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正是秋收农活忙碌, 罗河从书院告了假,忙着帮家里收稻谷,罗绫也想去地里帮忙, 罗桑与方温言皆不肯, 她只得乖乖在家中继续看书。
隔壁罗隐却上门来, 再次提起儿女姻亲一事, 罗桑支支吾吾,看着方温言脸色答话, 方温言自不可能应下, 此事最后还是没成。
罗绫在罗家村的日子平凡安逸, 如水般安静地流逝。
秋白露水渐寒,风里带了凉意,大池的初冬缓缓到来。
另一边,云祯一行人秋日出发, 一路长途跋涉, 总算回了文城, 迎面而来熟悉的繁华盛景, 再入云祯眼里, 他下了马车, 仰头看着自家朱红大门挂着的云府二字, 长长呼出口气。
此时秋闱已经结束,白樱舞丶杜苑丶胡非的姐姐,胡丽几人的成绩还未放榜出来。
顾子涵听到云祯回了文城,忙喊上杜苑丶白樱舞几人去云府找云祯玩。
文城是权贵云集之地,城内总是广乐喧空, 宝骑交驰,好不欢闹, 世家小娘子们丶小郎君们,得知云祯回来了,亦是络绎不绝地来云府递帖子,文城第一公子回来,自然到哪儿都如众星拱月一般,花丛锦簇的热闹。
或是东家今日办宴,或是西家明日赏花,大家纷纷让顾子涵几人出面,去云府请云祯出来相聚。
但这一次,云祯回了文城后,却不知为何,忽然对这些个热闹之事,失了兴趣,他甚至让康叔出面,能回绝的宴席,都回绝了。
他似乎住惯了清净之地,更是夜里常思念起罗绫,隔着千里星空,不知罗绫此刻在家中做些什么,不知她是否也在思念着他。
然而越是思念罗绫,云祯便越是厌恶胡非当日所闹的一切。
他还有一笔账,没找胡非好好算算。
可胡非此刻人不在文城。
倒是胡非的姐姐,胡丽,着急忙慌求了母亲胡肃来云府提亲。
“我儿今年才只十四,何况他的婚事,我私心还是期盼他点头愿意,我再做主。”云霞乐呵呵说着,胡肃很是尴尬地陪着笑。
胡非这个成日里不知礼数的,因着护送他的镖师,被云府废去了手脚,镖行在文城闹到了胡家,整个文城人尽皆知,这培养镖师不易,胡肃为了帮胡非善后,很是焦头烂额。
胡侧君自也听说了此事,到底用权势压了下去,可对胡非,胡侧君气恼不已,将自己姐姐唤来宫中,狠狠责训了一顿。
子不教,母之过,胡肃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便将胡非送出了文城避祸,关到老家庄子上惩戒。
离开文城那日,胡非哭了一路,最后还是离开了繁华之地,不知何年何月能再回来。
胡丽却一心惦记着云祯,催着母亲上云家提亲,想尽早定下此事,生怕因弟弟胡非一事,败坏了云祯对她的好感。
可白樱舞的母亲,白从容,已将胡非在书院伤害同窗,得罪云祯的事同云霞说了。
此事想必云霞也有所衡量,这才对胡肃此次来提亲一事t,不冷不热,胡肃心内不禁将胡非,再次骂了个遍。
胡肃本想在此事之前,早早将云家定下,若能与云家联姻,自然极好,此亲事若再能有弟弟胡侧君出面,想必更好办些,偏偏出了胡非大闹云光书院一事。
云光书院秉承成恩夫人遗愿而办,虽远在千里,圣人却也记挂着的,是以胡侧君绝不会再在此事上,帮胡丽说媒。
罢了罢了,看云霞这个态度,胡肃也已明白云家意思,她大女心心念念与云家的亲事,怕是不成了。
不成便不成,等胡丽中举后,有的是可以相的好夫家。
见云霞含糊不清地打太极,胡肃脸色难看地告辞离去。
康叔将此事同云祯说后,云祯冷笑道,“怪哉,胡家是不是知晓了我要算计胡非,赶着递刀子给我?”
康叔吓得直问,“哥儿,你莫做那不妥的事...”
云祯擡眼看了看康叔,再低头慢悠悠抚摸手中的磨喝乐不语,他要让胡非掉一层皮,何须自己出面,他自个便能作死自己。
他垂下眼帘,看着府里刚送来的一身圆领长袍,安静地等到了圣人召见的那一日。
每到年末,云祯总会入宫面圣,无他,圣人是卫家人,他也是卫家人。
但这一次入宫,云祯着一身红色圆领长袍。
天气渐凉,云祯进宫没有多久,便告辞离去,圣人却双手负于身后,对身侧的总管宫女黄嬷嬷道,“卷云四出纹,倒令朕想起许多过往之事。”
黄嬷嬷笑一下,“圣人念旧。”
“朕念不得旧,卫陵当年声望太高,几近撼动根基,若非她还算识相,领着她那一支善战的宗亲去边境守着,卫雅生的又是个儿子...朕若念旧,现在的云祯就是皇孙,朕呢?就不知道是什么了。”
圣人叹口气,“但朕亦念旧,从前成恩夫人,待朕恩重如山。”
“那圣人是想...”
“朕不喜卫陵,但朕也是卫家人,有人欺负了朕的外甥,朕岂能不管。”圣人原本并不想搭理胡非闹的事端,她早听说了胡非与云祯闹出的不快,小儿一事,不算什么大不了的。
何况她的侧君也已敲打过胡肃,她不想再理。
但云祯今日一身红色衣裳,红着眼眶安静站在圣人的面前,叫圣人忆起过往。
她不能让云老夫人在天之灵得知,有她在的地方,老夫人的孙儿还能受到委屈。
卷云四出纹圆领衣袍,是成恩夫人在世时,过得最后一个寿辰,云祯出席所穿的衣裳,那一日,圣人也亲自来给云光老夫人庆寿。
圣人长久沈默在那...
云祯出了皇宫,回云府后,面色微冷。
他早知圣人忌讳他的外祖母,卫陵,看今日他进宫面圣,圣人始终不冷不热的模样,并不一定能得到他所想要的结果...
云祯脑海里思虑着下一步怎么走,换下衣裳,慢条斯理坐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拿起白色小册子,许久,冷淡地笑了一下。
他还要帮圣人递个梯子才行。
陈圆自罗家村秋猎受惊后,总算大好起来,但他回了文城又被管束严厉,他想不出法子出去,便写信哀求云祯,云祯正好要借陈圆一用,便同意了。
正是文城放榜之际,云光书院的生员,凡在陈子君门下的,白樱舞丶杜苑,竟无一人上榜,而胡丽,名次排在最末,到底过了。
此事最高兴的莫过于陈子君,她乐呵呵地,“真太好了,世人皆看出来,我陈子君并非万能,读书一事,还是须得自己苦下真功夫才行。”
陈子君的学生全部落榜,她以此为由,再次婉拒正君要她半年后,继续辅佐皇太女的请求,如此,她便可以继续游山玩水去了。
胡肃也高兴坏了,胡丽过了解试,叫她一吐这阵子心中的不快,她心情通畅,在朝堂上几次,暗暗驳斥云霞的话,自觉扳回一局,可惜,没过几日,外边天地骤然生变。
云祯在家中办了雅集,要各家小娘子小郎君们来玩,席上陈圆指着胡丽脱口而道,当日胡非离开书院后,在白兰居落下一本,不足掌心大的白色小册子,被他捡了去玩,但他翻看本子,字小又看不懂,愿意将此物还给她。
他童言无忌,又是喝醉无心,可他拿出来的那个本子却引起轩然大波。
那是本浓缩池国考举,所能涉及到所有诗文的册子,常被考生夹带进考场舞弊。
席上所有人脸色大变,胡丽更是吓得不轻,为何这本册子上,写有她的名字?
毕竟她的功课,本不算好,这一次,陈子君的门生,白樱舞等人都未上榜,胡丽却考过了,细细回想起来,确有蹊跷。
再看这本册子,就像是她让自己弟弟,暗中帮她寻私刻坊,制作了这么本册子似的。
一顿宴席结束,转头便有人回去告发胡丽科举舞弊一事。
这一事出来后,圣人大怒,下令彻查,究竟是哪家私刻坊,敢印出如此违逆的册子,又因此事牵涉到胡丽,她的卷子重被翻出命人查看。
胡丽得知此事惴惴不安,只因她确实心里有鬼,她确实在这次科举中舞弊了,但她舞弊之物却不是这本册子。
胡丽伸冤道不知此物,定是上一个受自讼斋责罚的学生所留。
可陈子君出声否认,云光书院至今虽有惩戒,却并未有用到自讼斋这一责罚,记册上也并未记档此事。
胡丽慌神,她明明听胡非说过,有位叫罗绫的生员,也进入过自讼斋里受罚。
胡丽咬死是罗绫之物,偏偏云祯早暗中将那私刻坊掌柜寻到,掌柜下狱头一晚,胡丽的卷子被人查出问题。
原来誊抄的考官,批卷的考官,竟都与胡丽事先串通好,以特定的几个字写进去为记号,誊抄时看见这样的答案,将答案添几句进其中,而批卷的主官看见,便知是胡丽所写,给了高分。
私刻坊的掌柜招了口供,承认册子是与胡非交易,至于胡非要这本册子作何用,她不知道。
胡丽当日穿去考场的衣物,也被官府之人找出来,官府派人取走衣物,拆开发现,衣裳里藏有纸条。
那是胡丽打算此次秋闱若未考过,下一次还能再穿的衣物。
胡丽惊慌失神,找母亲帮忙,胡肃狠狠给了胡丽一巴掌,怒斥她不求上进,“你即便考不上,我也不怪你,可你竟敢行如此大胆之举,生生断送自己一生前程,我,我恨不能没生下你这个逆儿!”
这一事震惊文城朝野上下,所有涉案官员一应牵连其中。
胡非原本在家乡住着,因着这一事,圣人动怒,胡侧君让人连夜出城,去将胡非接回文城,与胡丽一同受罚。
云祯闲适地坐在家中,听着这一件又一件的闹闻,面上浮起一抹意料之中的冷笑。
即便胡非被送出文城,那又如何?他照样能将他唤回文城,好好受真正的惩戒。
胡非原本觉得,被家里送出文城,要去祖宅之地住一阵子,是很糟糕的惩戒,没想到还有更严厉的责罚等待着他。
胡非被接回了文城,一踏进胡府,便挨了胡肃迎头一记耳光。
他被这巴掌扇懵当场,擡手捂着脸,转头去看最疼爱他的父亲,还没来得及开口问明,便见母亲黑着脸,擡手指着胡非冷声道,
“今日就在这院子里,给我将这逆子打上三十板子,以后,也别想再在城里相好人家了,就回老家过一生吧。”
胡非楞怔片刻,随后惊慌失措,他猛地跑向父亲面前,双膝一软就跪下,“爹爹,爹爹,出了什么事?救救孩儿,救救孩儿...”
他焦急地伸手扯着父亲的衣摆,转头看着院子里下人手执长棍立在那儿,吓得浑身发抖,父亲不住流泪,弯腰要扶起胡非,
“我的儿,早跟你说了,你惹谁都行,别去惹云祯,你怎么就是不听呢?你现下不光是自己受罚,你姐姐...你姐姐的前程,也要被你毁尽了...”
“不,不,父亲,我没有,我没有想毁了姐姐...”胡非被两名下人拉开,按在板凳上,见板子即将挨身,他惊慌喊道,
“爹爹,好爹爹,好母亲,我为男儿身,岂可在众人面前如此责打我?我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棍棒打了下来,一棍又一棍,痛得胡非龇牙咧嘴,哭声当场,
“爹爹,阿娘,好疼,啊,好疼啊,孩儿知错了,饶了孩儿吧,啊,云祯,是他,都是他,孩儿之过,不过顽劣了些,他却是想要孩儿的t命啊...”
“要了你的命又如何?总归是你行事出错啊!”胡丽站在一旁,红着眼眶恨道,“我为何要有你这样的弟弟,别人的弟弟,都是温顺贤良在家,帮着自个的亲姐,我却有你这么个好弟弟,坏我姻缘,毁我前程,阿娘还不如不生下你...”
胡非哭了出来,胡肃夫郎看不下去,向胡肃哭道,“肃儿,家主,已经打了好几棍,够了吧...?”
“你懂什么?”胡肃冷着脸,“这哪里是打给你们看的,这是打给圣人看的,胡非实在太过胡闹,他以后别想嫁皇女了,责打之后,速速送离文城吧,我养此儿十五年,算是废了...”
三十棍未落尽,胡非痛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