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浪费 陆今就是其中之一。
狄琛摸出手机看了一眼。
下午五点左右岑宴秋给他发了条短讯, 大致意思是他项目的事忙得差不多,今天可以早点回家,一起吃个晚饭什么的。
接收到这条信息的时候, 他在做什么来着?
噢,狄琛想起来了。
那时他脸色煞白地盯着验孕棒, 怎么会注意到那声轻轻的震动呢。
客厅的灯熄着,他“啪”地一声摁开开关, 室内顿时亮如白昼, 一道嘹亮的汪汪声紧随其后。lucy叼着老鼠布偶围着他的裤腿打转, 狄琛无暇陪她玩,把背包放到地上,走到离岑宴秋一米远的位置。
“对不起,我没有看见。”他累到没有多馀的力气做表情, 手背在骑车回来那会儿被风吹得有些红。
可能是肚子里多了块肉,狄琛的嗅觉敏锐许多, 稍微一靠近就闻到空气中极淡的烟味。岑宴秋没有抽烟的习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他也没第一时间发现。
狄琛:“你吃饭了吗?”
“桌上。”岑宴秋说。
他手边有一台合上的笔记本电脑, 以及一些散落的文件。岑宴秋把电脑打开,屏幕的冷光投映在他脸上,明暗交错。
敲键盘的声响此起彼伏, 狄琛默默看了一会儿, 半晌走到餐桌边, 面前摆着三菜一汤。
汤是最家常的番茄鸡蛋汤, 三道菜分别是蚝油生菜丶煎鸡翅和西兰花炒虾仁。
菜已经放凉了,卖相不如刚出锅的时候。
这些应该不是岑宴秋点的外卖,因为没有哪家中式餐厅会做出这么寡淡, 好像没怎么放盐的番茄蛋汤。另外三道菜也中规中矩,只能说不难吃。
“冷了还吃什么。”脚步声接近,岑宴秋背光走过来,端起那盘蚝油生菜一股脑倒进垃圾桶,“你自己下碗面吧。”
眼见他要倒第二盘菜,狄琛连忙制止,嘴里心疼地嘟囔,说拿去热一热就好了呀,倒掉多浪费。
一个活了快二十年都没做过饭的人,食指和无名指还粘了两个创可贴,他能想象到这顿饭岑宴秋做得有多艰难。
做好了却又倒掉,不知道他是什么毛病。
“狄琛。”岑宴秋顿了顿,说道,“原来你也知道这很浪费。”
被叫到名字,他条件反射地挺直腰,眼睛里有点茫然。
他和岑宴秋仿佛不在一个频道上,就像人类听不见鲸鱼的声音一样。
“鲸鱼”用低至十四赫兹的频率说,我等了你这么久,你却才看到我的“委屈。而狄琛这个“人类”想的是,岑宴秋竟然也会感到委屈。
话说完,岑宴秋独自回房了,狄琛本能地跟了几步,半只脚踩住投在地板的他的影子,但是不知缘由地没有追上去。
岑宴秋难得在十二点前入睡,狄琛夜晚怕凉,披了件市场淘的大花毛毯,蹑手蹑脚走到客厅,把手机开成静音。
正如陆今说的,岑宴秋现在已不再对他设防,那么重要的文件资料,还有那台笔记本电脑,统统大剌剌地扔在沙发上。
他将陆今需要的文件拍照发过去,又一个人在客厅坐了会儿。
手机里的图片全部传送成功,但陆今还没回话。狄琛等得犯困,抱着毯子缩成一团,像茫茫雪地里的一块石头似的,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醒来以后,他连人带毯幻影移形,枕头被褥上满是岑宴秋的木头味。
周末岑宴秋不在,他带的学生今天请假,说和同学出去看电影,狄琛得以从流水线一般的日常生活中喘口气,昏昏沈沈地睡了一整天。
可能是激素之类的东西作怪,他睡得不太踏实,中途反覆醒过几次,最后一次彻底醒来,窗外的天色接近黄昏。
手机屏幕上有一条陆今的最新消息,约他一小时后见。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砍掉了鼎诚的一条重要供货线。”
陆今近几次路面,气势越发张扬恣意,和第一次见面时游戏人间的浪/荡形象相去甚远。
狄琛不懂这意味着什么,捧场地点点头。车厢是密闭空间,每一种气味被无限放大,他皱着鼻子,在空气中仿佛闻到了一点熟悉的味道。
很淡。
“你今天见过岑宴秋。”狄琛笃定地说。
陆今楞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闻出来的。”
他跟岑宴秋同床共枕那么久,更何况,他那里还有一瓶这个人的同款香水。
陆今倒没藏着掖着,承认得很快:“是,我见过。”
“今天的慈善晚宴,岑宴秋谈了一个月的合作方最终属意陆家。”他笑了声,“怎么样狄琛,满意这个结果吗?”
狄琛皱着眉不说话。
“你赢得不光彩。”
“怎样才叫光彩?”
陆今斜睨一眼。他的父亲陆建鸣资质平平,所有天赋尽数点在酒色和女人上,他和他商业联姻的妻子生了一儿一女,之后认回陆家的八个儿子和三个女儿,都是他一夜风流的产物。
陆今就是其中之一。
他浏览花丛的父亲从不正眼看他,陆家虽然接纳他,却也轻视他。当年岑家的绑架案由他一手策划,是陆今递给老家主的投名状,可惜马失前蹄,以失败告终。
作为惩罚,他被陆家的权力中心排斥在外,异国他乡流放多年。
光彩不光彩的,有什么好值得在乎的?
陆今磨着后槽牙,挤出一个有些瘆人的笑:“狄琛,我们合作这么久,难道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拍给我的照片会被我如何使用,你心里一点儿也没猜到?”
“别又当婊/子又立牌坊。”他总结道。
最后那句不* 亚于洪水猛兽,狄琛揪着指间的倒刺,随着陆今的话音猛然一拔,呼吸也变得短促起来。
陆今似乎意识到方才把话说重了,摸了摸鼻子,故作吊儿郎当地点了一支烟:“总之,不要忘了你当初说的话。”
又过几天,狄琛拿着崭新的病历本坐在等候区,四周是挺着大肚子的孕妇,还有她们事不关己一心打手机游戏的老公。
他给一个没有陪护的孕妇让了座,站在诊室外的走廊,大脑放空地看着叫号屏。这时,他脑子里忽然蹦出自己第二次见到陆今的情景。
那天他还沈浸在失去狄书惠的悲痛里,斩钉截铁地说,他要岑家,要岑沛铨血债血偿。哪怕付出不可估量的代价,他也得拉上岑宴秋,让他们一起同坠火海。
可这个孩子是最大的变数。
狄琛从未想过,十几年前检查出来的“具备生育能力”并不是所谓的误诊。
男性怎么能怀孕呢?这件事比科幻片还天马行空。
叫号屏滚动出一个新的数字,狄琛推门进入相应诊室,拉开凳子坐下。
“叫狄琛是吧?”
医生眼睛盯着电脑,把口罩往下拉了拉:“你老婆哪里不舒服?”
狄琛第一次来,手脚并拢显得很拘谨。
他慢吞吞地说:“不是的,是我自己的问题。”
把情况一五一十地讲清楚,年近五十的医生一边听着,一边扶了扶老花镜,脸上表情覆杂。
狄琛描述的这种情况极为罕见,因为迄今为止,世界上从未有过男性怀孕的案例,除非是具有两套完整器官的双性人。总之,有些医生可能一辈子都碰不到这样的病人。
狄琛接过几张检查收费单,工作日人多,他排了一个上午,好不容易做完检查,但医生又下班了,只好等到下午两点重新排号覆诊。
医生一拿到他的结果,凝神看了一会儿,缓缓道:“……有几个指标异常,来,你看这里。”
她点了三四处不对劲的位置,解释道:“这些可能导致胎儿发育不完全,有一定概率致畸。”
“你的伴侣呢?把他叫进来。”
狄琛摆摆手,温吞道:“他不在外面。”
“不在?”医生顿时有些火大,扬声道,“这么重要的事,他不陪你来么?我看你病历上的年龄填的二十岁,大二了?”
“大一,明年大二。”
医生失语地摁了摁太阳穴,说:“我的建议是,尽早终止妊娠。”
路边车辆匆匆,医院门口的抽烟路人数量不在少数,呛人的二手烟味伴着风飘过来,狄琛猝不及防吸了一大口。
他猛烈地咳嗽着,胃里一阵恶心。早餐吃的是一包煎饼果子,配豆浆,中午一直在跑检查,没来得及吃饭,他右手扶着公交站牌,嗓子眼仿佛顶了个什么东西。
这孩子对他不好,狄琛心想。
母子连心,一想到“不好”两个字,他立马吐了出来,呕吐的声音吓走旁边同样在等车的路人。
有陌生人走过来关切地问他好点没有,狄琛把那个人推远了些,语速飞快地说:“我还会接着吐的,千万不要靠近我。”
这下周围是一个人也没有了。
他酣畅淋漓地吐了个痛快,食管残留着胃酸返流的灼烧感,任谁看到他现在的可怜样,都得说一句心疼。
吐完他打开医院的微信小程序,预约了下周同一个医生的号。
他也决定把手术选在那一天。
下午回家,他和岑宴秋在电梯口打了个照面。
“我记得你今天满课。”岑宴秋说。
他能将狄琛的课表倒背如流,否则前段时间也不会躲人躲得那么精准了。
其实岑宴秋最初背课表的目的不是这个,他只是想找出更多共同的休息时间而已,结果误打误撞,有了新的用途。
“我有事,请假了。”
狄琛知道岑宴秋的下一句一定是“什么事”,所以他扔掉腰上的斜挎包,站在玄关的昏暗灯光下,眸中光亮闪烁。
“今晚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