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惊险 (25)
大营,在陈去华过去一年中的勉力维持之下,战斗力似乎未减,工兵营飞快地将浮桥合拢,而另一边,征用的渡船在律水之中来回,将神武大营的士兵源源不断地送往北岸。
而永熙与苏简,还是牵了照夜白,缘着浮桥再次北渡,不多时,天京城南门已经遥遥在望。
一百七十九章 失月
苏简与永熙等一行人,率领着神武大营的大军,浩浩荡荡地来到天京城南门城楼之下。南门之外,是一大片空地与旱田,正好供大军驻扎。
永熙与陈去华并辔而行,他看了一眼陈去华,见后者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问了一声,“陈将军?”
陈去华定定的,就似没有听见一般。
永熙又唤了一声,陈去华才擡起头,“唔”了一声,道:“七王殿下,有事?”
永熙摇头示意无事,正要追问陈去华,突然见陈去华紧盯着南门城头。顷刻之间,陈去华血色全无,声音仿佛哽在喉头一般,说不出话来。
苏简也擡头,见此场景,惊呼了一声。
城墙上有人大声叫道:“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说时迟那时快,城楼上似乎瞬时间盛开了一朵洁白的花朵,慑人心目,清丽无匹。接着“砰”的一声大响,血光迸现,那花朵马上就似枯萎在城下,香消玉殒。
神武大营的前列,包括永熙与苏简在内,都被这副场景惊呆了。城头上顿时也有纷杂的人声,有人急急地问道:“人犯呢?怎地就跳了城楼了?”另一个人答道:“不知怎地,人犯一到这里,就像疯了一样往城下跳!小的去拉,只拉住一只袖子,可是那布料也太不结实,人还是……掉下去了!”
原先那人就使劲一跺脚,道:“怎么办!上头原先交代过得,这名女犯虽然身犯滔天大罪,但是知道的消息不少,少不得要慢慢拷问出来。嘱咐我等千万要留得她性命的——”
“呃,这样美貌的女犯,以后你我兄弟,就少了很多乐子了……”
“噤声——”城楼上的人吃惊地望着城楼下越聚越多的神武大营官兵,忙不叠的奔去送信去了。
那名女子,怀着何等样的勇气。从南门城楼一跃而下。她生命的最后一刻,仿佛神女从天而降,在人前绽放出最为纯美的一面,而那些污秽的屈辱的过往,似乎都被那渐渐淌了满地的鲜血而洗去了。
苏简与永熙同时下马,抢到那坠楼之人身前。永熙已经伸出手,探了探那人的脉搏。接着摇了摇头,道:“不行了——”
而苏简停留在离坠楼之人一丈左右的地方,面色青白地看着眼前之人,浑身颤抖。她认得那副如花的容貌,如玉的面孔,那人曾经在静夜之中掬一捧水月。令苏简自愧弗如,黯然神伤,也曾经在尽在咫尺的南门之内。以一曲琵琶,为南征的大军送行,赢得新晋的云麾将军陈去华当众表明心迹。
那是谁的琵琶,又是谁的思念?
“水月,在天京城中等我。我一定好好地回来。”那句誓言仿佛犹在耳边。
陈去华缓缓地下马,一步一步地向着鞠水月走过去,那脚步仿佛有千斤重。周围不少人也识得鞠水月,也知道陈鞠两人之间的关联,此刻都与苏简一样,不知道应该怎样劝慰才好。
陈去华木然地来到鞠水月面前,缓缓地跪下去,将额头慢慢地触到地面上。他自忖此生有三件事情令他深悔,第一件是亲兵小瓜之死,第二件是苏简落狱,第三件是鞠水月落入人手。而令他深悔的原因,不外乎是自己的优柔寡断,一而再再而三,投鼠而忌器,似乎从来都没有机会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他缓缓擡起身,执起鞠水月那渐渐开始凉下来的右手,突然一怔,接着从那女子右手心里取出一团白绢来。
苏简在陈去华身后,依稀看到那白绢之上,血迹模糊地涂写着几个字。陈去华见了那几个字之后,竟尔浑身颤抖,虽然他已尽力忍耐,仿佛还是能听见他勉力压抑在胸腔之中,一声声摧人心肝的呜咽声。
永熙的目光便朝苏简看过来,两人目光相接。苏简走上几步,与永熙两手相握,两人互视,觉得彼此手心之中凉沁沁的,都是冷汗。
原来神武大营从未被人忽略,只是用来控制的神武大营的方法,竟然是利用鞠水月来钳制陈去华,以他号令神武大营,在众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之下,神武大营将绝对是一队奇兵——这等手段计谋,原本下作,但是足以控制陈去华这等重情之人,何况他本来早无亲人,而情之所钟的鞠水月,在他心中,如生命,如日月。在鞠水月失踪之后,陈去华尝尽了那种孤独与惶惑的滋味,在一番煎熬挣扎之下,陈去华还是选择了妥协,以求换取鞠水月的性命与平安。
而鞠水月留给陈去华的那份血书,却是要陈去华按照自己的意志与良心行事,莫再受人胁迫,或是优柔寡断,做出令自己追悔莫及的事情来。其实鞠水月与陈去华相处日久,自然明白陈去华那时一直郁郁不乐是因为什么。她所明白的陈去华,是个十足的好人,一个有坚持的好人,一个软弱的好人,一个有弱点的好人……
良久,陈去华立起身来,沈声道:“那位兄弟,代为看顾一下拙荆!”
神武大营中的将士多有知道陈去华与鞠水月之事的,只是陈去华一直身在军中,而鞠水月又出身尴尬,两人虽然情深爱笃,但是一直未曾谈婚论嫁。此时陈去华这样说,自是把鞠水月以妻礼待之了。神武大营之中,有几名将士便站了出来,在鞠水月躺卧的地方,齐齐地行了一个军礼。接着他们站成在鞠水月身周,围成一圈,所有人都面朝外肃立着。周围人等,都无法再靠近,也无法看清鞠水月的样貌,只能依稀看见那身着圣洁白衣的女子,静静地卧着,仿佛睡去。
少时,天上便下起雨来,将鞠水月身下的血迹洗去,只馀几道红丝。
陈去华来到永熙与苏简身前,跪下,深深叩首,道:“七王殿下,苏太傅,若无拙荆舍身点醒末将,只怕大错就会铸成。”
永熙搓了搓手,方才开口:“将军请节哀……”
陈去华却说:“末将本想亲自辅佐殿下,挽回天京情势,可是拙荆离世,去华痛彻心扉,恐怕是帮不上忙了!去华请将神武大营的这半枚兵符,神武大营的全部将士,全凭殿下号令!”他说着,在永熙身前跪下,摸出了怀中的那半枚兵符,高举过头,托至永熙身前。
大约此刻,选择陪伴鞠水月这最后一程,才是真正遵从了陈去华自己的心。
陈去华低低地对永熙与苏简说了几句话,两人都是脸色遽变,永熙尤其显得忧心不已。永熙对陈去华一抱拳,沈声道:“陈将军,请多加保重。”接着他长声报出五六个名字,“姚平丶莫长生丶李三扬——”
“每人点一个百人队,随我进城,按照我说的方位,围堵神庙信众,将所有信众与雷字营或者是毅王府的家将隔开,不许两边互相接触。切记不要伤害神庙信众,但是各位校尉可以便宜行事。”
“苏简,你留在此地,此时城中恐有变数,我怕是照顾不到你!”
“不行!”苏简断然说道。她淡淡地向陈去华走向鞠水月的背影望了一眼,永熙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此时,危局在前,只有两人同时在一处,同生共死,只怕她心中才不会有遗憾吧!
“那么,李三扬,你留在城外,约束神武大营各军,听候我的号令,记住,无论如何,一切号令以兵符为准。苏简,你去点一个百人队,届时切记跟在我的身后,不要远离!”
“出发——”永熙简短下令。
南门城楼,此刻正禁闭着。姚平迈步上前,高叫一声,道:“守城的,赶紧给你爷爷开门,不要等你爷爷上前将南门打个稀巴烂。”他说到做到,来到南门之前,奋力一推——结果,那南门中的一扇竟然应手而开,城门竟然没有上闩!
姚平深吸一口气,双臂使力,将两扇门板推开,天京城南那宽敞的长街便出现在眼前。只是此时街市上安静得出奇,不见半个人影,然而这份安静背后,令人隐隐地觉得不安。五个百人队极快地入城,在城门内结成方阵,等待主帅下令。
入城之后,永熙又向李三扬交代了一句:“切记切记,不见兵符,不要妄动!你们眼下是天京城最大的一股力量,一定要’稳’啊!”随之,姚平又将南门重新合上,神武大营被分为两截。苏简心中有些忐忑不安,但是还是随着永熙一起,沿着往皇城而去的道路,快步前行,越往前走,原先隐隐约约的嘈杂之声就开始变得越来越响,众兵开始见到街道两旁的屋宇有遭火焚的痕迹,绝大多数人面上都现出忧心忡忡的样子。
“报七王殿下——”先遣探路的士兵很快回来,说:“前面是毅王府家将的队伍,似乎是毅王正亲自领了人,向皇城攻去,最前面已经与雷字营开始交手了!”
永熙双眉紧皱了,道:“五哥的家将怎会是石琅的对手,不行,苏简你在此稍候片刻,涉及五哥的安危,我一定要去看一看!”
一百八十章 覆仇
永熙既这么说,可是苏简哪里肯,她说:“关心则乱,还是我随你一同去的好!”永熙看了一眼苏简,点了点头,说了一个谢字,又说:“别忘了那日我与你说的话!”
那日说的话?说得什么话?苏简一楞,才想起永熙确实说过如果两人在天京失散,就在律水畔的天京货栈相见。她随意点了点头,“嗯,我记着呢!”两人并肩,苏简身后还跟着一个百人队,迅速地向皇城赶去。沿路上见到一些形容颓丧的毅王府家将,悖向而行,永熙抓住其中一人,大声问道:“你家王爷呢?怎地没有留在府中,究竟何时要这样赶着去宫中?”
那家将是识得永熙的,见是他,急急地说:“七王爷,我家殿下被人诬为谋逆,因此殿下大怒,要进宫与皇上当面陈情!……怎么劝也劝不住,眼下王爷已经杀了不少神庙的人,朝宫门口过去了!”
永熙闻言,更加紧皱了眉头,问:“已经与雷字营交手了么?”
那家将答道:“这倒应该还没有!”
永熙又问:“你这是作甚?为什么与王爷的队伍悖道而行?”
那家将闻言大骇,普通一声跪在地上道:“是小的不中用,小的见不得血,见了那副惨状,因此王爷打发小的回去看顾一下王妃。”
永熙冷冷地道:“难道五王妃眼下还在王府之中么?”明显地面色不虞。
天京乱局已经发展到这个程度,李银笙绝不可能还留在五王府内,那家将估计只是急于逃命,随口扯了一个谎而已。
“滚,不要让本王在天京城见到你!”永熙似乎已经有些抑制不住怒气。苏简微微觉得有些奇怪,这似乎与她素日所熟悉的永熙有些不同。或许,因为事涉承氏手足兄弟,永熙才会如此的失态吧。
接下来,永熙与苏简二人一语不发,急急地朝前赶去。突然永熙顿下了脚步。口中喃喃道:“诬为谋逆,当面陈情……”他似乎悟到了什么,随即变了脸色,说:“原来这次竟然算计得不是皇上,而是五哥!”
而五王永弘此刻,正带了一班王府家将。怀着一股怨气,朝着皇城的方向而去。他手下也并不全是脓包软蛋。好歹也有些忠心勇武之人,手持着兵刃,陪在永弘身侧。原先拦在宫门之前的神庙之人,原是一群乌合之众,见了这些如狼似虎的家将,和他们手中染血的兵刃。不禁心中胆寒,纷纷向后退去。不知是谁,突然发了一声喊。原先守在宫门口的神庙众人,突然往两边一散,登时不少人就消失在了两边的街巷之中。
永弘身边的几名家将见状也跟了去,口中大呼小叫:“王爷,待小的抓了这些造谣生事的刁民给您发落!”
五王永弘哈哈一声笑,他本已经位至摄政亲王,大权在握,而且自文衍登基以来,永弘自忖事事向着文衍,不曾有半点夺位自立之心,那“谋逆”二字实在是子虚乌有,空穴来风,因此永弘才会如此震怒,急于进宫,一方面要剖白自己,表明心迹,一方面他也是想讨个说法。另外,李银笙不知何时,从五王府层层戍卫眼皮底下逃脱,神庙的信众闹事想来也与李银笙不无关系。因此,永弘也想以此机会,逼李银笙出现,好令他有机会捉拿逃妻。
待宫门口的神庙众人散尽,五王府的家将才开始觉得有些不对,皇城的高墙之上,突然闪出了一片银光,是雷字营士兵的甲胄在日光下闪闪发光。每名士兵都张弓搭箭,箭尖被日光一映,呈暗红色。石琅立在皇城的高墙上,探出身子来,长声道:“逆贼永弘,勾结南蛮,带兵入城,屠戮百姓,意图不轨。”
“什么?”永弘暴躁地大跳大叫,“石琅,你一介微贱小民出身的宫卫,也敢当着本王的面指摘本王!本王什么时候勾结南蛮,带兵入城了?”石琅在入住雷字营之前,确实是一步一步从小卒开始做起的,这也是他一直引以为傲的事情,岂知在永弘这等天家贵胄眼中,这竟然也是他的弱点缺陷了!
石琅冷冷地盯着他,双眼渐渐地眯起来:“奉圣上口谕,永弘犯上作乱,立斩无赦——”
“什么?——”永弘几乎暴跳如雷了,可是石琅那“赦”字刚刚出口,只听破空之声大作,雷字营官兵手中的长箭立刻就射了出来。五王本人此刻在射程之外,可是几名五王家将被箭矢波及,中了箭之人,中箭之处,伤口发黑,皮肤溃烂,鬼哭狼嚎之际,眼看性命不保。
“石琅,你好生歹毒,箭矢之上竟敢喂毒!”永弘怒道,他自己正立在射程之外,因此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他只是觉得愤怒而已。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石琅冷冷地说,自己从身后取出一柄硬弓,取了一柄箭头同样抹了毒药的长箭,张弓搭箭,右手一松,箭一离弦,迅捷无比,直冲永弘的胸口过来。
永弘没有料到石琅臂力如此惊人,自己在常人射程之外尽五十步的地方,石琅的箭还是说到就到。他仓皇地往后退了两步,可是身后有不少人,甚至有一只手托住了自己,道:“殿下小心!”
那箭矢来得突然,永弘闪避不过,眼看就要丧在石琅的毒箭之下。
只听“啪”的一声大响,一条长鞭挥过,那挥鞭之人腕力无敌,兼之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才使那箭矢失了准头,斜斜地戳在旁边的地上。石琅眯缝着眼睛看去,见正是七王永熙赶到,在危殆的一刻出手,用手中马鞭打落了自己必中的一箭。
永弘见此,“哈哈”一笑,道:“老七,幸亏你……”话犹未完,他微微低头,看着自己胸口露出的一截鲜红的剑尖,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勉力扭头,却已经看不清身后了,“咳咳……”一阵咳嗽之声传来,永弘口边涌出大口大口的血沫,永熙在他身畔扶住他,口中怒道:“周侍卫,你竟敢弑主求荣!”
出手之人,正是周弥,只见他惨然一笑,道:“我弑主求荣?那害了莹妹的究竟是谁?是谁?”
永熙一楞,才晓得大约是因五王侧妃之事,周弥迁怒五王永弘,但是他竟然隐忍了这么久,才在这关键的时候出手,一击成功,五王永弘伤在要害,眼看活不了了!
“哈哈——”周弥仰天大笑,周围的毅王府家将见到变生不测,都惊得呆了,不知道拿周弥怎生是好,“莹妹!你的大仇已经报了,你回来吧!”笑声渐渐变成了呜咽。永弘将死,可是那个美貌温柔的李莹却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你不回来?难道我不会去寻你么!”周弥这么说着,将手中的长剑一抽,永弘踉跄几步,口中背心伤口之处鲜血狂喷,抢上相助的永熙登时半边身子都被染红了。
而周弥手中长剑一回,在自己颈间一勒,登时鲜血横流,一头栽倒,顿时生机俱失,却也遂了他的心愿。
永熙扶住永弘,口中唤道:“五哥,五哥——”饶是他是男儿,可是也忍不住一阵伤心,毕竟是血脉相连的承氏兄弟。而永弘双目涣散,可是又仿佛见到了什么似的,勉强挺起身,口中唤道:“银笙——”
“冤孽——”永熙心中叹道。
永弘却似乎真的见到李银笙慢慢地过来,还是初见时那般清纯美貌的样子,那时还是在刘宅,他误入一个院子,看到这样一个穿着素纱衣的姑娘,望着他说,“你替我折下那朵凌霄花可好?”
永弘一时气绝,在皇城上观望的石琅,见了此景,慢慢地转身,想从皇城的高墙上走下去。
而永熙一时从悲恸之中醒过来,见皇城跟前,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名毅王府家将的尸体,并不见神庙信众与毅王府或是与雷字营冲突的明显痕迹。他突然站起身,对石琅道:“石将军,这个局就是为五王而设,是也不是?神庙自始至终,都是与雷字营站在一边的,是也不是?”
永熙这么高声问着,石琅的身形突然一顿,停住了脚步。
“神武大营大军眼下就在城外,随时可以调动,入天京,剿灭雷字营,清君侧!”永熙冷冷地道,声音以丹田之气送出,皇城城头上,听得一清二楚。石琅忍不住回身,用一种颇为受伤的眼神望着永熙,要知道,永熙也曾经是雷字营的半个主人,与雷字营一起练兵练阵多时,不仅与石琅,也与雷字营上下都颇有感情。
石琅的眼神在永熙身周望了望,不见陈去华,心中也大致明白了神武大营的情势。他也同样淡淡地道:“末将深信王爷有这个本事,只是王爷若有心,还是看顾一下身边人吧!”
永熙闻言,回头四顾,心中才大惊,原来苏简竟并没有跟来。他问身后的一名神武大营的将官,“见着苏校尉了么?”他用的是昔日神武大营的旧日称谓,手下的将官自然懂得。那名将官说:“刚才见到苏双来见苏大人,说了几句话,苏大人只说有急事,会先回侯府,稍后会与王爷会合。”
永熙稍稍放心,因为如果苏简说了“会合”,那应该就是指两人约定的那个地方。
一百八十一章 芙蓉破
苏简没有目睹五王永弘被刺以及周弥被杀的那一刻,她本来一直亦步亦趋地跟在永熙身后,可是突然,斜刺里蹿出来一个人,上来拉住苏简,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苏简有些惊疑,但是还是依言走到一边。来人正是似霜,她拿出了一封封着火漆的信笺,递给了苏简,又说了几句,大抵是转述送信之人说这信有多么十万火急之类。
看完信,苏简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她一擡头,见永熙已经紧紧地随着五王永弘的队伍去了,一时半会儿追之不及,再者即使追上了,永熙的心思也全在永弘那里,也未必能够从他口中问出个意见来。苏简只犹豫了片刻,立即对似霜说:“我们走!”
似霜急急问道:“去哪里?”
“跟我来!”苏简头也不回,没有注意到似霜似乎变了脸色。
“哎哟!”身后似霜一声惊呼,苏简急忙回头去看时,只见她歪在了地上,抚着脚踝连连呼痛,只说是伤到了脚踝。似霜似乎痛得眼泪都出来了,口中却说:“小姐,你这是要去哪里?告诉似霜吧,待似霜好些了之后,慢慢去寻你!”
苏简看着似霜那疼得一阵红一阵白的面孔和额角淌下的汗珠,心里一横,说:“你冒险来寻我,我怎么能弃你不顾?”说着,勉力扶起似霜,要扶着她一起走。但是似霜似乎惊叫了一声,接着感动地道:“小姐——”
苏简道:“不用多说了,这街市之上兵荒马乱的,你又受了伤,我怎能留你在街上。若是脚痛得实在厉害,我来背你吧!”说着,她拉过似霜的胳膊,要将她扶到自己背上。似霜连忙推脱,说自己无事,慢些走动应该没有大碍。苏简扶着她走动几步。确实见她走得起来,这才略略放心。
两人避开街道上偶尔走过的神庙信众或是败走的毅王府家将,向着城南走去,似霜忍不住又想开口相询,可是话到口边,却又缩了回去。走了好一会儿。似霜远远地望见了沐茗轩,便问苏简:“小姐。你难道是要去沐茗轩?沐茗轩不是已经被查封了么?”
苏简摇了摇头,道:“信上这么说的,我也不知道!”
她走到沐茗轩门口,看着那被封条封住的大门,楞了一会儿,可是还是依照信中所说的。三长两短,叩了叩门。没有反应,连身后的似霜也疑惑地皱起了眉头。问:“小姐,那信不会是别人造出来唬你的吧!”
苏简心知那绝不可能,因为那信,除了她与柔雅,或许还有李银笙,没有他人能够看得懂——因为那信是用英文写的,明显是柔雅柔润的笔迹,苏简在另一个时空抄学霸作业的时候,早就已经看习惯了的。
“耐心——”苏简这么告诫自己,可是周围静悄悄的,似乎只能听见她自己的心跳声音。偶尔有轻轻的“嗒”的一声,苏简看时,似霜却说:“好像那边墙上落了一粒石子!”苏简便有些心不在焉地别过头去,她依然死死地盯着沐茗轩的大门,希望奇迹能够出现,这门能打开,好端端的柔雅出现在这里。
“吱呀——”一声,背后,沐茗轩对面的一件小院的门板却打开了,有个声音唤道:“苏大人——”
苏简闻声狂喜,这不是霍必行么?她连忙奔了过去,道:“霍先生,柔雅……”
霍必行连忙做个手势,止住了她的问话,探头看了看外面,疑惑地说:“似霜姑娘这是怎么了?”
似霜见是霍先生,脸上一抽,低声道:“霍先生——”
“二位赶紧进来,不要耽搁了——”霍必行赶紧招呼两人。苏简依言进门,却似乎又听到了轻轻的“嗒”的一声。
“霍先生,似霜的脚踝似乎伤到了,你帮她看看,”苏简随口说着,一边打量着院落中的景致。
“是——似霜姑娘先稍候一下,苏太傅随我来。”霍必行将苏简引到了小院里西厢房内,掩上了门,掀开了屋角的一块木板,墙上顿时露出个洞口来。霍必行对苏简说:“太傅且沿着密道走,到了那一头,还是按照县主跟您约定的暗号,那边自然会有人接应。”苏简点了点头,说:“霍先生,谢谢你——”
霍必行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说:“太傅放心,似霜姑娘那里,我自然会照应的。”
苏简一颗心稍稍放下,当下躬身,沿着那幽暗的密道,走了过去。她一边走,一边感觉了一下方位,惊奇地觉得自己正从地下,往沐茗轩的院子里走去。她摸索着一直走到了密道的尽头,依旧是三长两短的暗号,过了一阵,眼前一阵大亮,一个雄壮的声音说道:“苏大人——”
片刻之后,苏简终于习惯了眼前的亮光,面前的不是别人,是她当日曾经在沐茗轩见到过的“十宗将”之一,天炎的将军兀突。
“苏大人,县主已经等得久了!”兀突见了苏简,似乎并不觉得突然,自己一转身,向沐茗轩的小院深处走去。
苏简来来去去沐茗轩很多次,却从没有到过这里。这处庭院似乎是比沐茗轩的内院还要深一些,与沐茗轩有个自然的隔断。苏简感叹了一下,原来柔雅这处沐茗轩,竟是将前后几进院子都买下,包括街对面那一进,却用地下的密道串联。众人素日只见沐茗轩被查封,封条高悬,再也无人进出,哪里会晓得柔雅等人竟然会隐身在这附近。
兀突来到一间小屋之前,轻轻地敲了敲门,里面一个声音唤道:“进来——”
苏简听了,无比的激动,一进门就唤道:“柔雅,见到你我就放心了!”
屋内,柔雅身旁坐着的一名小小少年,跳了起来,道:“苏大人,你快劝劝我姑姑——”
柔雅立马接口道:“阿勋,不要说了!”一旦止住了阿勋,柔雅马上转头向苏简说:“苏简,我有事拜托你!阿玖失踪了——”
“阿玖?!”
柔雅点头:“是呀,我们急着回南,想找到阿玖,带他一起走!”
“柔雅,你们是怎样从宫中出来的?又是怎样与阿玖失散的?他大概会在哪里?眼下天京乱得紧,你们打算从哪条路出城,又想要怎样回天炎去?”苏简心中有太多的问题,一股脑儿都喷了出去,她也知道时间紧迫,因此她甚至都没有坐下,准备问清楚之后,随时出门,去寻访阿玖的下落。
然而柔雅脸色一黯,顿了一顿,才说:“我们出宫之时,还在一处,反而到这沐茗轩两日之后,阿玖出去打探消息……就在没有找到他!我们想要找到他,无论如何,带他一起回南!”
柔雅说这句话的时候,右手握拳,似乎极为坚决,但是她心中却不自觉地想起了那日阿玖对她曾经说过的话——“若有朝一日,有人以阿玖的性命来威胁县主,县主千万不要顾念旧情,直接给阿玖一个痛快就好!”千万不要如此啊,柔雅心中默默地想着。
苏简听了这句话,说:“这个自然,你不方便抛头露面,我出面去寻人好了!可是你确定他不会在宫中么?”
苏简的话音刚落,兀突的脸色一变,突然冲进了门,道:“县主快随我走!”
几乎是与此同时,苏简听到沐茗轩的那面,“砰”的一声大响,接着是门户被一扇扇地打开的声音,一直到近前。众人所处的这座小院,与沐茗轩的正厅实际是没有门户相通的。过了片刻,只听一个男子的声音说:“将这面墙给推倒了!”
苏简立刻变了脸色,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不是别人,乃是庾信。
这时阿勋突然跳了出来,指着苏简的鼻子骂道:“就是你,是你带官兵来这里的,不然我姑姑这处这样隐秘,怎么可能被人轻易发现?”
柔雅的面色变得灰白,缓缓地开口:“阿勋不要胡说!”说着她站起来,缓缓地对苏简行了一礼,对她说:“苏简,如此,我还有一件事要托付给你——”
“带阿勋逃出天京,如果阿玖还活着,救阿玖——”她惨然笑笑,说:“我其实只是个自私的人,我自己舍弃不了的,苏简,我却叫你一一背负!你怨我不怨?”
“你说什么呢!”苏简这才注意到柔雅有些不对劲,“你怎么了,面色这么难看!”
“轰——”的一声,外院的墙被推倒了。隐隐地,天际似乎有隆隆声在回应。
“嗤——”一声娇笑,苏简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什么人来了。“原来两位都在这里啊!那敢情好,不用我费劲到处去找了!”
院墙推倒之后,待到瓦砾灰尘散尽之后,一个美貌的白衣女子慢慢地走了过来,自然是李银笙了。
“阿勋,扶我出门,上国天女到此,怎能失了礼数?”柔雅这般对阿勋说着。阿勋眼泪在眼眶里滚过来滚过去,叫了一声:“姑姑——”
一百八十二章 芙蓉破(续)
“听说你们要找人?”李银笙的声音依旧清脆动听,“这点小事,你们也不愿意找我帮忙么?”她说着,微微转头,露出好看的侧脸,对庾信说:“把人带上来吧!”
庾信扭头低低地吩咐了一句,两名雷字营的戍卫,挟着一名红衣人走了进来,来到众人面前,将那红衣人一掼,那人便软软地伏倒在地上。此时,众人才发现,这根本就是个血人,他浑身上下,到处都是创口,不少创口太深,皮肉都翻开了,看着极为恶心。
“阿玖——”柔雅惊呼了一声,扑了上去,可是她脚一软,摔倒在阿玖面前,似乎再难以行动一般。苏简赶紧去将她扶起,扶着她坐在地上慢慢喘息。反而是阿玖,竟然一寸一寸地朝前挪了过来,奋力地伸出一只手,想用这只手,去触碰柔雅同样伸过来的一只手。
“其实呀,”李银笙突然发了话,“我也是知道了柔雅县主带人出宫散心的消息,才在天京的街市之上寻了寻,发现了这名’宫女’!”李银笙着重吐字在“宫女”二字上。柔雅不禁擡头,眼光对上了李银笙的。李银笙此时展颜一笑,说:“真是好极了,大家都在这儿,天炎的县主私下会见天炎军中的大将,还有个皇上的近身重臣,苏——太傅,你说,皇上知道这个消息,会不会很高兴呢?”
兀突退在一边,不知怎地,苏简似乎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