发尾, 伏案写写停停。
网上买的二手教材垫在胳膊下, 写起字来能省点力气。
“你不如把自己掰成两半算了。”
岑宴秋音调平平,听不出语气,得亏狄琛对他的脾性了如指掌,知道这是一句阴阳怪气的嘲讽。
真诚是狄琛的杀手鐧, 他思考着“把自己掰成两半”的可能性,说:“未来如果推出这项技术, 我愿意做第一批尝试的人。”
他的时间诚然不怎么够用。
要兼职,要上课, 要学习跨专业考研的课程, 还要陪岑宴秋丶尽可能地安抚他的坏脾气。
岑宴秋被堵得喉咙一塞,半天说不出话,最后憋出一声冷哼。
狄琛写字的坐姿端正规范, 腰背挺得笔直, 远看像棵小青松。
岑宴秋斜倚着桌角, 双手抱臂, 视线被湿软的黑发填满,再往下看,一双眼神专注的杏仁眼微微下垂, 正盯着最末端的一行字发呆。
“写不出来就别写了,找点别的事做。”岑宴秋挪动尊驾,瞥一眼字迹清隽的纸张,注意到狄琛胳膊下那本动物生理学,“你买那个做什么?”
狄琛用眼过度,揉一揉干涩的眼角,说明天就和家长反馈了,今晚必须写完。又拿笔袋欲盖弥彰地遮住“动物生理学”这几个大字,“我随便看看的。”
“你现在的专业不好吗?”
岑宴秋不是很高兴,“软件工程,临大王牌专业之一,适合你的岗位鼎诚一抓一大把。”
他们这种世家名门出身的子弟,见惯了靠关系走后门,熟人之间利益交换更是常有的事。
顿了顿,他又说:“其他公司也不是没有。”
“嗯,嗯。”狄琛认真又敷衍地应着,强调道,“真的只是随便看看。”
“那你把它扔了。”岑宴秋冷不丁说。
闻言,狄琛立即把书推远了,仿佛是变相的保护。
他不知道岑宴秋今天又发哪门子疯,不光迁怒于他,甚至迁怒于他的书。
“这本书是我从别人手里买来的,很贵呢。”狄琛用身体挡住,靠近发尾的衣襟湿了一小片,风干后冷冷地贴着皮肤。
“尽管扔。”
岑宴秋说:“我出十倍的价格赔你。”
“……”
十倍,他很有钱吗?
狄琛心想,岑宴秋确实很有钱。
没由来地叹了口气,他拉过岑宴秋骨节分明的手,笨拙地呆呆握着,试图找出症结所在:“是回家不开心吗?”
虽然对方在长久的沈默过后说“不是”,但狄琛心知肚明,这是他的反话。
“要是以后有人想我们分开,你会答应吗?”
岑宴秋问得很突然,突然到狄琛脑子懵了两秒,慢慢地才反应过来他的问题是什么。
“你都说了,这是‘以后’。”狄琛温吞道。
陆今已经告诉他,离开的最晚期限是一年,他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确信,岑宴秋的“以后”比一年长得多。
那这就不在他需要考虑的范围内了。
岑宴秋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眸光中好似夹杂着狄琛看不懂的难过。
当初他用一枚世赛金奖赚足眼球,一下比赛便跟随岑沛铨投身名利场,正式以岑家继承人的身份视巡鼎诚分公司。
在这之后又出入了大大小小的酒局,接触与鼎诚合作的企业,以及一些与岑家交好丶同样身家不菲的长辈。
他一直在为林景宜说的“那一天”作准备。
当狄琛真正以他伴侣的身份出现在所有人面前,他不希望任何人以贬低的目光看待他们的关系,更不希望岑沛铨一言堂地将他们拆散,转头把他介绍给哪个年龄合适的世家小姐。
氛围僵持不下,狄琛趁热打铁地把书塞到背包,紧紧关上拉链,让岑宴秋眼不见为净。
弯腰时睡衣下垂,胸口荡开一片空隙,一眼望得见瘦削紧实的小腹。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岑宴秋眼里席卷着狂风骤雨般的情绪,还未起身,领口的扣子被人单手解了一颗。
狄琛保持着上身半弯的姿势,疑惑地擡头看向岑宴秋。
那人却不紧不慢地解开剩下那几颗,说既然他这么注重当下,那今晚就做吧。
“做什么?”
狄琛的尾音一颤,紧接着整个人被扔到床尾,另一个沈重的身躯压了上来,身体力行地告诉他“做的是什么”。
今天以前,他们并没有实质性的行为,顶多是他帮岑宴秋舒缓释放一下,没有更多了。
他像被剥了皮的柚子,衣裤随意地落到地上,锁骨被指节用力揉了揉。
在感受到手的去向后,狄琛条件反射地蹬脚踢踹,却不料脚踝被掰得更开,呈一个扭曲的大字型。
他声音逐渐泛着哭腔,但岑宴秋没有理会,反而冷淡地撕开右手抽屉里拿的付费用品。
须臾,他不满地啧一声,说尺码小了。
“不戴了。”岑宴秋在他膝盖留下一圈牙印。
狄琛昏昏沈沈地睡过去几次,又被混乱而折磨人的震动吵醒几次。中途被岑宴秋抱去浴室,黑灯瞎火的,温热的水流从头淋到尾,淋浴头的开关一停,冷意满身。
岑宴秋着实不会照顾人。
他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哭得惨兮兮,异样的胀痛伴随着轻微感冒,脑袋再次沾上枕头已是凌晨四点之后。
一晚上睡得断断续续,各种梦境破碎地衔接在一起。
一会儿梦见他在小时候住的居民楼,被一群大孩子围着叫“小黑人”,一会儿梦见他站在一堵粉刷过的墙下,脚边堆着各色颜料桶,鼻腔里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
一会儿又梦见狄书惠,若即若离地站在他走不过去的前方。
他没有再往前一步,就立在原地,很小声地叫了她一下。
他不知道这不是梦话。
岑宴秋比他睡得更晚,可以说毫无睡意。
他面无表情地撑着胳膊观察狄琛的睡颜,眼睛肿得像核桃,嘴唇破了皮,嘴角结着血痂。
半晌他听到一声类似小狗崽的哼鸣,俯耳一听,原来是在喊妈妈。
他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恍若爱而不自知的吸猫变态,耳朵离狄琛的嘴唇越来越近。
听了半天,终于如愿以偿地听到自己的名字。
狄琛会梦见他什么?
他佯装不在意地做了许多揣测。
最后一个猜想尘埃落定,他听见狄琛迟来的后半句。
是“我恨你”。
很奇怪,他反常地生出一种得意的感觉。爱和恨是并列存在的情感,由爱生恨,由恨生爱,两者密不可分。
而且床上的恨和讨厌,大多时候被归类于打情骂俏和欲拒还迎,并没有发挥原本的意思。
一觉睡到午后。
狄琛的生物钟有史以来第一次失灵,迷蒙地睁开眼,下半身好似出了车祸,半身不遂地瘫软在床上,动一下浑身疼。
他缓了好一阵,踩着拖鞋下床找岑宴秋,整个房间都没他的影子。
半个小时后,他慢吞吞地穿好衣服,想到附近买点吃的垫一垫空虚饥饿的胃。
电梯下到一楼,迎面撞上找了半天的人。
岑宴秋脖子围着一条战马标的格纹围巾,黑白灰三色,衬出一双明锐锋利的眉眼。
他侧身走进电梯厢,按了楼层,顺手把热腾腾的豆浆汤粉递给狄琛,皱着眉:“近七天萃兴楼停了配送服务,报我的名字都不行,说主厨回新加坡陪家人过年。”
“路面就剩一家早餐店还开门,排了一个小时。”
岑宴秋眼神倨傲:“不就是普普通通的包子豆浆,汤粉油条吗?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狄琛拎着塑料袋,汤粉一点没撒,豆浆也是烫的,旁边插着一根吸管。
房卡在门锁的感应区域刷了一下,进门正对着书桌,桌腿靠着狄琛的书包和今早张叔送来的洗漱用品。
被子狄琛来不及叠,散乱地揉成一团,堆在两个枕头旁边。
一家廉价便捷酒店的标准间,岑宴秋滞在玄关,竟然诡异地体察出几分温馨的气息。
狄琛把米粉搅散开,迟疑片刻,转头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分着吃。
一说完,他想起岑宴秋有洁癖,便掰开筷子相互摩擦几下,刮掉上面的毛刺,“你先吃吧。”
“我不饿。我叫张叔订了另一家酒楼,一个小时后送……”
空气中响起一道不合时宜的咕噜声。
狄琛捧着豆浆喝一小口,将筷子放到他手中:“你一半我一半。”
这次没有拒绝。
他坐在靠窗的单人沙发上,拉开窗帘,街边响起烟花炮竹的声音。
玉临禁烟火已久,只是这个片区偏远,就算放了也没人管,这才听到一些响。
那碗粉被端到他面前,岑宴秋没吃几口。
狄琛毫不嫌弃地就着筷子扒了小半碗,边吃边问:“我昨晚好像说了很多梦话。”
他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状似轻松,实则借吃饭掩饰内心那份紧张。
“你有没有听到啊?”
“听到了。”
岑宴秋直直盯着他看,不提他们昨晚的争吵,就像这事翻了篇。
狄琛心里一咯噔,紧张得饭都吃不下了,喉咙里噎得慌。
刚要问更具体的,岑宴秋又接过话头。
“你做梦说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