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元家最早就是做药起家, 解放前鼎盛时期,江南地区有超过三百家药号都是元家的产业。
后来慢慢少了很多,但祖上就传下来的基业里, 药材这个行当始终没丢。
至今沪江市最大的药房前身也是元家的店铺,只是现在全都改制, 她当然已经说不上话。
可即便如此, 还有相当一些老的人脉在。
她最早来到这山里时,就知道这边盛产药材, 可当时她心灰意冷,又加上在山里待了多年,与世隔绝不知道最近这一年时间里, 时局变化特别大。
苏林瑾听姜望提过一嘴元家的背景,此时倒也不惊讶:“那妈,我把信都放在你这, 你研究研究?”
“好。”
这个季节,山外已经酷暑难耐, 但山里反而清幽凉爽。
遮天蔽日的树荫让这日头不难熬, 戴上元晴带过来的竹编帽子, 两人晃晃悠悠一路说话,很快就到了元晴的小宅子。
来得多了, 苏林瑾才注意到,其实那条小径的尽头也不是完全没有其他人住, 隔了一小片竹子,还有几户人家。
比如这会儿, 隔壁就跑出来一个让她熟悉的身影。
“干妈, 你可算回来了,我都……”韦霞蔚的声音在看到苏林瑾时戛然而止, “你怎么又来了?”
苏林瑾懒懒回她:“我婆婆的家,我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你……!”
“今天怎么来了?”
一边说,元晴一边解开竹门上挂着的锁,让两人进来。
“我就是想你了!”
韦霞蔚上前,非常亲近地一挽元晴的胳膊:“干妈,我今天想睡你这儿,跟你说说我妈……”
她说到这里,把元晴拉远了一些,才含着羞继续,“我妈给我介绍了几个男的,你帮我一起看看嘛?”
“今天不了。”元晴依然带笑,但只有韦霞蔚知道,此时她态度很明白是拒绝。
凭什么那个姓苏的可以?我却不行?
她是儿媳,那自己还是干女儿呢!
这么一想,韦霞蔚就较上劲了。
她主动地进了元晴的厨房,煮水泡茶,亲亲热热地端给元晴喝,但元晴接过又放下,转手泡了另一杯给苏林瑾:“瑾瑾,你尝尝,这是十年陈的普洱茶。”
“嗯,很醇厚。”
“我这还有你上次带来的小饼干,我去拿来你配着吃。”
元晴一走,韦霞蔚就收起了那副乖巧的嘴脸,凶巴巴地低声问苏林瑾:“你怎么又来?”
“你这样很幼稚。”苏林瑾不客气地说。
婆婆只是收了她当义女,韦霞蔚有亲妈疼爱,怎么还要抢元晴的关爱?
元晴拿着饼干听从里面出来,打开拿出香甜的饼干。
“干妈,好久没吃你做的糯米锅巴了……”韦霞蔚可怜巴巴地撒娇。
元晴笑了:“这倒是也有。”
她回去拿锅巴的时候,韦霞蔚得意地看了苏林瑾一眼。
苏林瑾垂眼笑了起来,算了吧,韦霞蔚就像个贪心的小孩,有了母爱,还想要其他人的宠爱,自己跟她较什么劲。
但也就这样,比绿茶还是简单多了。
糯米锅巴是这里常见的零嘴,糯米留在锅底的那一层,沿着锅边铲下来,蘸蜂蜜或者细盐。
元晴的糯米锅巴蘸的是自己做的椒盐,喷香酥脆。
韦霞蔚眼神里的得意呼之欲出:我厉害吧?你对我干妈一无所知。
但元晴开口就让她的表情顿时糊住:“好了霞蔚,今天我要陪瑾瑾,你吃完锅巴就回家去吧。”
苏林瑾递过去一块曲奇:“这个饼干,好吃的。”
山里难得牛油,好容易攒了两天牛奶,让姜望摇出了一层黄油,只做了那么一盘子饼干出来。
曲奇饼散发浓郁的奶香,韦霞蔚抵不住诱惑,从她手里接过来。
抿在嘴里,酥,香,甜,是没吃过的味道。
“好吃么?”
“好吃,干妈什么时候做的?以前没见你做过。”
“这是瑾瑾做的。”
韦霞蔚咀嚼的动作一顿,嘴里的饼干顿时有点不香了。
她喝完茶水,拍了拍身上的饼干碎屑,咬着唇说:“那我今天先走了,明天再过来陪干妈。”
说完,也不等元晴说好,便转身飞快地走了。
她怕等来的不是一个“好”字,而是“明天不方便”这样把她推得远远的拒绝。
竹门关上后,韦霞蔚顿时落下脸。
为什么这个人一来就什么都变了?
最疼爱自己的干妈转眼就最疼她去了,爸爸每天只知道天麻天麻,连妈妈也怪自己当初鲁莽,害得她在苏林瑾面前丢了脸——说来说去,就是希望明年的天麻还能这么好卖。
韦霞蔚走后,元晴和苏林瑾把读者信件拆出来读了,然后分门别类放好。
有个人想买天麻的,有其他药厂想买不拘于天麻的药材,还有想买绣花布和竹编的,林林总总分了六个大类出来。
元晴先写了几封信,苏林瑾拿回基地去,通过联络点寄信比山里便利多了,那里每天都有从滇南省会直达北燕和沪江的来往信件。
除了元晴这里,苏林瑾的学员们也一样有了行动。
他们跟元晴还不一样,是一步一步看着苏林瑾拿着外面的报纸,告诉他们原来这里的土药大有用处,教会他们认字看懂新闻,又看着她写文章登上报纸。
他们也悄悄给报社写了文章,没敢往人民日报这么大的报纸寄,就写给村支书定的那几份报纸。
或许“大山农民”本身就带有主旋律色彩,其中两篇陆续给滇南本地的报纸刊登了。
刘爱玲比苏林瑾更早知道这消息,村长那张皱皱巴巴的脸笑得跟菊花一样。
徐墉给后勤部也下了质量指标,她正愁指标呢,文章就从天上来。
刘爱玲剪下报纸,把苏林瑾的文章也一起贴了上去,写成一篇《军属放光彩,基地精神强》的缝合文章,就这么交了上去。
要精神文明是吧?这满满都是文明了。
刘爱玲交了就当完成,继续在体能和侦查课的夹缝中求生存。
元晴这里很快收到了回信。
她收到了不少原来药号老人的回信。
这些人中,有不少已经退二线,但依然在医药体系里有点话语权,给元晴列了一份联系人清单,附上的文字恳切而真诚:【但愿为元小姐解忧。】
她收到信很感慨,她已经是失去过一切的人了,倒是不怕,可这些信外面套的信封全是写给姜望收的,她会不会已经给姜望添了麻烦……
这念头一起,直让她枯坐半天,直到两人来敲门,才从桌前弹起。
姜望见她慌张的表情,抿着唇问:“妈,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她一改往常天气好便在院子里坐的习惯,把两人让进门后又把门在身后关上,这才拿出信来给姜望看。
她绞着手,低声:“这些信会不会已经被人看过?妈是不是已经给你惹了麻烦?”
她的话,让姜望心里五味杂陈。
虽然早就知道,当初她放下自己离开,初衷就是为了他好,如今她活生生站在他面前,露出这样惶恐而紧张的神色,他才真切地感知到,他的母亲,是如何用一种单纯又覆杂的心情,在爱护着他。
苏林瑾笑起来:“妈,别说这是寄到基地的信,没人敢随便拆,就算是普通老百姓,也没人敢拆别人的信啦!现在是新时代!再说别人也没说错,你就是元家的大小姐。”
解放前,这些人从祖辈之前就是元家的老仆,祖祖辈辈都把元家当东家。
新社会之后,一下子改了,可骨子里的规训还在。
苏林瑾握着姜望的手,“你说是不是?”
姜望回头看到苏林瑾眼底,黑眸中全是她的笑脸,她都懂,懂他心中所想。
“对,妈,没事,你别怕。这件事对村民大有好处,你放心去做,有什么不确定的跟我们商量就行。”
“真的吗?”元晴的神采一下子回来,“我这里有八百多,你们要是宽裕的话,匀个八百一千给我,我想做集中采买的生意试试。”
元晴想做的,相当于在村民和药房之间做一个中间商,从村民手中按成色收购药材,再加价批量地卖给药房。
苏林瑾自然没二话的,过了几天就把钱给她拿了过来。
跟着钱一起带来的,还有她的几件换洗衣物,这段时间为了商量生意,两人总有说不完的话,常常一聊完天都黑了,她想着实在天黑就直接留宿在婆婆这里,也好秉烛卧谈。
除了元晴要的一千,还多拿了五百过来给她备用。
同时,她收到了章霞的回信。
除了药材,苏林瑾一直觉得本地的竹编漂亮又实用,便寄了几个当地人用来当干果盘的竹编盘子给她,让她看看这样的产品商场里是不是又商机。
章霞拿去给采购科的人看,都觉兴趣不大,她就放在自己的服装柜台上当道具。
一个用来放纽扣线团,另一个扣在模特头上当草帽。
这么放了几天,居然有一个做外贸生意的中年人看中了这别致的竹编,那人照顾章霞生意买了两件外套,然后顺走了两个竹盘子。
戏剧的是,隔了两天,那人颇为激动地说要定这样的竹盘子,章霞便马不停蹄地把对方的要求和联系方式写信一起寄了过来。
苏林瑾本想着,要是能有商场对这种工艺品感兴趣,那可以做寄售打算,可如今变成了外贸采购,她对供货的统一标准就有些没底,这手工活的效率,这每批次每个人的手艺,能符合标准吗?
但元晴却觉得这生意比药材还好:“再做一段时间,这几片山里成熟的药材就消耗得差不多了,可竹编不一样,不靠天,竹子本身不用花钱,天气不好的时候村民只能在家里待着,这就是最好的活了!”
“你担心的那不是事儿,放心!”
两人正商量细节呢,门外想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苏林瑾刚打开一条门缝,刘爱玲的尖叫声扑面而来:“姐!我的救命姐!你被表彰啦!”
她把红头的表彰函万分爱惜地把函件竖起来,隔着一段距离举给苏林瑾看,只见红色的标题写着:《表彰军属苏林瑾同志为民谋福利》。
“我啊,这就回去把这张表彰和姜团长那份贴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