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她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并建议周惜夏去咨询心理医生，但周惜夏只点了点头，表示她知道了。
“见了医生又有什么用，”周惜夏轻声说，“她们不能改变太平洋的面积，也不能改变人心的距离。”
周惜夏不是没想过心理医生这条路。但她怕周惜时和其他亲戚打听自己的动向。周惜时知道没关系，那个人一定会给她找来最昂贵的心理医生。若是被狗皮膏药般的亲戚知道了，他们可能会想起周惜夏死去的母亲，增加她身上的嫌疑。
她既想死，但也想活。
从姥姥手中拿回母亲周苏菱的日记本后，周惜夏便一直憋着一股气，想证明给周苏菱看，自己绝不会如她所说，变成和她一模一样的疯子。
奥利维亚听不懂对方使用的语言，只以为她是怕看医生，又换了种方式说服周惜夏：“实在不行，你也可以告诉我，我不会和别人说的。”
周惜夏呷了口咖啡，脸上表情似笑非笑：“告诉别人？如果你真这么想，我也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她说的直白，比起被冒犯的愠怒，奥利维亚却感到没来由的威胁感。
奥利维亚直觉眼前这个看上去没什么力气的女孩真能干出把她挫骨扬灰的勾当。
和不相识的人倾诉确实能让周惜夏心里好受些，面对陌生人，原本紧绷的防备心会松懈一点。
周惜夏试图用客观描述的手法说：“我和朋友绝交了。”
奥利维亚投来理解的目光：被朋友抛弃的确不好受。
“是我抛弃了她，”周惜夏说，“是我的问题，但我很想念她。”
“你没有其他朋友吗？”奥利维亚问，周惜夏看来并不想告诉自己绝交的理由，她只能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结交更多的朋友会更好。”
“不是这样的。她……很重要。”周惜夏努力地描述自己对艾秋梨的看法。“离开了她，我感到和别人截然不同的思念。这和家人丶朋友，乃至其他人的感情都不一样，即便我重新翻看过去的照片，也不过让心里更堵。”
……这真的是朋友吗？
难道这是某种异国文化？
奥利维亚选择尊重文化多样性。“所以？”
周惜夏叹气。“我第一次出现这种心情。”
“呃，”奥利维亚感觉自己有一堆话想说，她实在憋不住了，只好小心翼翼地质疑：“说不定，你这是爱上她了？”
“爱？”周惜夏对着空气出神，“也许吧，但我不认为自己有资格爱她。”
奥利维亚还想再劝上一句，但这时有另一个客人走了进来，她带着安慰的·神情在周惜夏肩膀上拍拍，起身去柜台点单。
周惜夏合上电脑屏幕，双目怔楞地盯着窗外的街景。
街面上的雪被汽车尾气一熏，再加上车轮和路人的碾轧只剩下肮脏的泥水慢慢融化。
好无趣，就像周惜夏的人生。
fork看上去很恐怖，但在整个社会的意识里，何尝不像这些泥水。
她不是故意威胁奥利维亚，只是想保护这个单纯的服务生，让她少接触这些黑暗面。
而艾秋梨，想必她和她的家人都知道她的cake身份，会多加些保护和警惕心。而作为艾秋梨最大威胁的姜逐星也已经得到了惩罚，周惜夏不必担忧艾秋梨在m城中学的高三生活，自然包括她上大学后的安危。
因为周惜夏自有方法确认艾秋梨的状态。
她打开手机，里面赫然是和艾秋梨的聊天记录。
直到今日，艾秋梨还坚持不懈地发过来消息。
“学姐，今天要去和朋友一起旅游，起床太早了，现在还很困。”
“你不回a都吗？为什么我从来没在a都见过你，你要留在国外吗？”
“今天a都降温了，我听舍友说是大寒潮，你那里说不定也很冷，不要感冒了。”
艾秋梨说的都是些没用的废话，但只要她还能发消息，就证明环境的安稳。
每条消息周惜夏都能看见，但周惜夏手指在屏幕上缓慢地滑，就是没有回覆的打算。
就算回覆，她是说“当初是我救的你”还是“我和姜逐星一样，也知道你的滋味”。
周惜夏之前能忍住不伤害艾秋梨，是因为她没有真正地“食用”过cake。尽管艾秋梨靠近时会散发好闻的香味，由于周惜夏没有味觉的记忆，便能轻易地压抑自己的欲望。
但姜逐星袭击的那一日，她喝了艾秋梨的血。
在老师和警察赶到现场前，周惜夏一直按着艾秋梨的伤口以免失血过多。cake的鲜血漫过fork的指腹，顺着小臂的线条流向胳膊肘，在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一道红线。
那个时候她只顾艾秋梨的生死，感官被莫大的恐惧所掌控，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等医护人员将艾秋梨从她怀里带走，送进救护车时，周惜夏的精神才缓了过来。可这一缓不要紧，周惜夏的五感跟着苏醒，她的视线便落在身上残存的血迹。
在众人视线之外，周惜夏将手举至面前，嘴唇凑近未干的血。
甜腻，温热，像多糖牛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果香。
甘美的味道抚过周惜夏的味蕾，勾起她存在感稀薄的肠胃。大脑立刻下令，多尝一点。
直到手指粉白的关节从猩红色里展露，周惜夏才从cake血液构造的飨宴惊醒，拧眉惊惶地向后退去。
cake的味道。
她第一次品尝到此种独属于fork的食物，而且还来自最为亲近的朋友。
周惜夏为自己感到恶心。
即便一年后的现在，周惜夏还时不时能感受到那股血腥气萦绕在自己的喉头，勾引她继续按照本能行动。
每当此时，周惜夏就会回想起自己认识的其她两位fork，她母亲周苏菱和姜逐星。
周苏菱阴沈又疯狂的目光投射在自己的后背上。高大瘦削的女人穿着杀人后鲜血淋漓的衣裙，指尖咬到发白，发髻歪散在脑后，干裂的嘴唇嘲讽着周惜夏，似乎忘记她是自己的女儿。
亦或者是姜逐星。被警察带走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周惜夏，眼神和周苏菱相同，都讥讽她的痴心妄想。
fork伪装成正常人，和一个cake走在一起，想多了吧你。
爱上艾秋梨的周惜夏，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周苏菱？
杀了爱人的周苏菱，看着抱着电话听筒的周惜夏，一步步走来，却在周惜夏面前丢下手中的刀，将女儿紧紧搂在怀中。将头埋在她颈间，发丝缠绕起周惜夏年幼的身体。
“不要走上和我一样的路，”周苏菱声音堪称温柔，隐约带着未尽的的哭腔，“希望我不会影响到你的未来……”
周惜夏重又皱眉。cake的味道又跟随回忆涌上心头，她不能再看艾秋梨的聊天框了。她端起咖啡杯，试图用咖啡把腥甜味冲去。
咖啡杯里倒映的影子赫然是周苏菱。周惜夏晃眼，才发现是自己的五官被液面扭曲产生的错觉。
然而仔细一看，周苏菱眉眼温婉，周惜夏则冷静理智，两者是截然不同的人。
一念之差，其造就的结果也完全不同。
*
周惜夏在咖啡店呆呆地坐了一段时间，奥利维亚频频她的方位投来担忧的目光。
如果不是周惜夏时不时拿起咖啡啜饮，奥利维亚都要怀疑对方在椅子上坐化了。
直到手机中设置的闹钟开始嗡鸣，周惜夏才从座位上站起，准备回公寓等水暖工。
她拉开咖啡馆的大门，冰凉的空气扑个满怀，周惜夏纷乱烦躁的思绪也跟着冷却，她张开嘴，白气忽忽悠悠地消失在眼前。
“等一等，”奥利维亚提着牛皮纸袋跑出来，“这个给你。”
牛皮纸袋热乎乎的，周惜夏打开一看，里面是刚加热过的提子面包。
“谢谢。”周惜夏说。
“记得多吃点东西。”奥利维亚说。
“还有，我不知道你和你朋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相信那是一个误会。要是还有机会联系她，一定要讲清楚真相。对你如此重要的人，在她心中，你也拥有同样的重量。”
奥利维亚丢下一句，又飞奔回咖啡店。
周惜夏对着她的背影挥了挥手。
也许这个世界还不算坏。她和周苏菱不同，还有人愿意帮助她，支持她。
她还在体会陌生人给予的一点温暖，手机又不合时宜地响起来，周惜夏以为是水暖工，接起来却是周惜时。
“你现在还在画画吗？”周惜时轻快地问，听得出她心情不错。“我有个同学正想找人帮忙画插画，我想推荐你试一试。”
“别捧杀我了，”周惜夏笑说，“那些不过是小打小闹。”
“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周惜时说，“那才是你想做的事情。我知道现在的专业不是你真正的选择，是说服家人同意你出国的妥协之物。”
“说不定等你在完全不同的领域站稳脚跟，可以看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周惜夏有点惊讶，“你看得出来？”
“你从m城回来后一直都无精打采的，我真担心你在那里有没有受欺负。”周惜时知道周惜夏是松口了，“总不能是失恋了吧？”
“……”周惜夏沈默。
周惜时突然反应过来，“等等！该不会真是失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