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片刻,皇帝便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利落地掀袍行礼:“儿子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万福金安。”
太后掀了掀眼皮:“起来吧。”
“谢皇额娘。”
宁欢这才象征性地朝着他福身:“嫔妾……”
才说了两个字,皇帝便上前扶住了她:“不必多礼。”
宁欢似嗔似笑地看了他一眼。
皇帝本是笑着的,但见她一双红肿的眼霎时神色微凝。
太后瞧着这二人在她跟前便眉来眼去的,简直没眼看。
“皇帝是来接宁欢的吧?”
皇帝自然不会这般直白,当即将宁欢护在自己身后,温言道:“儿子自是来向皇额娘请安,只是没想到宁欢也在此处。”
皇帝是个细致周到的人,要做一件事就做好所有准备,所以他虽然知道太后待宁欢极好,还是会在太后面前将礼数做全。
显然太后不吃他这一套,她好笑道:“都多少年了,还怕我欺负了宁欢去?”
“儿子不敢!”
看着他这般规矩的模样,宁欢站在他身后偷偷捂着嘴笑。
她有多久没见这人这般端方古板的模样了。
听见身后的压抑的笑声,皇帝清隽的眉眼间划过一丝温和的无奈。
太后见此只觉牙酸,颇为嫌弃地挥挥手:“哀家好着呢,你赶紧带着宁欢回去吧。”
皇帝温言应了:“是。”
太后想到什么似的,又嘱咐道:“她那眼睛红得厉害,回去记得用冰袋敷一敷。”
闻言,皇帝神色认真了几分:“儿子知道了,多谢皇额娘关怀。”
太后这才颔首,挥手让二人离去。
再不走,她今日的晚膳都不用吃了。
撑的。
*
出了寿康宫,宁欢自然地挽住皇帝的手臂,问:“你怎的知道我在寿康宫。”
而后,她便意识到这是在宫巷,便想将手抽出来。
皇帝却使了力锢住她的手不让她抽出去,一边答:“你在哪儿我不知道?”
宁欢看看四周,而后瞪了他一眼。
四周行走的宫人遇见圣驾,自然是恭恭敬敬地背过身去。
但她还是觉得,在外头这样,太……嚣张了。
皇帝依旧紧紧让她挽着自己,心满意足之馀,不忘低笑着调侃她:“这可是宠妃才有的待遇,令嫔娘娘宠冠六宫,嚣张些又如何。”
宁欢简直没耳朵听,遇上他也是她造孽。
她咬牙笑道:“那臣妾是不是还要谢皇上恩典呐?”
皇帝闷笑出声,温雅的眉眼间蕴满了笑意:“不必不必,这是朕应该做的。”
他总是喜欢逗她。
宁欢果然咬牙,她也不委屈自己,狠狠在他手臂内侧掐了一把泄愤。
皇帝脸色微变,面上却还是笑的:“谢娘娘赏。”
这回连宁欢也输给他的厚脸皮了,又气又好笑,气冲冲地拖着他快速朝前走去。
*
回到养心殿温暖的炕上,宁欢这才惬意地舒了一口气。
皇帝挤在她身侧,见她这般模样,便问:“冻着没?”
宁欢将手塞进他的大手中:“没有呀,一直握着暖炉呢。”
皇帝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这才满意地颔首。
他又仔细看了看她的眼,眼眶周围还是红的,也不知是哭得太厉害还是刚才被风吹的,还是二者皆有。
皇帝便吩咐李玉去取冰袋。
听见“冰袋”二字,宁欢便想起方才想问什么,随口问道:“你这么快就从长春宫出来了?”
听见宁欢有此一问,他眉梢轻挑:“也没什么事儿,要待多久?”
宁欢提了提脚上盖着绒毯,此时也没心思和他闹了。
她抿了抿唇,问:“牛痘怎么样了?”
若是有牛痘,别说永琮,这天下都再无天花的困扰。要知道她那时候,天花已经被消灭到只剩样本留存于实验室中。
若是……
闻言,皇帝却是一滞。
虽然不忍,但他还是打破了她的幻想,皇帝摇了摇头:“没有消息。”
最后一丝希望也没了,宁欢霎时泄气,她抓着腿上的绒毯喃喃:“怎么会……”
其实她也知道,距离她提出这个想法才半年多,别说古代,就是现代要通过一个天马行空的想法,去研制新药都要不止半年的时间。所以此时没消息也很正常。而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待。
可是,永琮等不了啊。
宁欢有些着急,病急乱投医地看着皇帝:“就不能再拖拖嘛?”
话音一落,她就知道不行。先不说能不能拖,就说就是因为他是皇帝,已下的旨意才不能更改。若是朝令夕改,日后臣民丶天下人又该如何看他这个皇帝呢。
皇帝握着她的手,也没笑她想得天真,而是温声同她解释道:“阿哥们七岁便要离开额娘去毓庆宫读书,永琮若是再不种痘,日后若是去了毓庆宫对他也不好。”
其实对毓庆宫的阿哥们也不好,毕竟毓庆宫的阿哥都种了痘,而永琮还没种,若是来个相互传染那才是要出大问题。这也是皇帝为什么不再拖延的原因。
宁欢听得泄气,知道回天无术了。她眼中不觉便含上一汪泪。
这么小的孩子,该多可怜啊。
更重要的是皇后……
若是永琮没能熬过去,那皇后……
宁欢不敢再想,眼中含着的泪簌簌落下。
皇帝见此,霎时慌了,连忙抱着她不住地安慰:“没事的,没事的,种痘而已,永琮必定能熬过去,你别担心,乖。”
宁欢紧紧抱着他,埋在他的肩上呜咽:“你不懂……你不懂……”
她说得轻,连皇帝都没听清,只以为她在抽泣。
他连连柔声安慰:“乖,别哭了,哭坏身子怎么办,宝儿乖,别哭了,别哭了,我心疼。”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若是方才将宁欢也留在长春宫,两个女人你看我我看你怕是更要哭得不能自已。
皇帝心中叹气,默默抱紧了怀中的人。
先前为了安慰皇后,她不敢哭。如今有依靠了,宁欢才敢哭出来。
感受到肩上传来的湿濡,皇帝心都碎了,却只能一遍一遍耐心而温柔地安抚着她。
宁欢哭了一场后,心中才稍稍好受些。
她从皇帝怀中擡起头来,抽噎着看向窗外。
皇帝抚着她的肩,默默地丶耐心地安慰着她。
宁欢看着窗外枯落的几片树叶,喃喃道:“尽人事,听天命。”
听见这句话,皇帝也楞了一瞬。
片刻,他才覆杂道:“是啊,尽人事,听天命。”
*
夜色渐浓,终于将皇后伺候睡下后,留下守夜的望春仲春,照春和孟春回了后罩房。
孟春正要同照春行礼告辞,便见照春径直走进她和仲春的房间。
“照春姐姐……”孟春不解。
照春头也不回:“进来,我有话同你说。”
孟春一惊,神色有一瞬的慌乱。但她连忙安慰自己不可能。
怎么可能,他可是……
孟春定了定心,神色无常的走进房间。
“把门关好。”照春道。
孟春看着端坐在椅子上的照春,暗暗咬了咬牙,却神色无常地关好门。
她看着照春笑了笑,问:“照春姐姐要同我说什么?”
照春看着她:“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有些话便没有明说过,但如今我看你的胆子是越发大了!”
孟春故作不明:“照春姐姐,你在说什么?”
“姐姐?”听着这个称呼,照春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你也知道要叫我姐姐。咱们是什么身份?你既然知道要叫我姐姐,那就该做好自己的本分,不要去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孟春心下一紧,面上却是一脸茫然:“我妄想什么了?姐姐你到底在说什么?”
照春见她这幅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模样,气极反笑:“好,好,给你脸你不要,非要我明说是吗?”
说到这儿,她反而平静下来:“你想勾引皇上。”
她说的是陈述句。
孟春霎时吓得跪倒在地,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姐姐,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怎么敢!”
她心里却是一松。
看着孟春这般惊愕的模样,照春微微眯了眯眼,默默审视着她。
孟春一幅无畏地模样看着照春,誓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她确实不怕,现在她可没有勾引皇上了。
见她这般坚定的模样,照春心下反而稍稍动摇。
但她面上却不显,只是平静道:“咱们生来就是富察家的奴才,这一生都要忠于主子,事事以主子为先,这是我们的本分,你还记得吗?”
孟春心中冷笑,生来的本分?凭什么?若非卖身契还在富察家,她早就……
不过还好,只要往上爬一爬,卖身契又算什么。
心中百般愤慨,但她面上却是连连点头,真挚地看着照春道:“我当然记得!我是富察家的奴才,怎敢背叛主子。”
照春这才点点头,但她最后警告了孟春一次:“没有自然是最好,我给你赔不是。若是真让我知道你胆敢勾引皇上……”
她顿了顿,平静道:“你知道我的手段的。”
孟春霎时一惊,连连点头,还举起四指表忠心道:“怎会!照春姐姐,我怎敢做出这般背主之事,我发誓我不敢啊。”
惊惶之馀,孟春心中甚至有一丝诡异的高兴。
果然,她就知道照春有问题。
她最好真的有问题,这样就离自己脚踏青云不远了。
照春自是不知她所想,若是知道,她绝不会让孟春活过这个月。
她此刻反而软下神色,将孟春拉起来,又苦口婆心劝道:“孟春,这也是为你好啊。你想想,后宫有这么多年轻貌美的嫔妃,皇上又怎会看上咱们这样入宫多年的宫女呢?”
孟春心中不屑,面上却是霎地低落下来,有些怔怔的模样。
照春见此,心中有数,继续温言劝道:“再者,退一万步说,就算皇上看上你了,你觉得你争得过令嫔吗?你看她多年轻多貌美,又惯会歪缠皇上,你觉得你是比她年轻貌美还是比她更有手段?”
孟春神色凝滞,而后缓缓低下头,一幅不愿接受的模样。
瞧着孟春这般模样,照春这才算放下心。
无论孟春说得再好听,她先前就是有妄念,不打破她的幻想,她是不会死心的。若是孟春一口答应,她还要再怀疑一番呢,好在孟春终究记得自己的卖身契还在富察家,能打得醒。
如今她这幅失落的情绪才恰恰证明她听进去了。
想必还是她之前心软了,从来未曾直白拆穿她的心思才会有今日。
好在现在还不算晚。
照春继续温和劝慰道:“成为嫔妃未必有多好,不过是瞧着花团锦簇罢了,今日得宠明日失宠,没个安稳可言。各人有各人的福分,咱们作为奴才,遇上皇后娘娘这样心善仁慈的主子已是天大的福气,主子是一国之母,又素来宽仁,咱们还是跟着她多年的大宫女,日后必能有个好结局,这是多少宫女求而不得的福分。”
听见这话,孟春失落的眸中才像有了一丝光彩,但她依然有些郁郁。
她又努力扯起一抹笑,道:“照春姐姐说得是,是我魔怔了,多谢姐姐提点。”
她心中却是讥讽,皇后宽仁?她上次不过是抱怨了令嫔两句,皇后便罚了她半年俸禄,还在其馀低等宫人面前丢尽了脸。况且她当时还是为皇后而抱不平,皇后还罚她。照她看来,皇后根本没有后宫吹捧的这般好。
与其等着日后皇后怜悯,不如自己挣个好前程,那才是万分妥当的。
照春这才松了一口气,如常温柔和善地笑着:“谢什么,我是你们的姐姐,该提点的地方我自然会说,不会害了你们。”
孟春低落地点点头,闷声道:“夜深了,姐姐也早些歇息罢。”
看她这般模样,照春更是放心了些,她轻轻拍了拍孟春的手:“你也早些歇息,别多想了,我先回去了。”
孟春一直低着头,等照春走远了后才缓缓擡头。
许久,她极低地轻嗤一声。
刚想挪动脚步,膝上便传来隐隐的痛意,孟春不由面露恨意。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不就是怕自己爬上去了踩在她头上吗。她不也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么,同样是奴才,她也敢心安理得的让自己跪这么久,真是好大的脸。
在孟春心中,照春就是见不得她好,见不得她有荣华富贵的一天。
她心中恨极,只盼着自己她爬上去,第一个收拾的就是照春!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娴贵妃是真的很了解皇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