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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出卖 配合陆家,检举鼎诚?

早上六点, 火车站的大多数商铺还没开门,等候区的座位上睡着在车站过夜的旅客,脚下堆着鼓鼓囊囊的编织袋, 空气里弥漫着寂静的气息。

狄琛身上罩着一个厚外套,怀里揣着毛绒的充电热水袋, 在其中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下趟列车六点五十一分到站,他在唯一一家拉开卷帘门的铺子那里买了两个热乎的包子, 保温杯接好滚烫的热水, 准时上车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玉临到吴江通常要三四个小时, 他这次坐的动车,因此到得晚一些。

列车开过一段过山隧道,手机信号断断续续,只加载出陆今八分钟前发给他的那条“给你三天时间考虑”。

出发前他们见了一面, 在玉临市郊,陆今名下的别墅里。在场的人除了陆今还有他的秘书, 和一个态度有些傲慢嚣张,据说是陆今堂叔的陆家人。

中年男人盘着一串油光水滑小叶紫檀, 不加丝毫掩饰地在脸上写满算计两个字。一摞文件被他摆在桌面, 狄琛接过去看了几眼,没怎么看懂,应该是他们那个领域经常接触的东西。

那道投向他的眼神让他有些不适, 狄琛忍着不快, 勉强加了个敬称:“您希望我做什么?”

“现在的小孩说话真是直白爽快, 不错, 我很喜欢。”男人指尖点了点桌沿,说完走过场的客套话,直入主题道, “我希望你作为证人,配合我们检举鼎诚。”

狄琛放下资料,像是没听清,又像是听清了,但不敢置信。

“什么?”

配合陆家,检举鼎诚?

中年男人对他的反应似乎很不满,偏头朝向陆今耳语几句,绵里藏针地暗示狄琛不太上道。

岑沛铨回静水的次数不多,但每次回去几乎都在书房谈公事,狄琛放的监听器不算白费。有时候栽赃嫁祸不一定需要铁证如山,诺大的公司,总有不小心疏漏的地方,在某处下个套,再收买一些人,一个陷阱便也做成了。

狄琛静默的时间过于久了,中年男人面露几分不耐,表情没有一开始那么和善。他停止转动手中的木头珠子,牵着嘴角的肌肉,露出一个不真诚的笑:“我以为我说的够清楚。”

看意思他不想重覆第二遍。

沈默期间,狄琛又翻了翻文件,依稀看明白了一些。陆家给鼎诚安的罪名不小,环环相扣,是把整个岑家往死里整的架势。

从前和狄书惠奔波的那些时日,他偶尔也研究法律相关的知识。根据他脑海中所剩无几的记忆,陆家这一套组合拳下来,不光鼎诚的高层跑不了,岑沛铨以及已经参与部分决策的岑宴秋也将面临刑事责任。

他额前的碎发垂下来,盖住部分眼眉。

说不清那一瞬间的退缩是由于什么而产生的,无论如何,狄琛始终不觉得那是他心软的象征。

为什么会对岑宴秋心软?

最不该心软的人就是他了。

他整理着情绪,做出一个略带迟疑的表情:“抱歉,我只是有点担心。”

他晚一年上学,所以比同龄人大一岁,但不管大一岁还是两岁,终归是个正在读书的学生。因为外表属于很好拿捏的类型,中年男人没去深究他沈默的原因,只当他胆小如鼠,没见过什么大世面。

狄琛求助地望向陆今,今天他还没发过言,仅仅是坐在中年男人的左手边,一边把玩手腕那条价格不菲的手表,一边尽情地发呆。

陆家不同于岑家,支脉杂乱,野草堆里蹦出个人都能顶着陆家人的名号招摇过市。与此同时,家族内部等级森严,就像一块射箭的靶子,十环内是陆今提到过的能发号施令的“老家夥”,之后依次排开,逐渐远离权力中心。

看气势,这个中年男人应该在十环附近,至少在陆今前头,否则这场谈话的主导人也不会是他。

“二叔,你也说了,人家是小孩子。”

陆今懒散地撑着下巴,把茶当解渴的白开水一饮而尽,“总得给我的人一点考虑的时间,二叔说呢?”

中年男人见他动作如此粗俗不雅,冷冷评价一句“暴殄天物”后,让出台阶:“是该多点时间,别像上次那样出岔子就好。”

陆今脸色一变,眼底划过几分阴鸷。

“当然。”他说道。

列车接连过了六七个穿山隧道,狄琛揉着耳朵,订了一个三小时后的闹钟,昏昏沈沈地睡过去。

抵达吴江站时,天上飘起小雨,每次他来扫墓总遇不到好天气。

他走进建在墓园大门的建筑物里,找到工作人员出示他的身份证件。有人将他带进一间满是方形柜子的房间,用钥匙打开六百五十一号柜格,然后拔出钥匙退了出去。

里头装着狄书惠为数不多的遗物:一枚成色很旧的金戒指,一本厚实的牛皮记账本,还有一件她生前最喜欢戴的大红围巾。

狄琛就留了这么多,其他的都烧了,怕狄书惠在下面没东西用。

他把戒指握在手心端详了一会儿,这是狄书惠离家那年,她的外婆——也就是狄琛的太姥姥送的。

狄书惠曾戏言以后要传给儿媳妇儿,可惜她泉下不知,狄琛往后的人生大概都与这些事无关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戒指装进布袋里,裹着大红围巾塞进背包。

背包的空间有限,装不下那本牛皮记账本了,狄琛只好把它拿在手上。本子沈甸甸的,比寻常记账本厚许多,他抓着书脊,手一斜,大几张通讯用的信纸掉落出来,落叶一般掉在地上。

他蹲下身一张张地拾起,不经意间看到信纸末尾的落款:

何建华。

狄书惠的文化程度不高,但能识字能写字,字不大好看而已。两个人往来的信件中,狄琛的名字出现的频率很高,狄书惠还在其中一封里提到改姓的问题。

何建华的回覆是,和谁姓都行,儿子从小跟着你,狄琛这个名字挺好,不必再改。

儿子?

狄琛差点拿不稳那些信纸,他是……狄书惠与何建华的孩子?

静水后山的墓碑,多年前从绑匪手中拼死救下岑宴秋的司机,狄书惠的丈夫,他血缘上的父亲——仿佛霎时间具像化了,指向一个特定的名字。

他好似被一种巨大的安稳感包围,整个人躺进棉花团里,下一秒,却又想起什么,身下的棉花团忽地一空,像雨滴般骤然从半空坠落。

陆今在说谎。

或许狄书惠与岑沛铨压根没有任何关系,她的死或许真的只是一场意外,并不存在岑沛铨收买捐献者的可能。

又或者——

捐献者的确被人收买,只是那个收买他的人不是岑沛铨,而是陆今。

狄琛头脑发晕,一阵天旋地转,恍惚间失去意识。等他再次醒来,身上搭着一条毯子,墓园的工作人员端来一次性纸杯,问他有没有好点。

纸杯里的水微甜,狄琛喝了大半杯,腹部暖融融的,冰凉的手脚也逐渐回暖。

靠在座位上,他闭着眼,没由来地回想起这些年在玉临的种种。报仇的人多半怀揣着赌徒心态,赌赢了就是大仇得报,赌输了生死未卜。

他不敢去想假如狄书惠的死和岑家没有关系自己该怎么办,也不敢在脑海里过多地重覆“何建华”这个人。

怎么样都是有关的。

和岑家,和岑宴秋,好像从一开始,他们就像两根缠绕的长线,越挣脱越凌乱,越凌乱越难解。

在他刚知道自己父亲是谁的时候,何建华早已死于十几年前。在他犹豫要不要成为陆家助力的时候,上天告诉他,他的仇人有可能不是岑沛铨。

这算什么?

为了假戏真做,他几乎将完整的自己交托出去,恨也好爱也好,他和岑宴秋之间像一簇灭不尽的山火,跳跃的火苗劈里啪啦地响,天空都被烧得橙红一片。

他只想到“木已成舟”这四个字。

学校里老师常说,面对问题永远不能逃避,必须勇敢面对,但狄书惠却在梦里推着他离开。

现在还有什么是他不能放弃的呢?

狄琛仔细想了想,在心里默默写了个“否”。他没有特别牵挂的人或物,换一种说法是,这些年他一直都在极尽全力地避免自己拥有特别牵挂的人或物。

返程的车票启程时间在一小时后,墓园在郊区,离车站不远,二十分钟左右就能到。他抱着充好电的热水袋,捂着小腹,耳边填满列车经过隧道的嗡鸣声。

回到玉临,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系那三家上门家教的学生的家长,说他因为个人原因没办法继续教下去了,会介绍和他水平差不多的同学接手这份兼职。

那枚金戒指,狄琛找了家金店把它融了,重新选的款式简单朴素,狄琛上手比了比尺寸,感觉很合适。

到家将近晚上九点,这个点岑宴秋是一定要问他干什么去了的。

可他用指纹打开密码锁,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lucy不知道被带去哪里。他向岑宴秋拨了通电话,手机里传来机械的女音,说对方已关机。

他把这归咎于岑宴秋还在单方面冷战,却不知道另一头,岑家别墅被保全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年里几乎不怎么露面的男人脸色阴沈,大步走进别墅,不等林景宜劝阻,扬手甩了岑宴秋一巴掌。

“沛铨……”

“这就是我们培养出来的好儿子!”

岑沛铨脸型方正,五官刚正不阿,一副不怒自威的样子。岑宴秋稀里糊涂地被张叔骗回来,困在别墅将近一天,说什么都不放他出岑家一步。

如今莫名其妙被扇了一巴掌,他心里更是不痛快,眉毛拧结着,不肯低头地梗着脖子,冷声命令保镖让道。

他神情凶得像活阎王,岑沛铨周围的保镖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听谁的。

这时岑沛铨发话,冷笑道:“着急见谁?你救命恩人的儿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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