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惊险 (29)
旁侧,心中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小皇帝自得知了柔雅的死讯之后,就几乎一直是这幅模样,只有在石琅等人提到苏简的时候,才会稍微有些反应,而那反应却不是愤怒,而是深切的伤心。在石琅等人口中苏简的种种恶行,实在是伤到了小皇帝,乍然噩耗之下,令他实在不能信,不敢信,却又不得不信。
而容宗予却不顾广宁惊愕的神色,稳稳地对石琅说:“石将军,我再说一遍,这是我洛梅洲的船,船上俱是我洛梅洲之人,你若非要用强,那就对不住了——”他话音刚落,泊在外侧的两条洛梅洲的舰船之上,只听“砰砰”两声炮响——
听了这两声炮响,张同安差点条件反射地说“吉时到——”,好不容易忍住了,却听见容宗予笑道:“石将军,这是礼炮,我洛梅洲一向是礼仪之邦,所以从来都是先礼后兵的!”他双眉一扬,道:“七王殿下,您怎么说?”他本来不屑与石琅说话。
永熙目光清明,向容宗予看来,容宗予突然觉得永熙那道澄澈的目光似乎已经看尽了自己的内心。
一百九十二章 作别(下)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永熙突然轻轻叹了口气,淡淡地道:“既然容少主说了,已经登船的都是广宁公主的随从,我们就不多事了。”
容宗予闻言,反而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开口问道:“敢问,七王殿下,这名要犯,究竟是何等来历,又犯下何事,竟劳动得了陛下与七王殿下玉趾,亲自前来拘捕?”
他这么一问,小皇帝文衍突然就擡起头来,容宗予见了他的神色,竟然吓了一跳,只见文衍双目熬得通红,深深地陷了下去,但是他的目光之中,却少了帝王的那一番王霸之气,反而多了一丝凄然,一丝怀念,甚至有点孺慕之情在里面。容宗予身子一挺,心中暗喜,但是此刻永熙目光如电,极迅速地在容宗予面上晃了晃,刹那之间,容宗予就觉得有些心虚。他稳了稳心神,微微笑道:“目下宗予倒对这名要犯,生出十分兴趣来。若是有机会,自然会帮忙留意的。”
他把话这么一挑明,石琅便知道今日万万不可能再登上洛梅洲的迎亲船,如果苏简真的落在了洛梅洲手里,那么洛梅洲自然是奇货可居,觉不会轻易让她被人带走。他不是笨人,当下悄悄给身后的士兵做了个手势,雷字营队尾的几名士兵便悄悄地朝后退去。不过这些在容宗予眼中,当然看得清楚。
然而永熙与文衍却浑然不觉。永熙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说:“刚才容少主所问的。石将军口中的这名要犯,所犯何事,其实本王也不知。本王只晓得此人背负了好多不该她背负的,却又始终不听劝。不肯放下来……”
文衍听着身子一抖,目光开始变得清明了一些,随即低下头。
苏简在船上听闻此言,感激无已,若世间只有一人懂她信她,此人必是永熙无疑。自从柔雅自行了断,独留她一人在世间的时候,她心中一直惶惶无已,而在一路逃亡的过程中,那种无助感伴随着对未来的迷茫油然而生。然而永熙这短短几句话。如同字字敲在她心上。这么长时间以来。一步一步,走得这么辛苦,却终于有一个人能明白——苏简呼吸有些急促起来。就差泪流满面了。
张同安在永熙旁侧,不知怎地也叹道:“情之所钟,臣现在算是明白了——”他这句话说得不伦不类,却被容宗予听在耳中,突然低声道:“情之所钟?敢问此人是?”
石琅一个没忍住,接口道:“七王殿下此言差矣,此人涉嫌谋害……”
“你住口——”出言喝止的竟然是文衍,他死死地盯住石琅,道:“石将军,你一而再再而三。要求立即抓捕太傅,并且一再指称太傅心怀不轨,朕问你,县主过世之时,你可在当场?”
石琅登时背后的汗就下来了——他从军多年,从来是个不善作伪,也不善说谎的人。他此时这样大张旗鼓地出来搜捕苏简,并且欲置苏简于死地,实在受了李银笙的蛊惑,被洗了脑,外加他性子执拗,是个习惯一条道走到黑的主儿。然而此刻,文衍突然其来的一声喝问,倒真的把石琅给震住了——柔雅的死因他知道得很清楚,而苏简在此事上的无辜,石琅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他只不过因为李银笙“坚称”苏简对天元朝是个大害,因此不惜一切代价,要将她除去。
凡事都经不起细考,如果石琅硬着头皮,强硬到底,坚持苏简罪大恶极,今日此事也未必会是这样一个了局,可是石琅这么一犹豫,时机稍纵即逝,文衍厉声斥道:“如果将军未曾亲见,口口声声便在朕面前指称苏太傅乃是杀人凶手,又指称太傅叛国证据确凿。石将军,难道你以为雷字营已经入主刑部,国家法纪以你石将军一人为纲么!”
“臣不敢——”石琅“砰”的一声,双膝跪地。
文衍这么一爆发,心中似乎好过了一些,向船舷边的容宗予微微颔首,道:“容少主,本朝的一些小事,倒是闹到少主面前,叫少主见笑了!”
容宗予双拳一抱,道:“好说,好说——也盼皇上与王爷能早日寻到这位苏太傅,问个清楚,莫要有甚么误会,可就追悔莫及了!”说着微微一笑,心道:原来是苏太傅啊,还真是有缘——
律水岸边,竟有好几人都在心中咀嚼着“追悔莫及”这四个字。
当下,张同安代替文衍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永熙接着出面,以长辈的身份,对广宁公主叮嘱了几句,总算在面子上将此事抹了过去。最后,张同安巴巴地问了问容宗予洛梅洲的船几时出发。容宗予只是说:“明日一早吧!”
好不容易律水码头大批的侍从与官兵一一撤走,终于安静下来。容宗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擡眼问了声广宁公主:“你们七王殿下已经娶妻了没有?”
广宁却没有搭理她,自行站起来,就有从人过来引她这位新嫁娘入舱。广宁的一名侍女有些看不过去,在容宗予面前略福了一福,道:“回禀驸马,七王殿下不曾娶妻——”
广宁没来由的就有些恼怒,停了脚步回头道:“玉枝,说这么多作甚,还不快走!”玉枝看了容宗予一眼,低头快步跟上,留下容宗予一人,似乎有些了然地立在船头,神色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简与其他几名仪仗卫,与洛梅洲船上的几名仪仗卫一起,挤在了底层船舱的一个小小舱室里。苏简随着众人随意吃了些东西,见别人都往铺位上歪过去,她斜倚在门边假寐了片刻,只觉得周围都渐渐安静下来。
苏简按了按肚子,嘴里咕哝了两句要去茅厕的话,见周围无一人有所反应,便蹑手蹑脚地摸出了舱。她耳力便给,甲板上有哪些卫兵正在巡视能够听得一清二楚。于是,当几名巡逻的卫兵走过去之后,她轻轻地跃上甲板,快速地朝船尾奔去,她曾见到船尾有缆绳垂下,直落到码头边。她打算缘绳而下,直落码头,至不济就落入水中,反正也是能游水游到岸边去的。
而岸边,与永熙事先约定的货栈近在咫尺,苏简心头一喜,可是还是蹲下身,听了下动静,待到确认没有人在旁侧,苏简重新擡起身,拉了拉船上拴着的一条长长的缆绳,“可以了——”苏简这么想着,身子一翻便已经落在了外面的船板上。好在当年在神武大营之中留下的底子好,苏简在天牢之中待了一年多,又做了近一年的文职工作,身体还是能够听她的使唤的。
当下苏简手中拉着缆绳,双脚轻轻地落在外侧的船板之上。她脚上用力,整个身体朝外荡开,苏简的身体随之下落了五六尺,接着又落在船板之上。接着她又如法炮制,轻轻地荡开,正当她全身在空中,无法借力的时候,她的身后突然火光闪烁,照得江畔一阵大亮。苏简耳畔一阵劲风,破空之声传来——
“笃——”一枝长箭堪堪擦过苏简的身体,钉在船板之上,硬木所制的船板,那簇长箭,竟然也入木三分。
苏简心道不好,这样的臂力,一定是石琅到了。眼下她悬在半空,无从借力,要么立即松手,跃入水中,要么马上向上攀去,在下一箭到来之前,跃上船去。
可是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苏简耳中又一次听到了弓弦响,石琅的第二箭已经射到了,只不过这一箭全无准头,歪歪射至,也没有什么力道,斜斜地落了下去。
岸边只听石琅怒喝一声:“殿下——”
竟然是七王永熙也到了,出手干扰了石琅,才堪堪救下了苏简。
“七王殿下,”石琅稍微收敛了一些怒气,“今日在殿前,不是已经都看到了苏简勾结天炎部,准备谋逆的物证了么?哪一件不是确凿的证物?”
“殿下当时也曾经允诺,如果见了苏简,会亲自格杀,难道这番话石琅当时听错了?”
苏简听了这话,双手无力,几乎抓不住那缆绳——适才小皇帝与永熙等人赶到码头,却不见李银笙的影子,那时苏简便隐隐觉得不对,此时想来,必是去安排布置,顺便捏造一些所谓的“证据”去了。
而且,“亲手格杀?”这难道这话真的是永熙说出口的?
“这个自然,”那个苏简早已熟悉了的声音在律水岸边响起,“本王确曾这么说过——本王要亲手格杀!”
张弓搭箭的声音——
苏简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去,见到永熙手中张开的满弦,石琅在旁侧,脸色也颇为惊愕。
永熙指尖一松,那箭簇迅捷无比地朝着苏简而来,倏忽便到了近前,苏简闭目待死,却突然想起那时她初见永熙,二人在神武大营比试阵法。也是这般,永熙与石琅在另一边,而永熙也曾这般一箭射来。那时的那柄箭,已经被去了箭簇,但是苏简还是疼得要死。
就如此刻,苏简的心也疼得要死。
一百九十三章 启航
“笃”的一声,永熙手中的长箭射出,却恰恰落在苏简脚边。石琅呼了一声:“王爷,你——”
永熙铁青着脸,道:“箭来——”他身后一人,递了一只箭袋到他手中。永熙接箭,连珠般射出十多枝,却竟然无一命中,都牢牢地钉在船板上,斜斜上延,仿佛形成了一道阶梯。
苏简的脑子似乎比她的心要反应得快的多,她还能感觉到自己的心痛,可是身体却已经自然而然地生出反应,一步踏出,在永熙射来的箭柄上一借力,整个人的身体便上升了一截。永熙射来的几箭,位置极精准,就像是为苏简搭了一座阶梯一般。
还未待苏简反应过来,想到“这原来是在帮我呀”,她已经堪堪到了船尾顶端,腰间一用力,已经翻到了甲板上。
苏简刚刚站定,就急忙回身,望向律水码头岸边。只见律水岸边灯火通明,不少雷字营官兵举着火把,拥在永熙与石琅身畔,人人都擡头看着这座洛梅洲的大船,面露惊讶之色。似乎雷字营的士兵早已熟悉了百步穿杨的七王永熙,而对永熙未曾伤敌,反而令苏简得以逃上船的情形咋舌不已。
甲板上吹过一阵冷风,苏简的身体禁不住地发抖。她走到船边,遥遥地望着永熙,而永熙也毫不掩饰地与她对视着,两人用眼神交流片刻,却就如过了一世一般。
“谢谢你救了我——”苏简暗暗地想。
永熙默默地抚了抚心口,苏简见状也伸出一只手,抚住了心口——她想说。你也一直在我心里。想到这里,她便一阵难受。苏简明白眼下的情势。永熙与石琅刚才的话她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知道天京的情势不容她再这样待下去,匿身于洛梅洲的船上,远离天京,恐怕是唯一能够让她活下去的选择。
“活下去——”一个声音在苏简心中反覆地说。她的理智也知道应该怎样做,可是泪水就是不争气的涌了上来,满溢在眼眶之中,怎么都控制不住,只好伸袖胡乱抹了抹。
岂知永熙见状便微微皱了皱眉头,右手重又在心口抚了抚。苏简见状一楞,低头想了想,伸手在怀中探了探。将那只永熙所赠的荷包给掏了出来,看了看,见到永熙便极缓极缓地点了点头。苏简总算明白了永熙的用意,当下仔细地将那荷包在怀中收好,又覆恋恋不舍地向码头上望去。
石琅在旁侧看得两人凄凄婉婉地告别,看得气闷之极,突然就从身畔的一名雷字营士兵手中接过一张硬弓,右手一伸。便搭上了三支长箭,就要望洛梅洲的船头上射过来。这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腰间一凉。一柄冰冷的兵刃就抵住了自己的后腰,同时一股阴寒之气从两侧袭来。石琅身边的雷字营士兵连哼都没有哼一声便软软地倒了下去,气息全无,眼见是没命了。
“阴卫——”石琅心中突然冒出这两个字,他知道自从永熙从西北回到天京,就是一名没有实权的王爷。可是他以前似乎忽略了,永熙乃是承氏王族,昔日五王七王,牢牢地掌控着天京这股最为神秘的力量。就算五王永弘已经故世,永熙手中的这股不见天日的力量,在关键时刻竟也不惜站出来——为的是护住苏简。他心中突然有几分嫉妒永熙与苏简二人,永熙做的这些,他自忖也能为另一人而做到,只是那人,却从未有像苏简这样,将全部深心托付吧!
石琅手中的长弓终于放了下来,既然已经一朝失算,他权衡利害,知道此刻即使当场要了苏简的性命,对于大势也没有好处。而永熙此刻,依然专注地望着苏简,就像是要把她的样貌刻画在心中一样。他突然无声地朝苏简说了两个字:“放心——”
苏简却再也受不了这样的场面,她轻轻地向永熙点了点头,挥了挥手,从船尾退了回来,一回身,突然“啊”的一声惊呼。永熙在岸上听见了,衣袖微微地一抖。
原来苏简在洛梅洲的船上一回身,便见到容宗予就立在她身后不到二尺远的地方,她一个收脚不住险些撞到人家身上去。然而苏简心情激荡之下,竟而想也不想,从容宗予身畔跑了过去,直奔下底舱,在自己的舱门待了一会儿,才将在喉咙中滚来滚去的呜咽之声,勉强压抑了回去。她缓缓地回到自己的铺位上,慢慢歪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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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宗予笑了笑,踏上两步,来到舷边,俯身看了看,道:“七王殿下丶石将军,真巧,又见面了!”
“容少主,夤夜相扰,永熙真是过意不去,”永熙淡淡地道,“只是夜已深沈了,明日少主还要远航,还请少主早些休息吧!”
而石琅望向容宗予的神色却是明显不善。容宗予看了看岸上众人,突然笑道:“多谢七王殿下关心,宗予向来倾慕天京繁华,听闻天京城中百姓常常秉烛夜游,本来宗予到此,曾想见识见识,可是这几日——却苦无机会!”容宗予此话说得有些为尊者讳了,哪里是没有机会,分明是天京内乱,夜间宵禁,因此晚上的天京便繁华难再了。
“——因此,宗予突发奇想,想请诸位也见识品评一下,我洛梅洲的秉烛夜游!”说着,容宗予击掌三声,他所在的大船上登时灯火通明。船上一片忙碌的景象,水手们奔上甲板,有的攀上桅杆,有的解开缆绳。而白日里出现的那排弓箭手,此刻也照样出现在舷侧的窗口边,手中的弓箭如常指向律水岸边的众人。
石琅登时就黑了脸,心中为洛梅洲这般简洁的号令丶迅捷的动作而感到一丝震惊,而永熙则冲容宗予笑了笑。容宗予见状,心中倒更是不敢小觑这位王爷,他的右手一挥,船尾一名洛梅洲士兵便长声呼喝道:“起锚——”
片刻后,洛梅洲这座巨大的婚船朝向律水江中的一侧,一只乌黑的巨锚便从江水中**地露出水面。而泊在江中远处的两座洛梅洲较小的船只,闻声也登时变得灯火通明。容宗予有些得意地心想:“不知张同安张尚书今日晚间看到这幅情景,又会作何想法。”
而苏简在底舱之中,也觉得船身一震,慢慢地动了起来。她身旁一位天元朝的仪仗卫迷迷糊糊地醒来,问身边的一位洛梅洲之人:“是天大亮了么?怎么感觉开船了?”
那名出身洛梅洲的仪仗卫闻言,擡起上半身感觉了一下,嘴里嘟哝着:“是开船了,不过只要没有人来叫,便不干咱仪仗卫什么事!”他说完便重新躺倒下去,还一边说着:“别管他,咱们少主就是喜欢夜航。”说着,天元朝的那名仪仗卫也觉得放下了心,便躺倒了下去。片刻之后,鼾声又起,一舱的仪仗卫,此刻都没有什么形象地呼呼大睡过去。
渐渐地周遭都安静下来,偶尔还是能听见上一层舱房之中,来来去去的脚步之声。苏简身处的舱房之中,一灯如豆。苏简见周围的人都沈沈睡去,便摸出永熙所赠的那只织锦荷包,仔细端详起来。
这只荷包到她手中已经有些时日,她一直是当做定情信物来看待的,却从未注意到这荷包之内,可曾装了什么物事。她用手捏了捏,果然,虽然那荷包中似乎空无一物,可是荷包似乎有个夹层,里面大约是个油纸包。苏简左右看了看那荷包,终于下了决心,寻了一柄小刀,从里面将荷包的内袋挑开,捏了捏,果然,一只小小的油纸包包裹在荷包的夹层里。
苏简将那油纸包取出来,在灯下一看,只见四四方方的一只小小纸包,用一张薄如蝉翼的油纸包得整整齐齐的。她轻轻打开了纸包,看了里面的物事,竟险些惊叫出来,可是声音却哽在喉头,泪水止不住地要涌出来。
那只纸包里,原来竟包裹了好几张纸,其中一张是身份路引,上面记录的是一个叫做简舒的人,年纪籍贯等都与苏简的完全一样,身份却是行商。再往下看,是这名叫做简舒的人的通关路引,下面是几张银票,有大额的也有小额的,最后是一张小小的字纸,上面记录着天元境内的几座大城,写着些地址与人名,苏简知道这一定是可靠的联络人,否则永熙不会将这些交到自己手里。
“简舒”这个名字,明显就是苏简的名字倒过来写,而永熙早在接到天京开始内乱的讯息的时候,就如此悉心地,帮苏简备下了这个荷包,事事想得体贴周全。苏简看着那些物事,手竟然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赶紧用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口,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痛哭出声。
她心情激荡之际,却没有注意到舱门还开着,门外黑暗中,一双眼睛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苏简的一举一动。
一百九十四章 礼遇
苏简在洛梅洲婚船的底舱中,终于抵不过睡意,昏昏沈沈地睡去。直到天色大亮,舱中人人都醒了,苏简才被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吵醒。旁边一名天元朝的仪仗卫摇了摇她的肩膀,说:“喂喂,起来了!这位小哥,怎么趴在这儿就睡着了!”
他说着,面上也带着一丝迷茫地擡起头,望着舱外来来往往的士兵水手,道:“怎么说走就走了,不是本来说今天早上才会启程的么?”
苏简听了这名仪仗卫的话,突然一惊,整个人就醒了过来,摸了摸怀中,永熙所赠的那个荷包还好好地放着,昨日晚间洛梅洲的婚船在容宗予一声令下之下突然启航的情形,一时又涌上了心头。她直起身,心想,无论如何,容宗予此举算是给了自己一个面子,再者自己的身份怕是在容氏面前已经暴露无疑,因此,无论如何,都应该去见一见那位容少主,打个招呼,道声谢。
她这样想着,便爬起身来,只是昨夜她是团着身子睡的,这会儿忍不住搓了搓被压麻了的手脚,才勉强站了起来。
那与她说话的天元朝仪仗卫便道:“小哥,你姓甚名谁,我怎么以前没有见过你?喏,你快点去前舱,前舱有早饭吃,只怕再过一会儿,便没有了。”
苏简嗯的一声,道:“我叫简舒——”。她向那名仪仗卫道了谢,又问清了那人名叫褚大彪,这才稍微整理了一下衣饰,迈步除了舱门,却只听见褚大彪在自己身后说:“唉,在仪仗卫待得就了,再好的男儿,都跟女娘似的!”
苏简忍不住失笑,但是随后就将此事抛诸脑后。她往上爬了两层,探身到了甲板上。早晨微湿的风吹过,苏简原先昏昏沈沈的头脑仿佛一下子清醒了好多。她忍不住走到船舷边,发现此时洛梅洲的大船行在律水之上,应该早已离开了天京地界。这里的律水江面宽阔了许多——而在这座船之后,竟有五六只略小的舰船。也挂着洛梅洲的旗号。不徐不疾地跟在大船的后面。
苏简抚了抚太阳穴,心道:昨天晚上,还没有这么多舰船的吧!看来洛梅洲的实力。还是不容小觑。
她深吸一口气,回过身,准备探探路径,看看怎样才能去见一见容宗予。岂知迎面一名侍女打扮的少女,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朝自己福了一福,脆生生地道:“小婢见过苏大人——”
苏简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苏大人,这是什么情况。她见此女是做洛梅洲装束。与天京世家大户的装束不同,应该是容宗予这一边的人,而非广宁公主的随嫁侍女。她没有贸然答应,只看那侍女接下来是何反应。
只见那名婢女吃吃地笑了笑道:“我家少主听闻苏大人在船上,说昨夜实在是多有怠慢,因此特命小婢来引大人去沐浴更衣!”
“哦。你家少主眼下在何处,烦请这位姑娘带我前去相见——”苏简实在对沐浴更衣这等事情不感兴趣。
那少女吃吃而笑,突然上前拉住苏简的衣袖,道:“少主早命我等准备了香汤,为大人沐浴。大人如不换了这身衣裳去见少主,少主必不肯轻饶我等的。大人——”那少女拉着苏简开始撒起娇来。
苏简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并不那么合身的仪仗卫制服,她这几日东躲西藏,已经两三日没有好生更衣沐浴了。这名少女口中的“香汤”,对苏简而言,一时间竟然诱惑力不小。再者,容宗予已经明显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再如此“颓然”地去见他,也是有些不恭。因此,苏简便点头应了,那少女大喜,朝自己身后挥了挥手,一时间,奔出三名同样衣饰的少女,莺莺燕燕,上来围住了苏简,几个人拉拉扯扯地,把她往甲板上的一处舱门拖了过去。
那座舱门看着虽小,里面却别有洞天,左手边是一个小小的花厅,右手边则是一只高大的织锦屏风,后面则水汽氤氲,那少女口中所说的“香汤沐浴之所”,应该就是指的那屏风之后了。
四女一起动手,就要帮苏简脱去外袍。苏简突然大声道:“住——手——”她的双手紧紧地拢住自己的领口,面上的表情则完全是一个不经人事的少年人所能表现出来的那样。“你们都出去,到我招呼才能进来——”苏简看看四女都没有走人的意思,又大声道:“否则我,绝不——沐——浴——”
四女这才把苏简的话当了真,彼此看看,其馀三女当先退了下去,那位最先与苏简说话的少女此时又朝苏简躬身行了一礼,道:“苏大人,替换的衣物都在浴桶畔的架上和柜子上。婢子无状,千万请大人在少主面前担待一二。”说罢才退了下去,临走将舱门给带上。苏简这时才放下心来,慢慢走到屏风之后,果然见一个大木桶,里面盛着热水。木桶旁边的架上,整整齐齐地挂着一溜齐的各式衣物,从小衣到外褂都有,还有一叠洁白的毛巾。而旁边的柜子上,束发的金冠丶腰间的玉带,甚至小到汗巾子丶香包丶鼻烟壶……一应俱全。
而空气之中,竟然弥漫着一种非常熟悉的味道,却是苏简在这个时空里从来没有闻到过的,因此她觉得自己的记忆着实非常的迟钝——那是一种非常清凉的味道,浓的时候或许有些辛辣。苏简无意识地走到那浴桶旁,缓缓地脱下身上的外袍,将永熙给她的东西小心地在一侧柜子上放好,慢慢地将身体浸到热水之中。
说也奇怪,苏简浸在热水之中,在那氤氲水汽里,虽然无比的舒服,可是脑中却越来越清醒,没有平时沐浴时那种身子发懒,甚至昏昏欲睡的感觉。苏简突然脑中灵光一现,两个词蹦了出来:“薄荷——”
的确,空气中弥漫着的,是久违了的薄荷的气味。苏简匆匆起身,抹干了身体头发,换上了挂在柜上的簇新衣物。她不禁感叹,幸亏自己曾经有这么一段女扮男装的经历,否则怕是连这些男子的服饰都不晓得怎么穿。她将外裳都穿好,却没有用那些金冠玉带之属,只是胡乱将头发束起,接着仔细地将永熙所赠之物仔细地藏好。接着她推开了舱门,向外唤道:“请带我去见你们少主吧!”
候在门外的侍女见了她这副样子,“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望着苏简头上随意束起的长发,她依旧用那清脆的嗓音对苏简说:“苏大人!请随我来——”
苏简暗暗在心中做着向容宗予打招呼的准备,谁知当她随着那侍女进了另一间舱室,却见室中放着一张圆桌,圆桌之上,放着热气腾腾的——一份早饭。早饭甚是简朴,一碗粳米粥,几样小点,可是却香气扑鼻。苏简肚内马上生出生理反应,竟尔“咕噜”响了一声。那侍女忍住笑,请苏简坐下了,同时马上从袖中取出一柄玉梳,上前动手,拆散了苏简胡乱梳的头发,缓缓地用玉梳梳着,嘴上一边说:“苏大人请随意用些早点,少主说了,船上清苦些,慢待苏大人了,待到了洛梅洲就好了。”
苏简本已经有些意动,想稍微吃些填饱肚子,可是听了那少女这般说,反而迟疑了起来,心中忍不住一阵迷茫:“难道我真的要随着这船去洛梅洲?”
那少女却会错了意,以为苏简是怕这些食物中有什么不对,当下唤了另一名侍女进来,后者取来一副银箸银碗,在每样小点里都试了一遍,示意无碍之后,才将银箸递到了苏简手中。而苏简身后的那名少女已经将苏简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在头顶束好,又取来一面铜镜,给苏简照了照,口中说道:“苏大人,您还真是年少有为啊!”
苏简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反观自己在这个时空,兜兜转转了这么久,竟又回到了最初男装示人的时候。
她爽快地将面前的食物吃了个一干二净,将碗筷放下,很豪迈地一抹嘴,一副不拘小节的男子模样,也不去管容宗予会不会心痛他的衣裳。而周围随侍的两名侍女却相视一笑,没有半点不虞之色,随即请苏简出舱,前往甲板之上,去见她们口中的“容少主”。
几人走在甲板之上,迎面走来几名天元服色的侍女,中间拥着一位年长的嬷嬷。那位嬷嬷谱摆得十足,一边走,一边对身边的侍女说:“这洛梅洲果然是化外之地,下人们一点礼数都不懂,就这么将公主晾在一旁,驸马竟然也不出面,也不知道是什么道理。”这话说得中气十足,大约整个甲板上都听得一清二楚。
苏简原料想洛梅洲的人听了或许会有些不忿,可是不曾想甲板上从水手,到侍卫,再到陪伴在她身边的侍女们,都是神色不变,该干嘛干嘛,就如那位天元来的嬷嬷就是空气一般。
一百九十五章 叙旧
苏简随着那名少女,慢慢走向船头。果然见船头站着一人,背对着苏简等人,手中持着千里镜,正在朝江岸上眺望着,正是天杞部的少主容宗予了。只见他早已换了一件天青色的常服,束发的换成了玉冠,虽然身形不算高大,但是却显得清隽挺拔。
听见身后的动静,容宗予便缓缓地转过身来,见是苏简,便微笑着抱拳行礼,道:“苏太傅——”
苏简苦笑着还礼,道:“容少主,我怕早已不是太傅了。”她也不知道天京城中到底情势如何,但想自己已绝不可能还留有太傅那个头衔。好在苏侯一家早在自己回京之前就已经迁出天京,其馀人如似霜丶阿勋等,应该能得到永熙的看顾。她想到永熙,心中又是一阵难过,竟不知与此人是否再有相见之期。这时一阵江风吹过,苏简鬓边垂下的一缕秀发便在空中翻飞着,似乎刚巧能够遮去苏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