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心
吉美瑾先去看过厉梁宸,他依旧昏睡着。
替他掖了掖被子,对明月道:“将军这边辛苦你了。”
明月忙道:“夫人客气,是属下应该做的。”
吉美瑾累了一天,身体有些虚弱,打算回去歇息。
眼见她要离开,明月忙道:“想必夫人也知道府里发生了不少事,眼下最要紧的便是二小姐的婚事,夫人您……”
吉美瑾擡手止住他的话头,神情苦涩,“婚姻大事对女子来说何其重要,按理来说,我身为二小姐的嫂嫂,为她操持婚事乃是职责,本该不遗馀力。但你也知道我与她有些龃龉,恐怕我插手其中反而惹来她的不快,如此反倒不美。而且我这身体实在不能操劳,到时十分力只能使出四五分,更加无法让她满意。”
她笑了笑,“我落了埋怨倒没什么,但叫她一辈子只一次的婚礼有了瑕疵,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明月一时无话可说。
吉美瑾看了看他的神色,又道:“不过毕竟是婚姻大事,如今将军昏迷,我力有不逮,老夫人也不能操劳,明总管不如去请二叔二婶相助,想必定会万无一失。”
明月已经明白她的意思,“如此,也只能到时候劳烦二老爷和二老夫人了。”
目送吉美瑾离开,明月站了会儿,待他转身时,却见本该沈睡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
他忙上前将靠枕放好,同时打量他的脸色。
厉梁宸脸色苍白,好在唇色已经恢覆不少,但毕竟是中毒,整个人凌厉的气势削弱不少,显得有几分虚弱。
“谷氏是你动的手?”
厉梁宸突然出声,明月心头一跳,在他床前恭敬跪下,“回主子,不是属下,属下去的时候谷姨娘尚有一口气在,但已经救不回来了,而且……谷姨娘身上的一个香包不见了。”
厉梁宸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笑,明明是轻微的,却显出几分冷厉,偏偏他又是从小跟在将军身边的人,因而在这冷厉中,又听出几分悲伤。
“想必她早就知道我中的毒是因为她送来的盆栽,而诱因是谷氏身上的香包。她或许不是故意的,但也明白轻重,所以为了脱罪,不仅给自己找了个靠山,甚至还想陷害她嫂嫂,又出手狠辣,杀了谷氏,夺了香包,叫我查无可查,只能吞下这个苦头。”
他眼里的光一丝一丝变冷,“她何时变成了这副模样?”
明月沈默,忽然说道:“或许还是因为二小姐昏迷那段时间做的那场梦吧。”
厉梁宸将疲软的身体靠向靠枕,神色变得冷漠,“因为一场梦,就可以不顾他人死活?就可以自私自利至此?宁愿相信一个外人,也要弃我将军府不顾?”
明月心中沈闷,也无法为她辩驳。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过了片刻,厉梁宸道:“事已至此,便只当我这个做哥哥的为她做最后一件事。稍后你去请二叔二婶,让他们替她打点婚事。另外,想办法安抚好谷氏的家人。”
谷家人被招安后便都入了京,谷父被封了个城门校尉的官儿,官位不高,但也算改换门庭,为着子孙后代着想他也不敢闹,而且这事是谷氏有错在先,但怎么也要给一个说法,免得被有心人利用。
明月应下,“是。”
厉梁宸又突然说了句,“夫人一再推脱府内事务,只怕她也与我离心了。”
明月心头一跳,擡头看去,只见一向沈稳内敛的大将军脸上浮现一丝茫然和不解。他心中叹息,自然也感受到了夫人的情绪,只是这件事不是一两句能说通的,他一个外人,更是无法多说什么。
只能安慰道:“夫人总会想明白的。”
毕竟夫人已经是将军夫人,此一生只能以将军为天,以将军府为家,便是受了委屈又如何,也只能慢慢想通。毕竟,将军换一个夫人不受影响,但夫人再换一个丈夫却铁定比不了将军。
夫人是个聪明人,她迟早会想明白的。
厉梁宸也只是一时感叹,很快收回思绪,说起正事,“长图去追查那盆栽的来历,若有消息尽快报与我知晓。”
明月:“主子安心,那盆栽瞧着不便宜,京里能种植的就那几处,想必很快就有结果。”
“嗯,李氏一案已经交由三司会审,你命人暗中注意相关官员的来往,狱中李氏族人的看守里多安插几个人,看看都有谁与他们接触。”
“是。”
“再者……”
厉梁宸停下,明月等了会儿不见吩咐,忍不住擡头看去,见他皱着眉沈吟,面有疑虑,最终什么也没说,挥手让他出去。
此时吉美瑾已经回到后院,才坐下饮了口茶,外面便有丫鬟来请,“老夫人请夫人前去。”
吉美瑾估摸着应当是为了厉琳的婚事,虽她不打算插手,但若一开始就推脱到底落下话柄,毕竟那母女两个,一个是不讲理,一个是讲不清理。
到了地方,只见那母女俩正头碰着头看一本册子,面前摆放着不少箱笼托盘,里面不是绫罗绸缎就是金银珍宝,真是琳琅满目看不过来。
见她进来,厉琳擡起眼皮瞟了一眼又收回,连起身都不曾,倒是老夫人还招呼两句来了丶看茶之类的,但态度也不多热络,甚至对厉琳无礼的态度视而不见。
吉美瑾向老夫人行了一礼,在一旁坐下。
她屁股才挨着锦凳,厉琳便不乏得意的开口,“嫂子,你看我这些嫁妆如何?配不配得上我的身份?”
吉美瑾扫了两眼,淡笑道:“富丽堂皇,珠光宝气,别说配侧妃,便是王妃,也是配得上的。”
堪称直白的潜台词厉琳自然听得明白,顿时沈了脸,偏肖氏没听懂,还笑眯眯的炫耀,“那是,我如今只这一个女儿了,最好的东西自然得给她留着。”
这话听着有些怪异,不容吉美瑾细想,厉琳又变了脸色,笑容爬上脸,勾着唇角道:“是啊,还是有娘好,有娘的孩子就有人疼,特别是亲娘,我要什么没有呢。”
吉美瑾笑着,不置可否。
加上这一世,她已经活了三辈子,早已习惯孤身自立于天地,虽然遗憾没有母亲,可旁人拿这个也伤不了她。
见她脸上表情不变,厉琳顿觉无趣,遂不再搭理,兀自低头翻着手上的册子。
老夫人似乎这才想起叫她来的目的,温声道:“老二媳妇,你身体养得如何了?”
吉美瑾叹了口气,苦笑道:“瞧着倒似没什么大碍,实则内里耗损不少气血,若不是这回将军出了事,我只怕怎么也得在庄子上休养十天半月才能回来。”
“还没好啊……”
老夫人似乎听不见其他话,揪着自己的目的不放,顿时忧愁道:“那琳儿的婚事可如何是好?她为了给她哥哥冲喜,婚期定的近,你这身体没养好,到时候如何操持?”
竟是打着给厉梁宸冲喜的旗号?难怪婚事定的急,可代王如何会答应?
吉美瑾心里思索着,看了眼厉琳,见她垂着头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便知看不出什么。
对老夫人道:“我也正忧心这事,不过好在来之前与明总管商议过,与其我拖着病体勉勉强强的操持,不若请二叔二婶来,他们又是长辈,也有经验,想必比我这个新手周全得多。”
老夫人顿时反应过来,厉琳手里翻页的动作也停住,张着耳朵听着。
“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你二婶最是细心周到不过,既是侍郎夫人,又是长辈,身份相当,也不会委屈我琳儿,有她接手肯定出不了错。”
厉琳撇撇嘴,但也没说什么,心里也是认同的。
几人简单说了下婚期,就在七日后,虽是嫁给代王,但毕竟是侧妃,皇家婚礼自有规矩,规格不会太过,毕竟还有正妃等着呢,但老夫人心疼女儿,自然想把最好的都给厉琳,因此想在其他方面补贴。
便说起陪嫁的庄子丶田地丶铺子丶银子等,与吉美瑾当初的嫁妆比起来,那真是小巫见大巫。吉美瑾心里真是羡慕,但表面上倒看不出什么。
厉琳一直盯着她的表情,见她从头到尾都一副淡然模样,心里嗤笑,觉得她就是装的。虽觉得这番炫耀没达到预期,但也还算满意。
老夫人啰啰嗦嗦到最后,带着几分试探道:“老二媳妇,老二就这一个妹妹,他也历来疼爱这个妹妹,如今妹妹嫁人,嫁的还是皇家,那定然不能叫人看轻了去,我作为母亲能补贴给琳儿的到底有限,便只能仰仗他这哥哥,你说是吧?”
吉美瑾立时明白拐弯儿抹角的意思,想让厉梁宸多补贴一二。
她正想将事情推脱到还昏睡的人身上,又反应过来,新婚当日,厉梁宸是把管家权和库房钥匙都交给她了的。
如今厉梁宸昏迷不醒,这补贴的事不就落到她身上了么。
说实在的,吉美瑾是一分钱都不想花在厉琳身上,但这是不可能的。她要真在嫁妆上苛责了小姑子,只怕她早就岌岌可危的名声更会臭名远扬。
于是微笑道:“老夫人放心,为妹妹做脸,这是作为哥嫂的我们应该做的,如今将军已经大好,等他醒来,我便与他商议此事,想必也肯定不会委屈自己的亲妹妹。”
“好好好,那这事就交给你了。”
吉美瑾没看厉琳惊疑不定的表情,笑眯眯道:“您放心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