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惊险 (27)
也不知道庾信见着她没有,直到自己走出很远,庾信与那两名士兵的吵闹声还远远地传过来。
如今该怎么办呢?苏简奔到一处无人的偏殿之中,这才稍稍定了定神,看着这座她平日里来来往往很多次的皇城,想着她应该从何处脱身。
说实话,她以往多少次从这里走过,从未像今日这般,惶惶如丧家之犬,她想到柔雅,又想到李银笙。她自然明白李银笙的顾虑是什么,知道李银笙眼下所想的就是找个稳妥的法子,处死自己,因此无论这是不是个“重生局”,对李银笙来说,都不会有坏处。
可是她不想死。似霜提醒了她,在这个世界上,她的性命是好多人保下来的。其中有如水,如水为了苏简牺牲了自己的生命,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苏简能够活下来。而从沐茗轩到现在,庾信何尝不在暗中一点一滴地保着自己,不管他的用意目的是什么,至少这份心思,苏简是非常感激的。而永熙,想到永熙,苏简心头又涌起了一阵暖意,永熙一定希望自己好好的。她方才虽然换了衣服,可是永熙所赠的那个荷包她还是好好地放在身上。
她摸着怀中的那个荷包,似乎又有了勇气,看了看周围,吸了一口气,准备从皇城北面那个平日里宫人侍卫出入的那个偏门出宫,再想办法拐到城南去——城南律水码头,货栈,到了那里,再想办法与永熙相见。
苏简知道皇城之中宫人侍卫走路经常匆匆忙忙的,自己也学了他们的样子,低着头,匆匆朝北门赶去。走了一阵,突然听见一个声音在身后喝道:“什么人?站住!”
她登时定住,只听身后靴声霍霍,一名身穿银甲的雷字营士兵赶了过来,问道:“你是何人,哪个宫的,到哪里去?”
苏简一世语塞,但是急中生智,捏了嗓子,模仿平日听到的内侍说话声,道:“杂家可是服侍太皇太后的,刚才太皇太后晕倒,传了太医去,已经开了方子。杂家这便是去御医局取药的——”御医局就在北门边上,紧贴着那座苏简打算出宫的宫门。
那雷字营士兵“哦”了一声,仿佛信服了,可是又问:“公公,怎么太皇太后殿的内侍服色与宫中普通的内侍服色不一样啊!”
苏简心里咯噔一声,但是强装着镇定,又加了几分气愤的神色,道:“废话!太皇太后娘娘,是什么身份,你一个小小侍卫,连这个都不懂,你的上峰,是怎样教得你!”说着摆出一副不屑的神色,重重“哼”了一声,不理会那士兵,一昂首,朝着御医局就过去了。留下那雷字营士兵,摸摸脑门,道:“什么人呀,才说了两句,就恼成这副样子!真会摆谱!”
苏简在那雷字营士兵的注视之下,三拐两拐,就进了御医局。
此时天色已晚,而太皇太后那边又急急地传了几乎所有的太医过去,御医局内寂寂无人。苏简总算松了一口气,一时之间,她觉得浑身无力,似要瘫软下来,连忙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稍微休息一下。这时候,她才开始觉得自己的双手双脚,全都在不受控制地抖着。她突然真心觉得害怕,见此地无人,索性呜咽出声。她这一日,所经历的摧人心肝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苏简正呜呜咽咽地哭着,突然脑壳上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苏简一吓,自然止住了哭泣,擡起头,岂知头上又被砸了一下。这回苏简总算看清了,打中自己脑袋的,乃是一枚橄榄的尖核!
苏简赶紧擡头,只见梁上盘腿坐着一人,那人口中“噗”的一声,第三枚橄榄核又飞了出来。那人的面目在阴影之中,苏简无法看清,却莫名地觉得这人有些熟悉。
“喂,你挡着路了——”梁上那人的声音清朗,似乎是一名少年。
苏简奇道:“啥?我挡着路?你高高在梁上,我怎能挡你的路?”
那人不耐烦地指指地上,苏简低头一看,登时吓了一跳。只见自己身前,果然停着一个——一个偶人。这偶人大约有半人高,通体似乎是用竹条与木块制成的,关节之处嵌着铆钉。也不知道这偶人究竟有多少个关节,但是似乎与真人甚像,肩肘腰腿,一一都模仿地惟妙惟肖。只是偶人的头部却没有脸部耳鼻,只是一个大竹篓。
梁上那人就说:“左三前二!”说着在手中一个小小的竹盘之中拨动了一下,神奇的是,地上的那个偶人,就向左挪动了三步,接着往前两步,正巧停在医药局一个盛药的药篓面前。那偶人就伸“手”到了药篓里,取了包扎好的一包草药出来,向后一扔,正巧就扔在头上的那个大竹篓里。
“咦?你,你是来御医局……取药的?”苏简突然觉得“偷”这个字不太好,临时换了个词。
梁上那少年咯咯一笑,道:“是呀,赶紧都取了,散出去救济世人,比烂在这宫中总好多了吧!”他顿了顿,突然说:“你知道这儿的橄榄都搁哪儿么?我刚才就只找到几颗,不过挺好吃的,要是还有,我也请你吃几颗!”
一百八十六章 子桐
苏简为情势所迫,在御医局内逗留,结果遇上了一名“梁上”少年,带着一个稀奇古怪的偶人,在御医局内大肆搜刮珍贵的药品,准备出宫以后“劫富济贫”。
那名少年喷了两枚橄榄核儿到苏简身周,还问了问苏简哪里可以寻到多馀的橄榄。
苏简心事重重,不想理他,便绕开了那只人偶,来到一个角落里独自想着事情,可是想着想着,免不了又悲从中来,再一次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那少年似乎被苏简弄得不耐烦了,“嗖”的一声,从梁上下来,拉开苏简相互抱着的胳膊,看了看,突然说:“哭得跟个花猫似的,一点也不好看——”最后少年还特别认真地总结了一下:“是个女娘,但也算不上是美女——”令苏简简直哭笑不得。
突然,那少年一托苏简的胳膊,苏简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瞬息之间,就身在空中,接着,两人就静静地落在了梁上,其势轻如燕,似乎连一点灰尘都没有掸落。“右四后二”,苏简听见那少年轻轻地号令,还留在地面上的那个偶人,顿时也轻轻移动起来,退到了屋角,便停住了。那样子,倒是真的挺像一个御医局随处可见的药篓子。
只听靴声霍霍,几个人一同走进御医局。苏简猫在梁上一动也不敢动,她能认出其中一人,就是方才在宫中被她“忽悠”过去的那名雷字营士兵,而另一人则是石琅。石琅沈声问道:“你确定那人穿着一件宝蓝色的长衫,身量与皇上差不多?”
那雷字营士兵恭敬应了一声:“是!”
石琅重重一跺脚,苏简与那少年在梁上也抖了抖。石琅叹了一声,满脸郁闷之色。道:“你啊你,郑三,瞧你都干了啥——”
那名叫做郑三的士兵诺诺地应了,石琅又问:“你确定那人是过来御医局了么?”
郑三说:“是,我在后面看着他进的御医局正门,后面就看不到了——”
石琅环视周围。见到处是装着草药的药篓药箱,再不然就是一排排整齐的医书。哪里都藏不了人去。他冷哼了一声,道:“想必是又从后门出去了。不过宫门处哪里都加派了人手,料她插翅也难飞出去。”接着,石琅沈声对那郑三说:“传令下去,任何人想要出宫。都直接扣下,并且马上传令给我。或是上国天女。不得有误!”
郑三应了,石琅领着人出门。苏简这时再也顾不上伤心,开始盘算起眼下的情势来——看来,要想从宫门出去,是比较难了。然而,留在宫中。又根本是坐以待毙,最怕就是李银笙只手遮天,还没等自己有机会辩解。就被“咔嚓”了。不过想来她一定会这样的,在经历了上次天牢的事情之后。
为今之计,难道只有寻出当日永熙带自己进宫的那条密道?可是,那次进宫,自己是全程被蒙着眼睛,由永熙带进宫来的。如果这次自己再摸索着寻回去,能不能成功非常难说,最怕就是自己最后找不到出路,被困死在密道里。想到这里,苏简不禁叹了口气,觉得眼下的情势真是令人绝望啊——
“女人,看不出来,你还挺多人要的么!”身边那少年在苏简耳边低声说。苏简突然心中一阵恼怒,在梁上就大声说:“我叫苏简,不要总是女人女人地叫我——”
那少年哈的一声就笑了出来,冲苏简眨了眨眼睛,嘻嘻笑道:“我叫子桐,苏简姑娘你是嫌被捉的还不够快么——”
他倒是一言提醒了苏简,苏简立时就放低了音量,悄悄地说:“难道你有法子出宫?”
梁上虽然光线昏暗,但是还是可以见到子桐一双眸子清亮无比。他的眼光在苏简脸上转了两圈,道:“这个自然——”说着,他带着苏简从梁上一跃而下,两人落地的时候,又是悄然无声,苏简只觉得自己似乎脚下被什么力道托着似的,竟似慢慢被放在地上一样,不由得赞了一句:“好功夫——”
子桐淡淡地扫了苏简一眼,说:“我能够进来,自然就能够出宫,不劳姑娘为我费心了。倒是姑娘你,嘻嘻,我看着怎么有点坐困愁城的样子!”他这话勾起了苏简的心事,苏简不由得低头沈思不语。“若你能帮我背点东西,我就带你出宫如何?”不知为何,子桐叹了口气,说:“我就是拒绝不了好看的小姑娘——”他说着挠挠头,道,“这可怎么得了啊——”
苏简一听大喜,也顾不上他言语之中些微调侃了,反而问道:“真的么?就凭你,你也能带我出宫?”
子桐笑笑,说:“你不用这般激我,你若答应帮我背这一篓药物,我自然能带你出宫,谁让我有坐骑呢?”
坐骑?有了坐骑就能出宫?这是什么逻辑?苏简登时觉得自己面上的肌肉都在一抽一抽——
子桐见她这副模样,心知她不信,嬉皮笑脸地道:“你反正也没有别的法子,不如且信我一次吧!”他说着,将那人偶头上的药篓提了起来,顺了顺,二话不说交到苏简手里。苏简有些楞楞地,但她今日遭的事情太多,实在也想不清楚那么多,干脆就将药篓接了过来,背在背上。
子桐轻轻飘飘地一纵,又跃上了高高的梁上,自己又取出了一只药篓,覆又下来,上前拉着苏简的手,道:“走吧!”接着,从腰间取出了一个物事,倒是有点想现在的遥控器。子桐在上面拨了拨。那人偶便格格地响了几声,自己从屋角转了出来,来到两人身后,停了下来。
苏简这时将手一抽,想将手从子桐手中抽出来。子桐猝不及防,被苏简将手抽了开,不禁楞了一下,问:“怎么了?”
苏简又打量了一番子桐,这才发现眼前的这名少年,秀眉大眼,身材娇小,说话的音调细听来也是女声。虽然她是男装打扮,但是这时靠近了仔细打量,才发现她其实是个姑娘。苏简反而红了脸,道:“不好意思,刚才错认你了,以为你是名男子——”子桐嘴一扁,奇道:“怎么了,难道你才是个男的不曾,这会儿知道我是女的了,怎么反而脸红了呢?”
苏简意识到自己误会了子桐,也不好说什么,当下两人快步走出御医局,在宫殿屋宇的阴影之中,慢慢向北面走去。那只人偶咿咿地跟在二人身后,走得倒也稳当。
少时,两人就来到了北面宫墙之下。子桐却不往宫门方向而去,而是转身抱起了那人偶,对苏简说:“走!”便当先沿着阶梯,向着高高的城墙之上走去。
北面的宫墙,坚固无比,宫墙之上距离地面大约十馀丈,墙顶是一条大约两丈宽的步道,朝着宫外一侧是女墙。苏简经常出入宫禁,知道雷字营晚都有专人值守,在宫墙之上巡视,但是一般也就是两三个小队,巡视一遍大约要小半个时辰,倒是真的有可能有机会从城墙之上逃脱。于是她悄悄扯了扯子桐的袖子,问:“咱不会从城墙之上直接跳下去吧!”
这时,两人已经将将攀到了城墙顶端,子桐正探出头向外张望,闻言,朝后摇了摇手,转过头来压低了声音道:“怎么会?不是说了,我可是有坐骑的!”
说话间,远远的一小队雷字营士兵就走了过来。两人赶紧闷头藏到宫墙阶梯最里侧的阴影处。
好容易待那队士兵走远了,子桐抱着那人偶,一跃而上,道:“赶紧,跟着我!”说着朝位于城墙一角的角楼走去。角楼几乎可以说是皇城这一面的最高点了。苏简紧紧地跟着她,两人飞速地奔到了角楼之下。子桐伸手一推门,吱呀一声,门便开了,两人进去。在昏暗之中,苏简便看见一架大型的“机器”——有点像现代的飞机,可是却通体都是木材与竹篾制成的,看不出动力系统在哪里,倒是有两柄长长的机翼,此刻朝上折叠起来。
“你不会就是坐这个到皇城之中来到吧!”苏简疑疑惑惑地问道。
“当然,这便是我的坐骑了!”子桐得意洋洋地说,“它叫小鲁——”
小鲁——
苏简一个没忍住,说:“不如叫斯巴鲁吧!”
“斯巴鲁?这做何解啊?”子桐一边整理着“小鲁”的各个部件,一边饶有兴致地问。
“额——”轮到苏简抚额了,她想了半日,道:“是我听说的一个外藩人说的土话,是在说天上的星星。具体是哪几颗,我也记不清楚了。”
“是么?听起来倒似蛮有气势的样子!好吧,就叫斯巴鲁吧!”转眼间,子桐就已经将她的“坐骑”收拾好,偷偷地打开角楼的侧门,像外张望。
“我们就用这个出宫么?”苏简打量了“斯巴鲁”半日,还是忍不住出口相询。
“噤声——”子桐一声低喝,远远地,只见有火把过来,是雷字营的另一队巡逻的卫兵,又转过来了。
一百八十七章 阆苑(上)
两人在角楼之中屏息躲了半晌,好在角楼从不曾有人来,因此巡视的卫兵也不会进来查看。好容易待到这些卫兵都走远了,子桐与苏简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子桐断然说了声:“要走了!”苏简应道:“好!”两人相视一笑,竟仿佛是多年相熟的朋友一般,拥有十分的默契。
说话间,子桐将自己身上披着的一件外裳脱了下来,围在那个她一路背上来的人偶身上,然后将人偶放到门口,在“它”背后的一处机括上摁了几下,然后像念咒似的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下次让师父整个更厉害的偶人!让师娘做一件更漂亮的外裳!”
只听“轧轧”两声,那人偶身上披着子桐脱下的那件外裳,笔直地沿着城墙顶端的那条步道,向前飞奔而去。苏简突然间就明白了子桐的用意,这个稀奇古怪的偶人这样冲出去,会引走多少巡逻士兵,又会赢来多少时间给自己与子桐。想到这里,苏简不禁钦佩地看了一眼子桐,却见她正费力地将“斯巴鲁”往外搬着,赶紧上去搭把手。两人合力,将“小鲁”从角楼内给擡了出去。
在城墙上,子桐快手快脚地把“小鲁”的两翼打开,放平,对苏简说:“你来这里!”她指着“小鲁”右边的一个位置,苏简过去了,子桐便掰开机括,让苏简进去,再合上机括,将苏简和她身后背着的那个药篓都固定住了。接着,子桐背起了自己的那个药篓,来到“小鲁”的左面,将她自己也固定好,接着对苏简说:“我说一二三,我们从这里往外跳!”
“啥——”苏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难道是滑翔机?但是滑翔机不能在这二三十米的高度上使用吧!苏简脑海里突然出现了滑翔机使用的画面,对了,应该是万仞悬崖,同时还要有风——
“我说一二三。我们从这里往外跳!”子桐有些紧张,说:“你听——他们已经发现我的人偶了!没准一会儿就会有人寻过来。你倒是快点啊!还有,待会儿无论你见到什么,都千万不要尖叫,要是把官兵引来,那我俩可就都惨了!”
在子桐的催促之下,苏简无奈地与她一起攀到了女墙上,“一二三!”子桐连珠炮似的就数了出来,两人同时向前一跃,苏简只觉得风在自己耳畔呼呼而过。而自己正无可救药地向着地面摔落下去,地面正急速地向着自己靠近。
苏简原是想尖叫的,可是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她连叫都还没有来得及叫出来。就似有一股神奇的推力,自后而前,将“小鲁”推向前方,而这股推力突然之间变为升力,就在苏简觉得自己鼻尖都快触地的时候,“小鲁”重新升起。保持与地面大约两三丈的距离,向北方接着飞去,而北面,北面是连绵的宝泉山。此时天已全黑。宝泉山上一片黑森森的树木。看来,飞不了多久,“小鲁”就能没入宝泉山茫茫的暮色,离开皇城的视线。
而身后的皇城城墙上,似乎也已经有人发现了“小鲁”,人声嘈杂声一直不停地传来。苏简想象了一下李银笙与石琅两个跳着脚的样子,忍不住就咧嘴笑了笑。没曾想身边的子桐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她说:“怎么样。感觉好吧!”
苏简忍不住点了点头。子桐就说:“我也是,这回觉得特别刺激,对了。你想上哪儿去?”
苏简想了想,摸了摸怀中那个荷包,道:“我想去城南,律水畔——”她这样子算不算是与永熙在城中失散了?
“城南啊——”子桐似乎觉得有点为难的样子。“小鲁没法横穿过天京城的,我还是找个城郊的地方把你放下来吧!”
苏简想想也是,要是这架古代飞行器真的横穿了天京城,会闹出什么样的事儿来,她还真不敢保证。不过呢,当苏简脑海中浮现“小鲁”飞过天际的画面的时候,她不禁想到,如果这样的“神器”,竟被李银笙发现并且利用了,眼下的天京城又成什么样子。只不过,李银笙怕是不愿意花时间研究这些“奇技淫巧”之上,她大多数心思,都花在怎么掌握各型男人,和怎么掌握各种力量上了。
这么想着,苏简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子桐便问:“我看你一直满面愁容,又在宫中东躲西藏的,究竟是怎么了?”
苏简刚要开口说话,子桐突然叫道:“别说话,我们要先停下来一下!”
说时迟那时快,“小鲁”的速度,突然就慢了下来,苏简突然觉得脚下落上了实地,她一个踉跄,脚一软,就坐倒在地上。而子桐也是一样,两人一起坐在地上,接着稀薄的星光,勉强看清了周遭的环境——这竟然是宝泉山一座山峰的峰顶。
子桐将自己身上的机括解开,接着起身要来解开苏简的。可是两人飞行了许久,都是脚下虚浮,刚走了一步,她便身子一晃,倒在苏简身前。苏简莫名地就觉得好笑,跟着不加掩饰地哈哈笑了起来。清脆的笑声在山间回荡着,而子桐望着苏简,面上的神情也是越来越欢愉,突然跟着她一起笑了起来。
两人在宫中都紧张得很了,此时远离危机,竟而控制不住地大笑,笑声之中,两人双手互握,仿佛多年未见的朋友一般。
就这样过了好久,回荡在山峰之间的笑声才渐渐停息。
子桐重新问了问苏简,到底是怎么回事。而苏简此时,也镇定下来,她隐去了李银笙丶柔雅县主等人的姓名与身份,把几人之间的纠葛捡重要的说与子桐听。子桐听了,也皱了眉,道:“没想到朋友之间也可以这样!”
她想了想,站起来,在峰顶来回走了几步,向远处望了望,胸有成竹地对苏简说:“这样,我送你去阆苑——眼下听说宫中有位郡主住在那里,明日是那郡主从阆苑出发,往洛梅洲去和亲的日子。因此我想他们的路线一定是从阆苑往南,到律水码头换船,然后离京。”苏简听了,眼中也是一亮。
“你若能够混入送亲的队伍,不就到城南了么?”子桐双手一拍,自己也觉得自己出了个好主意。
“好啊——多谢你!”苏简想了想,又说:“只是不知道明日皇上是否会亲自出城相送,如果这样,明日律水一带肯定颇多侍卫官兵,这样我就很容易被发现啦!”
子桐手一挥,开始又帮苏简上了机括,一边道:“这倒不怕,你怕是还不知道吧!皇上早在几日前,就将这位郡主送来阆苑小营了,说是天京旧俗,待嫁的公主要在阆苑候嫁,等待夫家来迎娶的。那时天京城中好似还没有乱起来。”
苏简想了想,便明白了,既是和亲,那广宁郡主一定是已经得了公主的封号了,果真如此的话,那么天元朝眼下还真的非常看重洛梅洲啊!
她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于是真心实意地又说了一遍:“子桐,真是多谢你啊!”
子桐嘻嘻一笑,说:“我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你,或者是和你差不多年纪脾性的女孩子。所谓一见如故,大约就是如此吧!”
两人重新整理好了机括,这次,子桐调整了一下方向,出发的过程没有刚才那样恐怖了,两人从宝泉山峰顶出发,转向西南,往阆苑飞去。此时恰逢天京城宵禁,原本繁华热闹的天京城,却像是一座死城一般,家家关门闭户,早早熄灯。因此从宝泉山上看得清楚,皇城之中灯火通明,亮光一片,而另一片有大片灯光的地方,就是位于城西的阆苑了。
一路上,苏简还是忍不住出口相询,关于背后这架飞行器的事情。子桐一边专心操控着,一边说:“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这么多的,若是哪日你有空了,就来天京东南面的崇华峰本润阁来找我,报上我的名号就好了。我带你在我们崇华峰好好转转,像小鲁这样的,在我们崇华峰,最多只能算个刚刚进阶的——”她这句话一出口,“小鲁”浑身上下便发出一阵格格声,似乎极不满意。子桐一声长笑,接着操控着“小鲁”,带着苏简朝阆苑飞去。
两人“降落”在阆苑背后的小山上,苏简便与子桐作别,将身上背的药篓解下了来,与原先子桐背的那个合在一处,都牢牢地系住了。子桐这才操控着“小鲁”,这回却是朝着反方向,朝北,悠悠地去了。
“崇华峰本润阁——”苏简又念了一遍,心道:子桐,我记住了。接着她回头看了看灯火通明的阆苑——那可不是她熟悉的阆苑小营,而是真正的皇家离宫。眼下即将出嫁洛梅洲的广宁郡主就住在那里。
苏简望着那一片灯火,深吸了一口气,接着沿着山上的小路慢慢地朝山下走去。山路崎岖,路边生长着的荆棘苏简的衣物扯破了好几处,在她的手上腿上也刮出了几条血口子,不过,苏简还是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地来到了阆苑背山的这一侧。
一百八十八章 阆苑(下)
阆苑这一侧,一向冷僻,如今依然如此。苏简轻轻地翻过围墙,落在阆苑的地面上,只见这里屋宇连绵,一重又一重。以前苏简在阆苑小营操练的时候,曾经从另一侧眺望过这里,晓得阆苑之中,地势最高处的一座阁楼,乃是尊贵之人所住的,名叫凌云阁。广宁郡主在此待嫁,理应居住在那凌云阁那里。
苏简辨了辩方向,往凌云阁走去,刚刚迈出了两步,急忙一跃,躲在墙角的阴影之中。片刻之后,一队卫兵从侧面的一条道路上走过。苏简躲在暗中,吐了吐舌头,心中暗叫侥幸,若不是她听觉还算是敏锐,能够听见远处的脚步声,难免被人发现。她看了看那队卫兵的服色,又将眉头皱了起来——以前只知道阆苑小营是雷字营的驻地,谁知阆苑的皇家行宫这里,竟然也是由雷字营戍卫的。苏简当即觉得自己好像进了贼窝一样。
好不容易听到那卫队走远,苏简又朝着凌云阁走了两步,拐进一间大屋。这间屋子看似是个大厨房,里面烟雾缭绕,有点乌烟瘴气。苏简一屁股坐到地上,准备缓口气。
这时,一个清亮的女声在门口响起来:“大夥儿今日都早点歇着吧!记住明日公主四更天起身,头一件事情就是要沐浴的。大厨房从三更天就开始待命。必须随传随到。”远处屋里几个声音稀稀落落地道:“是——”
“还有,你们这些人。明日都要跟在公主的仪仗后面的。因此明日午时出发之前,每个人都要将自己收拾干净了,再换上这些侍卫的服侍。”接着是一大叠衣物落在案上的声音。
“什么?锦叶姑娘,我们……我们这些人。也要跟着公主去洛梅洲?”一个粗豪的声音问道。
“哪有!”那名叫做锦叶的姑娘一面说,一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大李,你就是想去,估计公主也是不答应的。”她正色道:“听说明日宫中抽不够充当仪仗的侍卫,所以才麻烦大家走一趟,到了律水码头,恭送公主登船,就可以了——”她又补了一句,道:“当然了。事后礼部会给大家再加赏钱。”
“这还差不多——”锦叶话音刚落。人们就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锦叶姑娘。京中是出了什么事了么?怎么连侍卫都抽调不出来了呢?”有人含含糊糊地问。
“不知道,”锦叶皱起眉头,道:“听说是宫中走脱了要犯。眼下正在全城搜索呢!”她低低地说,“这天杀的逃犯,尽给公主添乱。本来说好了皇上会亲临律水码头送公主登船的,眼下……唉!”
苏简躲在后面,听得啼笑皆非,她自己就是那个天杀的逃犯。不过小皇帝不能亲送广宁郡主,哦不,现在应该叫公主了,应该也不能随便怪在她头上。柔雅一去,文衍怕是不会想出席这些喜庆的事的。本来。那两人已经开始着手商议大婚的事情了。
她一面沈思,一面留心屋里的动静。那锦叶姑娘走了之后,大家夥果然收拾了一下,各自回屋去睡了。待周遭寂静无声之后,苏简慢慢地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她想找点东西果腹,一日食水未进,她此刻才觉得一阵疲劳与饥饿袭来,见到白案旁边还放着几个馒头,拿起一个就啃。这会儿大竈刚熄,里面还有些火星,苏简随手拿了一个水瓢,从中大锅里舀了点汤水出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都喝了。腹内有了点食物,苏简总算能够集中精神,想一想明日的安排了。
她又低下头,舀了一瓢水,突然,她觉得自己背后有一种被人窥视的感觉,犹如芒刺在背。她勉强自己若无其事地放下手中的水瓢,接着突地转身——身后没有人,一个都没有。她接着又侧耳细听,只觉得方圆半里以内,没有一点异样,只是极远处有巡逻的士兵走过,而这间大厨房里,却只有她一个人的呼吸声。
苏简不动声色,又慢慢回过身去,奇怪的是,她又一次感觉到这种芒刺在背的感觉,而且这次极为清晰,似乎暗中窥视的人在极近的位置上。可是苏简凝神细听,却依旧什么都听不到,以她此刻的耳力,哪怕是半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苏简晃了晃脑袋,自问不是脑子出毛病了吧,再不然就是今日“飞”得太久,耳水不平衡,才有这种感觉的吧!
她这样动作之下,果然,什么异状都没有了。苏简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她早已适应了黑暗,但还是四周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上前,从一大堆侍卫的服侍之中,捡了一件最小号的出来,慢慢地将身上那件小皇帝的常服脱了下来,将永熙所赠的那个荷包,贴身放好,换上侍卫服。然后,她将那件逃出宫时穿的衣服脱下来,用火钳在竈下掏了掏,令竈火又旺了些,接着把那件衣服投入竈火之中,眼看着它在竈火中慢慢被焚成灰烬。
待熄了竈火,大约已经有一更了。苏简这时已经有了计较,不似在皇城之中那时那样的慌张。她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倚墙立着,闭上眼睛休息——以往在南征的时候,就是这样靠着一棵大树她也能睡上两三个时辰。不过,若没有那时候南征的那段经历,苏简绝不会像现在这样顽强。
第二日,大厨房众人一早就为公主发嫁而忙碌起来。一个面目陌生的年轻汉子也在大厨房帮着忙前忙后,说他是从另一个营中调来帮忙的。厨房的人虽然有些疑惑,但是大夥儿都忙得打跌,有人上前搭把手自然是乐意的。何况这年轻人手脚也算麻利,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只说姓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