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文城闹了好几日, 这一风波,总算逐渐平息下去。
这一日,云祯独自在家中看书习字, 想起什么正要例行一问, 康叔主动开口, “哥儿, 如今十一月了,还是没有一封信。”
云祯目光沈沈, 面无表情, 他低头应一声, 提笔继续写字。
十一月中旬到来,十一月中旬离开。
十一月末,文城下雪了。
十一月末离开,十二月到来。
腊月凛冬雪比被厚, 一场又一场接着下, 陈圆在家中被管束得烦闷, 又以云祯为借口, 总算能溜出门来找云祯玩。
“祯哥哥, 下雪了, 咱们出去玩雪么?”陈圆坐在云祯身侧, 不住说着话,难得出门一趟,他快活得不行。
云祯心绪不好,低头练字,并不搭理他。
窗外忽然响起女使被云府管事责骂的声音, 陈圆好奇地靠去窗边看着,片刻后, 那女使哭着离开。
陈圆见此叹一口气,双手撑在腮帮旁道,“又有人哭了,要是有人给她拍拍后背就好了,她就不会哭。”
陈圆想起白兰居那一日见到的场景,再叹一气,喃喃自语,“我府上男使被责骂哭后,我就会拍拍他的后背,像罗绫姐姐那样...”
他话音未落,云祯突地擡起头看他。
“像罗绫姐姐那样?”云祯重覆陈圆的话,一字一句问,“弟弟,她拍了谁的后背,安抚他别哭?”
陈圆不疑有他,老实回答,“宴景哥哥呀。”
可下一秒他就被云祯眼底骤然露出的,极其凌厉阴鹭的眼神吓住。
“你说宴景?”云祯捏住手中的毛笔,再问陈圆,“弟弟,你曾看见了什么?跟哥哥说说。”
陈圆感到害怕,却又实在想亲近云祯,便将当日他所见,一五一十全说给云祯。
原来那日,罗绫将他带去白兰居的房里,让他躺到床上自去睡时,他就不困了,而后他瞧见宴景进院子,看见罗绫与他二人站在树下,宴景突然哭了起来...
陈圆什么都看见了。
云祯面色难看得紧,反覆追问此事发生在哪一日,具体如何,问明后眼底里逐渐淬了冰刃。
原来是他为她了结罗鸭一事的那一日,她呢?她倒好,那一日她与宴景相约在白兰居里私会。
难怪至今未有一封信件寄来。
云祯将毛笔搁下,让陈圆回去,陈圆不肯,
“我若回去,继父又管我管得紧,不让我出来玩,真烦,男儿为何不能与娘子们一样,想出门便能出呢?”
云祯深吸口气,安抚陈圆,“我答应你,过几日带你去雪香寺里玩,如何?”
陈圆眼睛发亮,“真的?”他得了云祯承诺,这才高高兴兴离开云府。
陈圆一离开,云祯便发了脾气,命康叔将宴景提来他院里,又命引风去搜宴景的房。
云祯面色阴沈坐在厅中,外头大雪纷飞,屋里炭盆烤火,宴景跪在厅下,看云祯手中拽住的一条手绢。
那是罗绫的。
他目光紧紧盯着云祯手里的手绢,却不敢出声,生怕自己说错一个字,便要失去这条手绢。
云祯屏退旁人,他微眯起眼,沈声道,“细思起来,当初李冉蓉的那一夜,原先不是宴春当班,应该是你。”
宴景浑身颤抖,云祯想起什么又道,“因此事我要搬离李家村,命你随康叔去挑选新的村子山地时,似乎也是你选了罗家村。”
宴景只敢说第一件事,“事有缘由,我那日确实与宴春换了班。”
“事后想想,恐怕宴春早与李冉蓉苟且,平日里不好对我下手,可那一夜,我卧病在床,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若说宴春瞧这机会不肯错过说得过去,说是你有意将当日值班让给他...也说得过去。”
云祯回到这一事上,他冷静分析,越说越心惊。
“郎君疑心那日一切都是我的手笔?”宴景擡起头看他。
“那是不是呢?”云祯亦冷冷看他。
见此,宴景不由苦笑一声,“郎君向来认为了是,那是与不是便都不紧要了。”
云祯嘲讽一般也笑道,“我该不该给你一个辩驳的机会?还是说,就此打发你去庄子上?”
宴景目光看着云祯,语含期盼,“恳请郎君给我一个机会。”
“那你便说出这里面的所有一切实情。”云祯居高临下看着宴景,声线压制不住的冷意与妒火,快要将他神智磨灭去,可他不能露出一丝不对,他要探知宴景与罗绫的事。
宴景犹豫一下,将实情说出来。
“宴春是李家村人,因家主去世,郎君带着我们一同去散心,宴春在李家村认出了李冉蓉,是他昔日的旧识,二人来往之间勾搭上,却在一次私会中被我无意撞见。”
“宴春害怕我将此事说出去,四年前,约我到一处河边,意欲害我,他将我推落水中便离去,恰好罗绫...,罗小娘子在那,”宴景说到这,口中轻咬罗绫的名字,心口突然疼痛起来。
那一日,他落入河中,惊慌不已,他不会水,当时深秋露重,天冷得很,他被宴春骗出门,毫无防备之下还多套了件外衫。
被宴春推入水中后,衣衫吃水,他被河水淹没,绝望中,他在河里看见岸上那个小娘子毫不犹豫跳下,向他游过来。
云祯听到这儿亦是心中酸涩得紧,他不知,原来他二人的缘分,竟这么早就开始了。
云祯的手轻轻捏紧手绢,十分害怕接下来会听到令他不敢面对的事。
比如,原来罗绫心中在意之人,是宴景...
“她救了我,可她却滑落河里,我慌慌张张去山里喊人,瞧见她阿娘闻声赶来,这才赶紧离开。这之后,宴春更起杀心,只因为那次,我偷听到的,他与李冉蓉私会时所谈之事,是关于郎君的。”
“李冉蓉让宴春寻个机会,将郎君独自放在一旁,她进去沾污郎君清白后,逼郎君下嫁,云府所有财宝,她与宴春共拥。”
“宴春要求,到时李冉蓉娶自己为正夫才肯帮忙,李冉蓉同意了。我便是听到他们如此谋划,心内大吃一惊。”
“我虽自小跟着郎君一块长大,却默默无名,而宴春为人善言,从前云府一应事务,郎君都交给他去办,我知晓此事后,害怕极了,又不敢对郎君说出来,害怕郎君不信,害怕宴春倒打一耙,只好日日跟紧在郎君身侧。”
“宴春见没有下手的机会,便想拉拢我一起谋害郎君,又威胁于我,我只好假装同意,那一夜与他换了班,实则始终提着心在旁,只待他果真做出如此之事,我便能当众指出他。”
“果真那一夜,李冉蓉意欲施暴,再后来的事,郎君也都知晓,我本慢慢忘记罗小娘子,谁知后来有一日碰见她,我得知她名字后,去村子打听才知道...”
宴景回想当时见到的罗绫,只记起罗绫对他十分陌生的目光。
“原来她那次因落水竟得了重疾,养在家中一年才病愈,我心怀愧疚,再后来,与她对面而过时,发现她不记得我了。”
宴景说到这,声音里又有些微涩的苦,他道,
“我也长大了些,模样变了点,且当日落水,她顾不得看我模样,忘记我也是寻常,可后来我暗中打听她,瞧出她果真良善得,叫人实在喜欢,便...”
宴景眼眶微湿,猛地擡头对云祯恳求道,“郎君并不喜罗娘子,家主更不会同意郎君嫁给罗娘子,郎君能否成人之美,成全我与罗娘子?”
云祯一手死死拽着手绢,眼中怒火迸发,像恨不能,立时,便将眼前之人燃烧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