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周惜时家的客厅里已经坐好了几个人。坐在最中间的是一位满头华发的老妇人，而在她身旁则是周苏蕓和周惜时的父母。
她们正谈论着什么，一时间没注意周惜夏的到来。直到管家带人站在几步远的位置老妇人才掷来一个眼神，而那目光落在周惜夏脸上后就变了：
“惜夏？”老妇人眼角堆出和蔼的皱纹：“好孩子，来姥姥这里坐。”
周惜夏“哎”了一声，主动走到老妇人身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周荀握住她的手。细腻的丶紧致的皮肤下隐藏着蓬勃的血管，在周荀粗糙的掌心里散发着热量。
“长得这么大了。”周荀说。
虽然一直保养，但时光的刻刀来的太多太利，留下的痕迹不是人力能抗衡的。
与其依赖科技把自己变成面容模糊的怪物，不如自然地老去。
但面对年轻又朝气蓬勃的后辈，也难免有些失落。
周惜夏客气地笑了笑。她和外婆见面的机会不多，大部分都是跟着周惜时家去拜年，挤在其他孩童中要压岁钱。她瘦小又内敛，顶多来上一两句吉祥话。周荀对她估计也没什么印象。她能这么快认出自己，周惜夏已经很吃惊了。
“惜夏从高中起就没怎么在a都待过，”周惜时的母亲上下打量了一番，有点惊讶：“看起来比以前壮了不少？”
周荀也很满意：“小时候你经常生病，我看就是你太瘦弱。你那个母亲也不带你去医院检查。”
说到周苏菱，现场的空气冷了一瞬，随即又活跃起来。
周荀面色未变，仿佛周苏菱不过是个陌生人似的，换了个话题和周惜夏聊家常：“好孩子，跟姥姥说说，现在都在干什么？”
出现了！
针对上班族的工资攻击！
尽管周荀没有恶意，但还有别人在场，周惜夏不太想说自己的隐私，试图轻描淡写：“现在c市为出版社画插画……”
周荀有点惊讶：“我以为你在周惜时的公司上班。”她隐约记得周惜夏最初的规划应该并不是艺术行业。
周苏蕓插话道：“现在的小孩真是越来越有主意了。”
她瞥了周惜夏一眼，看不出是爱意还是恶意。
周惜时的父母看样子都有些尴尬：其他孩子都在指定的行业发光发热，倒是周惜夏却选择做籍籍无名的插画师，周荀会不会认为她们教育失当？
“这样的工作会不会苦了点？”周荀拍着周惜夏的手背，“你要是想回来，我可以帮你找份更顺心的工作，或者你想继承周苏菱的公司……”
然而周惜夏依然回绝：“我很喜欢现在的工作。”
现在周荀身子还健朗，还能镇得住场子。周苏菱的公司已经没有她的立足之地，就算周荀帮她抢了过来，被挤走的人也会给她使绊子，甚至挖坑给她跳。
这顶高帽她宁可不要。
周荀没有逼她，只是叹道：“也许是我老了，看不清现在的形势。”
“妈妈……”周苏蕓说，有点责备地看着周惜夏，好像她说了错话。然而周荀却摆摆手，依然对着周惜夏笑着，“但看你现在的样子也不像受苦，也罢，看你过得幸福，我就放心了。”
周苏蕓的话不得不憋了回去。周惜时的父母也在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我和你一样年轻的时候，并没有选择的资本。我们家现在的产业，都是我一点一点积累的。虽然很累，但我喜欢自己打拼，所以并未有过后悔，也未曾感到过遗憾。”
“我唯一感到悔恨的就是你的母亲，”周荀语气沈重，夹杂着心酸无奈，听起来真像个饱经沧桑的老人，“但你现在能够自由自在地活着，我也能对她有个交代。”
仿佛刚反应过来，周荀对着周惜夏来时的位置看去：“惜时怎么没跟着妹妹一起进来？”
“她先送我朋友去景点，”周惜夏说，“人家好不容易来一趟，总要尽一点地主之谊。”
“也好。”周荀满意于这个解释，“不能让别人觉得我们不懂待客。”
周苏蕓抿着嘴唇，要说点什么却止住话头。周荀又问了些周惜夏日常生活的细节，一一答去，周荀听着，周惜夏的生活的确如她所言，充实又美满，脸上的皱纹因笑容变得愈发深刻了。
她后辈里不愁继承衣钵的人，但这么多人里能有和她一样享受生活的不多。周惜夏在另一个层面上完美地继承了她的个性。
这场交谈出乎意料地融洽，这是周惜夏未曾预料的。就连周苏蕓也成了最普通不过的亲人，对她嘘寒问暖。
然而温情中止于一瞬间。周荀突然说：“很高兴你没被‘那件事’影响。我把你妈妈的遗物都交还于你，本来是想缓解你的思慕之心，后来怕你沈溺于过去，还想把它收回来。还好你从过去走出来，这是我期盼的最好的结果。”
“苏菱姐姐还给妈妈留下东西了呢。”周苏蕓惋惜，“她怎么就不给我留上一句话？”
周惜夏心说，你又不是没拿到。被周苏蕓带走的那页纸，上面写了什么至今是个谜。
话虽如此，她也低下脑袋，听周荀的回答，想辨别她的态度。
周荀态度依旧温和，但语气也带着责备，批评周苏蕓的不懂事：“你连惜夏的东西都想抢？你若是想看你姐的东西，不如直接去问惜夏。”
周惜夏心里不由得给姥姥竖了个大拇指。
就在这时，周荀的助理挟着平板，快步走进正谈论着的周家人里。被打断兴致让周荀不太高兴，可助理匆忙地在她身边说了两句话，周荀便松开了周惜夏的手，款款从她身边离开。
临走前她不忘嘱咐周惜夏：“路要你自己走，但实在熬不下去的情况下，也能来找我这把老骨头。”
周惜夏还没反应过来，眼睁睁地看着周荀离自己越来越远。记忆中模糊的形象慢慢被替换，变成周荀苍老但依然挺拔的背影。
她心底莫名窜上一股伤春悲秋的情绪，但她还没被这迟来的亲情浸润太久，周苏蕓已经开始给剩下的几人安排任务。
“我等会带惜夏走，你们两个就先照顾妈。”周苏蕓迅速地把照料周荀的任务安在周惜时父母身上。本来想多和周惜夏说两句话的伴侣被迫接受这个棘手的任务，无奈地应允下来。
眼见大家各忙各的，周惜夏刚想去找周惜时留下的司机郭叔，周苏蕓便叫住了她：“要不要来我家？”
周惜夏说：“我不去。”艾秋梨还在等我。
周苏蕓却说：“就这么忙？坐坐也不行？”
“不行。”
“真是个顽固的孩子。”周苏蕓耸了耸肩，“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准备了一点伴手礼想让你带给朋友。你又不愿意让我去你们住的地方，那就只好让你自己来拿喽。”
“……”周惜夏沈吟，“那好吧。”
礼节性的事，周苏蕓的确比她们更懂一些。
两人并排坐在前面。周惜夏刚打开手机想和艾秋梨说一声现在的情况，就听着周苏蕓飘过来一句：“我姐姐的东西，姥姥都还给你了？”
“大概是吧。”周惜夏模棱两可地回答。她又想要什么？
“她还挺喜欢你的，”周苏蕓说，“我看你最好还是早点回a都安顿下来，别让她失望。”
周惜夏在手机上打字，绿色对话框是发出去了，前面却显示正在加载。按理说她们现在在公路上，没有任何遮蔽物，信号不会这么差。
“为什么网速这么慢？”
“车里有屏蔽仪，”周苏蕓答道，“之前开了场重要的会议，我怕运送材料时有人泄密。”
“却把我也防着了。”周惜夏弯了弯嘴角，眼睛里却没什么笑意。
“姥姥究竟给了你什么？”周苏蕓依然好奇，“莫非还是日记本？”
“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是一点纪念品。”周惜夏心想，母亲的日记本对孩子来说确实是纪念品，她可没有撒谎。
她回想周荀交给她日记本的那个新年。那时她还有兴致跟着周惜时一家去拜年。当然，作为一个“晦气”的孩子，没有多少亲戚愿意和她交流。她也乐得自在，在客厅角落里开小差打发时间。
周荀的秘书在她肩膀上拍了拍。“您可以跟我来一趟吗？”
周惜夏擡头，发现所有人都向她看过来。她们停下刚才的寒暄，疑惑不解地看着周惜夏所在的角落。
“老太太特意只让这个孩子一个人去见她，她有什么特别的？”
“小点声……”也不怕被有心人听见去老太太面前做文章。
周惜夏听着这些猜测，低着头被引到周荀的书房。除了她和周荀，就连秘书也不在场。
周荀将一个看起来略显破旧的厚本子交给了她。
和别的日记本不同，这个本子看上去用了许多年，许多地方的纸页都涂抹了多次，只能勉强辨认出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