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原本应该热烈昂扬的木兰围场因宁欢的重病而沈寂下来,甚至连普天同庆的万寿节皇帝都没心情过。
一改往年的盛大隆重,今年的万寿节竟只是在草原简单设了晚宴便算过了。
皇帝这一举动可是将众人惊得不轻,因为一个生病的嫔妃而缩减自己这天下至尊的生辰节礼,莫说本朝,便是前几代皇帝也没几次这样的事儿。因此,后妃们甚至大臣们再度刷新了对这位令嫔受宠程度的认识,又重新估量了一番令嫔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草原上平淡沈静的日子就这样一日日过去,后妃们本以为这般沈寂的日子还得持续好一段时日,怕是要等令嫔身子好起来,能够启程回宫才算完,没成想皇帝的一道旨意打破了草原这段日子以来的平静。
原来竟是远在紫禁城的秀常在,哪怕离令嫔如此之远也依旧不安分,竟借着令嫔随行木兰之际,趁草原上不比宫中严密谨慎,指使永寿宫小厨房宫女映云趁机向令嫔下药,这才导致这次令嫔竟在草原一病不起命垂一线。
皇帝大怒,降旨言,他他拉·吉勒塔珲无才德之行,亦无诞育皇嗣之功,然心思狠毒谋害宫妃,实不配居嫔妃之列,着即贬为庶人打入冷宫,宫女映云赐自尽。
然而,哪怕是这样的疾言厉行还不足以平息皇帝心中的怒火,他又贬斥了吉勒塔珲和宫女映云的母族。
一番调查才知,原来映云家里亦是满洲出身,乃正白旗包衣,姓库雅拉氏,其父是吉勒塔珲之父的下属,映云原本有个满洲名字,名唤和其坤格,后来因调到永寿宫伺候才改了个汉名叫映云。因其父族受吉勒塔珲之父的限制,映云才在吉勒塔珲的胁迫下向令嫔下药。
但错了就是错了,皇帝可不管她有没有苦衷,他直接斥责他他拉氏与库雅拉氏教女无方,加之本就有弹劾他他拉氏一族的折子,这下皇帝干脆将两个家族的官位一同捋了,让他们滚回祖地放牧去。
经此一案,皇帝也正好借题发挥贬斥了大大小小与他他拉氏一族有所牵连的官员,从小虾米开刀,悄无声息地肃清朝堂,巩固帝权。
娴贵妃是在一个午后得知的这一消息,她本倚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捋着手中的丝绛。
正有些昏昏欲睡,便见翡青急急从外间进来:“主子,不好了。”
娴贵妃懒懒擡眸,没好气道:“你是在咒本宫吗?本宫好着呢。”
翡青连连请罪:“主子恕罪,是秀常在不好了。”
娴贵妃一时清醒了些,半是嗤笑半是好奇道:“那蠢货怎么了?”
翡青道:“皇上下旨,将秀常在贬为庶人,打入冷宫,还下旨贬斥了秀常在的父族他他拉氏和宫女映云的父族库雅拉氏。”
这下娴贵妃彻底坐直了身子,这信息量巨大到她一时竟没能捋清楚:“秀常在贬为庶人?映云又是谁?他他拉氏和库雅拉氏?”
她眼睛一瞪:“你原原本本地给本宫说清楚咯。”
翡青便连忙为娴贵妃解释始末。
娴贵妃听完,沈着脸慢慢消化了一会儿,才慢慢倚回大迎枕上,她嗤笑道:“她倒是会想法子,本宫也不知该说她幸运还是不幸运。”
说吉勒塔珲幸运,是她难得聪明一回,知道用关外也不常见的满族草药给令嫔下药,这草药莫说宫中的汉人太医,就是关外的满医也得要上了年岁经验丰富的老满医才能辨别出来。
况且吉勒塔珲最幸运的便是遇上映云这么个深得令嫔喜爱的点心厨娘。加之那味草药最大的功用是导致不孕,并不会如毒药一般很快就能让人从身体状况上查出端倪,若无这次令嫔病倒,长此以往,没准还真让吉勒塔珲得手了。
说吉勒塔珲不幸运,便是因为令嫔这次的病。谁知道令嫔恰恰就在草原病倒了呢。皇上还这般宝贝她,一个小小的风寒也值得召集满蒙汉三族的良医一同为她诊治。况且那和其坤格也是个蠢的,竟然一次便给令嫔下足了药,不仅加重了令嫔的病情,更让满医和蒙医轻易察觉出不对。
思至此,娴贵妃不禁扼腕:“蠢人果真是一对儿一对儿的!若是本宫,知道那和其坤格这般蠢,必定给她一包毒药,还用什么避子药,直接……”
多好的一箭双雕的机会,当然这是于娴贵妃而言。
没了令嫔这个她看不顺眼的宠妃,还能顺便将吉勒塔珲那个蠢货除了,多好的机会。
娴贵妃真心地感到可惜。
翡翠和翡青却没她这般心大,连忙打断她:“主子,这话可说不得!”
翡青连连转头看向四周。
娴贵妃瞧着她们这般谨慎的模样,不禁撇了撇嘴:“本宫不过是过过嘴瘾还不成了?”
话虽如此,她倒也没接着说下去。
“隔墙有耳,主子。”
娴贵妃无趣地甩了甩绣帕,轻哼道:“她倒是命好……”
这回的她便是指宁欢了。
娴贵妃忽然想到什么,一下便坐直了身子:“翡翠,你快去见皇上,请皇上也将为令嫔诊治的满医和蒙医召到本宫这儿来一趟。”
翡翠为难:“主子,不会吧……”
娴贵妃当即剜她一眼:“皇上和令嫔先前也觉着不会吧。”
她本就有被皇后下药的先例在,更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越想越心惊。
娴贵妃环顾四周:“不仅要瞧瞧本宫这帐子,回了紫禁城也得找个老满医到本宫宫中去瞧瞧。”
翡翠瞧着娴贵妃这般紧张的模样,也知她在忧心什么,便应了。
娴贵妃打量了一番大帐,忽然又缓缓靠回榻上,她的手轻轻抚上小腹,讽笑道:“若皇上对本宫也有对令嫔一半的上心,本宫怕是也早早就能察觉到傅馨那个贱人的阴狠手段,本宫又怎会白白被下了这么多年的药!”
翡翠膝行到娴贵妃身侧,连连劝慰道:“主子,没事的,咱们已经知道了,调养了这么久,主子肯定很快就能有孕。”
“有孕?”娴贵妃讽刺地看着翡翠:“皇上都多久没召过本宫了,就算本宫身子养好了又有什么用,有孕是靠本宫一人便能有的吗!”说到最后,娴贵妃的声音愈发尖利。
翡翠心疼地看着她:“主子……”
娴贵妃紧捏着桌角站起来,恨声道:“这些贱人,就会给女人下避子药,她们这样恶心恶毒的女人还有什么脸生孩子,生下来也是养不大的贱种,统统都不得好死!”
闻言,翡青也顾不得规矩,连忙走出外间,见只有寄雪候在门外才松了口气。
自慧贤皇贵妃薨后,两个大宫女,一个寄霜被皇后留在长春宫,一个寄雪则被娴贵妃要了来。
皇后本是想将寄霜寄雪一同留在长春宫,奈何娴贵妃坚持要留着寄雪“睹人思人”。
皇后还不知道娴贵妃的性子么,知道娴贵妃睹人思人是假,想折辱慧贤皇贵妃曾经的大宫女是真,便想强硬地将寄雪带到长春宫。谁料寄雪不争气,竟不敢违逆娴贵妃的意思,口口声声称自己也愿意跟在娴贵妃身边,皇后见二人都这般坚持,虽怒其不争,但到底同意了。
寄雪低眉顺眼地朝着翡青行礼:“翡青姐姐。”
翡青低声问:“这里一直只有你一人吗?”
寄雪会意地颔首:“只有奴才一人,也没人从帐外经过。”
翡青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又道:“守好这里,莫要让人靠近。”
寄雪:“是。”
内间,翡翠亦是当机立断地抱住娴贵妃的腿:“主子,别说了,您别说了……”
娴贵妃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满脸恳求的人,虽知翡翠是为自己好,还是忍不住冷笑一声。
当皇后就是好啊,旁人敢说一句,哪怕连最忠心的贴身宫女也得拦着主子,不让编排皇后。
她仰了仰头,将眸中泛起的泪花压下,又再度扶着桌子坐下,她甚至笑起来:“本宫说什么了?吉勒塔珲罪大恶极,本宫瞧着,贬为庶人都便宜她了,皇上应当赐死这心肠狠毒的贱人才是。”
翡翠跪在娴贵妃身侧,见她平息下来心中亦是松了口气,她柔声安抚着:“主子放心,这些恶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娴贵妃紧紧攥着桌角,低低一笑:“是啊,她们不会有好下场的。”
与此同时,皇后大帐亦是得知皇帝的旨意。
听完始末,皇后眉间的折痕愈发深了:“本宫原只当他他拉氏没学好规矩,娇纵跋扈了些,没想到她竟这般恶毒!本宫怎会挑了这样的人入宫……”
说着,皇后不禁咳嗽起来。
望春连忙为皇后递水。
照春一面为皇后顺气,一面劝慰道:“主子,这哪儿是您的过错,知人知面不知心,您也不能凭着选秀时那一眼就能看出她是个恶毒的啊,快莫要为这种不值得的人置气了。”
皇后饮了水平覆了些,道:“本宫哪儿是和她置气,只是想着宁欢如今病恹恹地躺在床上,本宫心疼。”说着,皇后眉间愈发忧愁了。
照春便安慰道:“您放心,如今真相大白,太医对症下药,令嫔娘娘肯定很快便能好起来。”
皇后轻叹一声,到底点点头。
她又道:“你再去瞧瞧随行带来的药材有没有适合宁欢的,一会儿再给她送去些。”
闻言,照春不禁拧了拧眉,却还是无奈地应了。
一旁的孟春没照春这般稳重,颇有些愤愤地开口:“主子,您自个儿还没好利落呢,还要给令嫔送药。皇上这般宠爱令嫔,因着这事儿罚秀……他他拉氏也就罢了,还牵连了他他拉氏和库雅拉氏两族,令嫔这般深受皇恩,又岂会缺药。”
孟春的话落下,皇后还未开口,照春率先斥责道:“孟春,放肆!”
孟春不情不愿地跪下,眼巴巴瞧着皇后。
皇后拧着眉:“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孟春道:“奴才只是为您不值,您才是皇后,皇上却对令嫔这般上心,她的风头都快盖过您去了!”
闻言,照春眉眼动了动,却没说什么,只是低眉伺候在皇后身侧。
皇后却是直接斥道:“孟春,你确实放肆了。”
孟春一惊,连忙叩首:“奴才知罪!”
皇后看着地上颤颤巍巍跪着的宫女,到底记挂着她是随着自己一路从王府走到宫里的侍女。
想到这一点,皇后难免心软了些,便好言同她讲道理:“你也入宫多年,如今反倒越发不稳重了,皇上的旨意自有他的道理,有错便罚,皇上也没冤了他他拉氏和库雅拉氏去。
再者,皇上是天子,天子的心思岂是你能随意揣测的,你若是再这般口无遮拦,哪怕你是本宫的宫女,本宫也保不住你。”
孟春这才后知后觉擅自揣测帝心,甚至质疑帝意是多大的罪,她冷汗森森地连连叩首:“奴才知错,奴才知错。”
“况且……”皇后叹气:“你应当知道本宫一直将宁欢当做亲妹,但作为皇后统御六宫却没能护好她已是本宫的失职,送些药本宫还觉得少了,你作为本宫的大宫女,却是这般言行,又是置本宫于何地?”
闻言,照春不禁微微凝眉。
而孟春又是一顿认错:“奴才知错,奴才知错,求主子饶过奴才这一回。”
皇后道:“这也不是你第一次这般言行无状,本宫不能再纵着你了,这次便罚你半年俸禄,再重新学学规矩,望你引以为戒。”
孟春一滞,蓦地擡头看向皇后:“主子……”
她作为皇后身边风光无限的大宫女,如今却要再重新学规矩,不用想都知道她到时候该多丢人。她还以为皇后宽仁,最多说她两句,不会真的罚她。
照春蹙眉道:“孟春,只罚你月俸已是主子宽容,还不快谢恩。”
孟春直直地望着皇后,见她当真无转变心意之意才咬咬唇,低声道:“奴才谢主子宽恕。”
皇后疲惫地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