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养心殿中,引起后宫轩然大波的主人公,此刻却是懒散而随意地窝在西暖阁温暖的炕上。似乎丝毫感受不到自己的一时兴起在后宫,在天下掀起了怎样的波澜。
但说没感觉自然是假的,只是早前宁欢已经和太后设想过多次蜂窝煤问世后的情形,此刻大家的反应也算是在她意料之中。
宁欢此刻正在听圆团儿绘声绘色地说起朝堂上发生的事。
震惊到没太多,更多的是好笑和羞恼。
她不禁扶额:“说得也太夸张了。”
什么冰雪聪明,什么孝感天地,什么至纯至善……
宁欢每多想一个词,脸上就多一分恼意。
最后臊得她干脆捂住半张脸:“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什么?”清冽含笑的声音在门边响起。
皇帝处理完剩下的朝事,又将厚重的朝服换成舒适的行服才回到西暖阁来寻宁欢。
一来便听见宁欢羞恼的话。
宁欢便擡头望去,让她害臊的罪魁祸首正笑盈盈地看着她呢。
殿内伺候的宫人们悄无声息地退下。
皇帝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含笑又问:“夸张什么?”
宁欢霎时瞪他:“你说呢!”她微恼地握紧了他的手:“你听听你说的都是什么话,哪儿有这么夸张地夸人的,你也不嫌害臊!”
皇帝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而后他又扬眉笑道:“我说的可都是肺腑之言,为何要害臊?朕的令嫔娘娘本就冰雪聪明……”
他又要开始了,宁欢连忙捂住他的嘴,又羞又恼,威胁地瞪着他:“不准说了!”
皇帝眼底的笑意都要溢出来了,毫不掩饰的愉悦。
他心下笑叹,真是个娇气包,这么久了还是多夸两句就羞恼。他认为自己只是以最简朴的语言夸了夸她,若真让那些专业拍马屁的文臣来夸,她不得羞得钻到地里去?
这般想着,他心下愈发愉悦怜爱,不禁握着宁欢的手偷了个香,惹得宁欢又是一眼嗔怪。
皇帝便抱着宁欢道:“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他感叹:“宝儿,你不知道这蜂窝煤到底有多好。”
宁欢心下笑,她怎会不知,否则她和太后也不会绞尽脑汁地回想了。
她从皇帝怀中坐起,直直地望着皇帝:“只要有用就好,这也是我和太后所希望的。”
皇帝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哪怕不是第一次知道她的心怀,他也依旧动容,依旧赞叹。
他心中百转,却觉得语言都是苍白的,便郑重地看着宁欢,只道:“天下百姓都会知道你为他们做的一切。”
你也必将同我一道,并肩留于青史之上。
听见他的话,宁欢反而笑了笑:“我不是说了吗,我这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若无工部巧匠,此物大抵也是不成的。”
皇帝再一次感慨她的心性何以如此通透纯善,若是换了其他人,怕是都恨不得将功劳全部揽在自己身上,而他的宝儿却始终谦逊,说她至纯至善,绝非虚言。
他将宁欢再度揽入怀中,满怀爱意地低唤:“宝儿,宝儿……”
宁欢窝在他宽阔温暖的怀中,微微弯唇。
她想了想,还是道:“日后别再这么夸我了,我听着真是臊得很。”
皇帝低低地笑了笑:“就算我不说,也会有其他人说,日后天下对你的赞扬只会越来越多,宝儿,你也要习惯。”
宁欢无言片刻。
唉,忘了这些臣子们的尿性了,太平盛世之时他们的作用不就是夸夸夸嘛,还要攀比谁夸得最不造作,谁夸得最是华美。
但她想了想,还是道:“不是说不能夸赞,但也不能太过浮夸。一个人本能好好做些实事,若夸赞的话太多,稍稍心志不坚的便会被夸得飘飘然,人沈稳不下来,长此以往,能做事的怕也做不成什么。”
她严肃道:“如此不正之风,必须遏制。”
皇帝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简直怜爱得不行。美色所惑,哪儿还听得见她在说什么,便下意识地点头:“好,好。”
宁欢看他这不正经的模样,气得拧了他一把:“好你个头!和你说正事你听见了吗?”
皇帝连忙讨饶,笑道:“听见了,听见了,宝儿说得对。”
宁欢默默地瞥了他一眼。
皇帝失笑,又耐心解释道:“然则身为上位者,名声也是必不可少的,有时甚至做一千不如说一句,身为上位者,埋头做实事是好事,但若是下头的人毫无所知便不是好事了,宝儿,你明白吗?”
宁欢瞧了瞧他,这也算御下之术,他倒是毫无顾忌。
皇帝怎会不知她所想,霎时好笑道:“我教你的东西还少吗?”
连奏折这种东西,她好奇的时候,他也会仔细为她解说一遍,这又算什么。
宁欢想想,也是。只是她许久没碰他的奏折,都快忘了。
她轻叹道:“我明白,但还是得克制些,不要过于夸张。”但如皇帝所言,她确实也要习惯习惯。
皇帝失笑,知道她喜欢做实事,很是厌恶尸位素餐无病呻吟之人,他应道:“我知道了,宝儿说的也有道理,我会好好遏制这股不正之风的。”
宁欢听出他言语间的调笑之意,恨恨地在他肩头咬了一口:“你就这是这股不正之风的头头!”
皇帝听得直好笑,他爱怜道:“我和他们可不一样,我那是真心仰慕令嫔娘娘。”
“你看看你!”宁欢控诉。
“好,好,不说了。”皇帝顺从地哄道。
宁欢叹气,她的脸皮还是太薄,真得好好和某人学学。
看着旁边眉眼含笑,志得意满的某人,宁欢恨得牙痒痒,伸手狠狠捏了捏他的脸。
“我倒要看看你的脸皮有多厚。”
皇帝面上依旧满是笑意,好脾气地任她施为。
“皇上,主子——”
门外响起圆团儿气短心虚的声音。
皇帝果然面带不满,宁欢横了他一眼,皇帝稍稍收敛了些。
宁欢唤道:“进来。”若是无事,圆团儿不会敢打扰的。
皇帝不满地再度将宁欢环入怀中,宁欢下意识挣了挣,随他去了。
算了,反正圆团儿也没少见。
圆团儿低眉顺眼地进来,自然不敢擡头看两位主子。
他恭敬禀报道:“主子,纯贵妃娘娘送了许多东西来,说是也想捐入蜂窝煤的制造中,为天下百姓略尽绵薄之力。”
宁欢坐直身子,眼前一亮:“当真?”
圆团儿道:“自然是真的,玉琼将将送走景仁宫的宫女呢。”
宁欢霎时笑起来:“太好了。”
她倒是没想到纯贵妃会有这样的回应。如此一来,后宫众人定也会纷纷响应,积少成多,想必也能稍稍加快蜂窝煤的制作和运送了。
皇帝在一旁也微微点头,很认可纯贵妃的识相。
宁欢一拍手:“哎,倒是我懈怠了。”
到底是以纯贵妃的名义来送东西,且还是为了支持她支持天下百姓,她怎么着都该露露面的。
这般想着,宁欢便连忙下榻:“走,咱们现在便回去,一会儿皇后姐姐定也要送东西来。”
“嗻!”圆团儿连忙应了。
皇帝看她这般急切的模样,也唤李玉入内,道:“去开朕的私库,朕也要支持支持娘娘的大业。”
宁欢穿好鞋,回头嗔了他一眼,轻哼道:“那臣妾可替天下百姓多谢皇上了。”
也不等皇帝回应,她便下颌微擡,抱着手炉走了。
李玉朝着宁欢行礼后,便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眼皮都不带抖一下的。
果然便听见皇帝纵容地一笑。
又是毫不意外的一天呢。
而圆团儿谄笑着朝皇帝行礼准备告退,起身时一擡头便见皇帝脸上还未消去的红痕。
他的小心脏吓得噗通一跳,只当什么都没看见地快速溜了。
唉,主子就不能注意些换个地方掐吗,传出去对自己的名声多不好。
意识到自己竟然胆大包天地编排皇上,圆团儿默默给了自己一巴掌。
真是跟着个大胆的主子太久,连自个儿的胆子都养肥了。想想也就是主子,若是换旁的人,连碰皇上一下都不敢,还掐?怕是坟头草都几尺高了。
回到永寿宫中,正巧照春带着长春宫捐出的物什前来。
宁欢便走上前去:“照春姑姑。”
照春回头看见宁欢从永寿门中走进来,那方向明显是从养心殿回来的。
她心下暗了暗,却面色如常地行礼:“奴才给令嫔娘娘请安。”
宁欢免了她的礼:“这是皇后姐姐送来的?”
照春温和笑道:“令嫔娘娘高义,皇后主子身为国母自是十分愿意支持娘娘善举,也望能为百姓们做些事。”
说完,她眼眸中迅速划过一丝覆杂。
她万万没想到令嫔竟能制出如此奇物。她一直跟在皇后身边,也很是了解宁欢,下意识相信这是宁欢能想出来的东西,但她却不愿相信。
怎么能这样,怎么会这样。
可,就算不是又如何呢,皇上说是她,那便是她,这些荣耀与风光已经都是她的了。
宁欢自不知照春心中的弯弯绕绕,只是依礼朝着长春宫的方向福了福身,认真道:“我替天下百姓谢过皇后娘娘。”
照春避开宁欢,又道:“长春宫捐赠之物已送到,奴才便先回去伺候皇后主子了。”
宁欢点点头:“姑姑快去吧,一定要让姐姐照顾好自己。”
照春自然答应。
她带着长春宫的宫人低眉顺眼地退出永寿宫。
看着永寿门身后不过几丈的养心殿后门,照春神色暗了暗。
原本令嫔便已宠冠后宫,如今更是得此神助,日后这宫里还有多少人能赶得上她的荣耀与宠爱?
只希望这次选秀能出几个出息的。
送走照春后,宁欢便大致扫了几眼皇后送来的东西。
贵重丶量多,显然价值不菲。
宁欢又高兴又感动。
“玉琼,带下去登记造册。”
“是。”玉琼脆生生地应了。
玉琼回头看了看,带着宫人准备下去。
她第一个便瞧见最前头抱着东西的圆团儿。
玉琼面色平静地朝着圆团儿微微颔首。
圆团儿神色一黯,默默低下头去。
他先前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玉琼忽然便冷淡起来,不说其他,平日都不和自己吵嘴了。
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是他有时和玉琼较劲得太过分了?
圆团儿想不明白,一开始他也是傲气的,心想臭丫头不理就不理吧,小爷又不缺人讨好。
但日子一久,他便从恼怒变成忸怩,最后变成后悔。
所以挣扎了许久,他还是主动去找了玉琼。
他问玉琼可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她都不搭理自己了。
玉琼却和和气气的,和气得让他心凉。
因为这样的和气反而代表着疏远,他倒宁愿玉琼像从前一般对自己横眉冷对的。
但玉琼只是平静地告诉他,不是他做错了什么,只是她自己意识到先前的举动有多么不合规矩,她怕给主子招来麻烦,所以日后会做好自己的本分,好好守规矩。
圆团儿信了,虽然有些失落,但他也明白玉琼说的是对的。
主子宠冠六宫,足够招眼,虽说宫中的主子们大多还算好相处,但有好人自然也会有找事的。若是玉琼被揪到,确实也是麻烦。虽说主子必不会放任玉琼被欺负,但她是主子的大宫女,自然保护好自己不让主子操心才是最好。
但明白归明白,始终是少了一个敢和自己吵吵闹闹的人,圆团儿总是难过的。
玉琼清脆的声音响起,圆团儿回过神来,默默地带着宫人们整理东西。
宁欢正好瞧见了玉琼看圆团儿的那一幕。
她远远看着宫人们的背影消失在庭院中,面露纠结之色。
若是圆团儿是个男人……
唉,她也不想多插手,顺其自然就好,有缘无缘还不是看他们自己。
玉棠时刻关注着宁欢,自然察觉到宁欢的心思。
她抿了抿唇:“主子……”
本来主子不想让她管玉琼和圆团儿的事的,是她自己擅作主张,深觉玉琼身为主子的大宫女,不可再是从前那般莽撞的样子,以免日后为主子甚至为玉琼自己招来祸事,是以她还是找玉琼提了提。
宁欢之前也说过玉棠,甚至罚过她了,此刻自然不会再旧事重提。
她摇了摇头,笑道:“没准是我们想太多,他俩那样子也未必像开窍的模样。”
玉棠想想也是,玉琼和圆团儿虽然关系好,但瞧着就如小孩儿置气吵嘴一般,他二人性子都算单纯,没接触过这些事,也不一定有她们想的这么多。
但玉棠心下还是不希望玉琼真开窍的,若是开窍,玉棠宁愿她瞧上宫外的人,那时她必定风风光光为玉琼送嫁。
不过有上回这一遭,玉棠也不会再多事了,如主子所言,顺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