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寒笑说完这话,发现闻焕章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如今已经天色入晚,屋内没有掌灯,天色渐黑,而闻焕章的眼睛似乎在发光,李寒笑似乎从他的眼睛里面能够看到波浪,看见强光,看见星星,似乎像是有一颗流星,从黑暗的瞳孔中,带着明亮的光尾,直挺挺的就要从眼珠子里面破出来。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看眼神就知道,闻焕章此时的内心是何等变化。
良久,闻焕章才长叹了一口气,这口气足足叹了十秒钟,闻焕章似乎把这些年憋闷在胸中的恶气全给发泄了出来,叹气完毕,整个人都精神也为之一振,似有胸怀大畅之态。
“我闻焕章今年也三十有四,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看得起我,我幼时师学,父母觉我愚笨,难成大器,先生说我鲁钝憨直,不得进身,我心中不服,指望着有朝一日凭借三尺文章,一支秃笔,登堂入室,做一番大事,然而……沦落至此……”
闻焕章边说边笑,似乎在嘲笑着命运的荒唐,随即站起身来,高呼道,“东西南北,天上地下,看得起我闻焕章的人,何在?没想到今日居然是个想造反的人来请我出山,苍天啊!苍天!满朝文武都是木雕的假人,金銮殿上,尽是泥塑的君王吗?”
“你们看不起我闻焕章,纵使我有鲲鹏展翼之才,也不叫我为国效力,你们不知,我早许下弘誓大愿,士为知已者死!但有敢用我闻焕章者,不管是谁,我毕然如吕望辅周,孔明兴汉,海枯石烂,矢志不渝!”
闻焕章的眼睛通红得像要滴出心血来,对着头顶的苍天就指天叫骂了起来!
李寒笑也看得出,他这口恶气,因为被埋没,憋了十多年了,逐渐转化成怨气了。
亏得是自已先找上了他,要是让他为别人所用,后果不堪设想!
而这样的人,李寒笑还是非常了解的,他最需要的就是别人都认可和尊重,这也是他人生之中最为缺乏的东西。
“来来来!公请上座,受闻焕章,一拜!”
闻焕章骂完了,又把李寒笑拉到正中坐下,纳头便拜。
“且慢!闻先生,我知道你发过誓,只要有人愿意用你,你必倾心相随,可李某今日前来,是为求贤,古之圣贤求贤,无不礼重恩遇,昔日周文王遇渭水垂钓之太公,亲自为其拉车八百步,周得国祚八百,后汉高祖得韩信,登台拜将,方有汉家四百年天下,今日求贤,李某尚无甚长物,但已经叫人在外仿照汉高祖登台拜将,叫人以土筑成高台,拜先生为军师!请先生前往高台,受我一拜!”
李寒笑一边说,一边把闻焕章拉出了学馆,往村外走去,但见那边王寅、欧鹏按照李寒笑的命令,已经临时用土搭建了一座高台,齐下备了香案,左边摆下猪头、羊头、牛头三大牲,右边摆下鸡头、鸭头、鹅头三小牲,另摆下时鲜果品,祭拜天地。
李寒笑是想方设法要给闻焕章足够的尊重,但是仓促间只能做到如此了。
“请先生登台,受我等一拜!”
李寒笑做出来了个“请”的姿势,请闻焕章上台。
闻焕章看着那个土台,虽然非常捡漏,但是足见李寒笑之心,他一步比一步颤抖的走了过去,站在高台之上,似乎整个人都恍惚了。
在他看来,其实就是昔日燕昭王的黄金台比之这土台,又如何?
君臣相知,千古文章,李寒笑求贤,敬贤之心,才是最重要的。
“今灌口李寒笑祷告上苍,愿拜闻焕章闻先生为军师,自此之后,从善如流,察纳雅言,疑人不用,疑人不用,肝胆相照,做个千古君臣知遇的楷模,此心此志,昭告列祖,实鉴临之,皇天后土。”
说罢,李寒笑带着王寅与欧鹏便向高台三拜。
而此时闻焕章已经在高台上泣不成声,“我本刑余之人,蒙公以大贤之礼相待,知遇之恩,万死难报,焕章怎敢不竭股肱之力,尽忠贞之节,继之以死乎!”
说罢,闻焕章也跪在高台之上,对李寒笑纳头便拜,口尊,“主公。”
“闻先生,今后还要多烦劳你了,昔日隆中问对,诸葛亮未出草庐,便知三分天下,而今我欲北上梁山泊,占据水泊以成大事,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李寒笑上去扶起闻焕章,他想看看闻焕章对天下大势是如何看法,也没有能够学习的地方。
“主公果不是凡人,这水泊梁山于齐鲁之地,齐鲁之地方圆千里,又又山海鱼盐之利,昔日齐桓公在此地称霸,若主公能够以水泊梁山为基业,进可攻,退可守,占据齐鲁之地,北吞燕云,南击开封,天下可定。”
闻焕章对于李寒笑的选址还是没什么异议的,首先齐鲁大地地方不小,而且人口密集,再加上北方百姓多因为战乱、苛捐杂税而流离失所,山东、河北多处百姓揭竿而起,朝廷的控制力实际上在这些地方较为薄弱。
就像是这青州地面上,光山头大大小小的就十好几个。
“如今北方有大辽国,大辽国之北则为大金国,东为高丽,南有大理、安南,西有西夏,吐蕃诸部,我看真正的忧患不在宋庭,宋庭主昏臣庸,不知体恤百姓,更兼文恬武嬉,军队战力不在,只西军善战耳,要灭不难,而真正的忧患则在这些异族。”
闻焕章指出,自汉匈开战后,此后的北方游牧民族就常思南侵,当年五胡乱华,惨剧历历在目,而契丹、西夏、吐蕃当年都和宋朝发生过战争,见识过中原的富庶与花花世界,正如老猫枕咸鱼,早晚会咬上一口。
如果这些异族全部联手,从东西南北攻击中原,瓜分华夏,那么就不是宋朝亡国那么简单了,而是亡天下,天下汉人,亡族灭种的危难。
“因而,依我看,真正的忧患在外,内里不过是疥癣之疾。如今大辽日薄西山,不如当年,我听闻那大金国与大辽国开战,居然能以寡敌众,以弱胜强,假以时日,必成气候,若是其果真灭辽,必会向南谋取中原,否则其兵强马壮,难道养着好看?”
闻焕章这一番论调,听得李寒笑好生佩服,闻焕章的思想和眼光在这个时代绝对是超前的,他不仅看到了现在宋朝最大的危难不在内里,而在外族,甚至还预言了金国的崛起和其早晚南下的野心。
要知道,他是没有看过后世历史书的。
李寒笑真的觉得自已捡到宝了。
“好,先生果然高才,有你辅佐,如周得吕望,汉得张良!”
李寒笑对闻焕章竖起大拇指来,闻焕章微笑着摸了摸胡须,随即开口道,“主公要取天下,只靠着焕章一人不可,这东京城内外,有不少有识之士,也是境遇不佳,主公大可以在内外寻访一番啊!”
“正合我意,我来东京城,本就是为了此事!”
李寒笑与闻焕章一拍即合,当即决定要进东京城寻访人才,闻焕章说,他在东京周边十几年了,对于东京城附近一些郁郁不得志的能人异士非常清楚,正好可以引荐。
闻焕章当即收拾了一些细软,与李寒笑赶着闭城门前,进了东京城。
“主公,我带主公去见几位人才如何?”
进城之后,闻焕章就想马上开始工作,却被李寒笑给拦住了。
“不急,不急,我尚有一事未曾办理,马麟兄弟,你去大相国寺周边一处菜园,寻一伙泼皮来,为首的一个叫‘过街老鼠’张三,一个‘青草蛇’李四,将他们带来见我,我们前往樊楼吃酒,等你回来。”
李寒笑初到东京城,正好缺乏人手,虽有闻焕章和马麟熟悉东京城,但是没有帮手,要救林娘子与张教头出城,没人帮忙可不行。
这些人,虽说是泼皮无赖,却比那些奸臣光明磊落,原本就曾与鲁智深参与过此事,当时高俅缉捕鲁智深,还是亏得他们提前报信,鲁智深才逃出了东京城,颇为讲义气。
这边马麟去办事,李寒笑带着闻焕章和王寅前往樊楼这个东京城最好的酒楼,天色已晚,该吃点东西了,好不容易来宋朝一回,怎能不先领略下东京繁华?
樊楼,又名“白矾楼”,楼高三层,五楼相向,能容纳数千人,可吃饭喝酒,也可眠花宿柳,外地人进了京师,如果不到樊楼去耍一耍就不算见过世面,放到后世这就是标志性建筑,五a级别的景区,网红打卡地。
到了樊楼,李寒笑叫备了一桌酒菜,等待马麟回来再饮,三人只谈些奇闻异事,毕竟在皇城之中,言语也不能太过出格。
就在此时,但听得这楼上颇为杂乱的闹将了起来,一阵瓷器碎裂,砸在楼板上的声音,再加上乐器变调,女子惊呼,各种各样的声音混合起来,真是比七国还要乱。
“这樊楼遭了土匪吗?”
王寅吃惊的看着楼板,闻焕章叫过过卖来询问事情。
原来,这樊楼今日可是有个“大场面”,他们正好赶上了。
之前说了,其实这樊楼里面也有歌儿舞女,也具备着秦楼楚馆的功能。
而在白天,这里刚刚举行了东京城花魁大会,东京城里面各个秦楼楚馆里的新鲜行货在这里是争奇斗艳。
最后,是御香楼的新晋清倌人李师师一举夺得花魁之名。
按照这规矩,花魁娘子夺魁后便可在樊楼待价而沽,看这些王孙公子们竞价,为其“梳栊破瓜”,叫其成个“浑倌人”。
正因此,这楼上聚满了各处的王孙公子,只为一亲芳泽,不怕挥金如土。
可偏偏这李师师不按常理出牌,而是设下了四道考题,四处关卡,若是有人能破得此四关,她便愿与其人同宵共枕,若是破不得这四关,怕是你貌比潘安,财等邓通,也是连面都见不上。
按说这想一亲芳泽着,破关就是,但这些纨绔子弟里面,哪有愿意守规矩的?适才便是高俅义子高衙内在楼上破不得那四关,撒泼耍赖,带着一众泼皮闹将起来了!
“高衙内那个畜……咳,那个家伙在上面?”
李寒笑听闻过卖说高衙内在上面,立即站起身来。
“不错,这个花花太岁,仗着是太尉的义子,坏事做尽 可是没人敢管啊!”
过卖说起这混蛋,脸上的表情都快紧成包子褶了。
“走,上去看看!”
李寒笑一挥手,当先便走上二楼去看热闹。
“怎么着!她一个婊子,装什么贞洁烈女啊!知道我是何人?我乃太尉之子!我一声令下,叫你们樊楼和御香楼全都做了土!”
刚刚走上楼去,还未等分开人群,就听得那高衙内扯着尖嗓子大喊大叫。
李寒笑抢到人群间看时,见了数个人拿着弹弓、吹筒、粘竿,都立在栏干边,地上杯盘狼藉,碎瓷片遍地,美酒横流,肴馔蒙尘,最前边一个后生,正是那高衙内。
但见那高衙内穿的是金,戴的是银,披的是红,挂的是翠,两眼虚浮,声音尖利,一看就是叫酒色淘虚了身子的。
“若是把这厮捉去送给林教头,害怕林教头不归心吗?”
李寒笑看着高衙内,心说自已非得想办法把他绑了不可。
“衙内,姑娘说过,这四关若是破得,方才见面……”
老鸨子此时汗出如浆,在高衙内面前就差跪下了,可她也没办法,自家的这李师师小姑奶奶就是不见,两边她是都惹不起……
“破什么狗屁四关!老子我有的是银子,今天我就要破她的关!嘿嘿嘿!”
那高衙内吹胡子瞪眼,推开老鸨子便要往里去闯。
“衙内!如此行为,岂不叫太尉脸上蒙羞!”
这不太和谐的声音响起,高衙内就四处寻找起来,“谁!谁敢管我的事!”
“我!云中雁门节度使,难道衙内不认得吗?”